燃盡了，就像灰白的雪融進泥土裏。
    波爾波嘴裏殘留著食物的殘渣，但已經吞咽不下去了。
    身體後仰，眼上翻，直愣愣的似個放血後隻剩神經抽搐的屍體。
    混在人群裏，腰杆挺得筆直，臉上刀削似的刻有溝壑皺紋的老者，注視著荒誕的一幕搖了搖頭，歎氣道。
    “不加節製，不知適可而止的貨色，恐懼都被食欲強壓一頭，本人更是連陷入了替身攻擊都沒有察覺。”
    科加其，這位年事已高的老者的名字，同時也是這場荒誕表演的幕後推手。
    【熱情】組織裏最德高望重，兢兢業業工作的存在，幾十年如一日，沒有請過一天假，沒有摸魚過一次。
    “簡直不是人，是一台設計好運作不停的程序。”
    這，便是了解科加其的【熱情】組織核心成員，對他最貼切的評價。
    人類當然不可能像電腦一樣做某件事十年如一日的不分神，惰性，慵懶，焦慮，疲憊，重重虛弱buff加持下。
    正常發揮都是奢望，人很容易轉移注意力。
    俗稱累了放空腦袋歇會。
    但科加其就可以。
    他的替身名為【雨天迷夢】，能力是將思緒定格在某一秒。
    有個成語是杯弓蛇影，即人在做客時，從酒杯中看到牆上懸掛弓箭的影子，下意識誤以為裏麵是蠕動的小蛇。
    主人家盛情難卻，礙於情麵，客人硬著頭勉強吞下酒水。
    誤以為自己吃了條活蛇的客人，渾身不舒坦，害怕惡心反胃，此後更是大病一場。
    直到真相大白，心頭壓著的石頭才消散，病隨之痊愈。
    倘若客人是個大大咧咧的，可能睡一覺，轉頭就把這件事忘了，不礙吃喝。
    【雨天迷夢】的作用，便是將瞬間定格為永久。
    緊張，焦慮，恐懼，不安，這些人在瞬息間產生的情感波動，都能被【雨天迷夢】定格在永久。
    讓勇敢者在瞬間產生的退卻中，惶恐不安生活一輩子。
    讓健康之人在某個誤以為自己生病了的懷疑的瞬間，定格，精神就會不斷催眠身體處於生病狀態。
    久而久之，在健康的人都會日漸消瘦下去，最後患病而死。
    【雨天迷夢】是利用敵人的思緒慣性發動，一旦陷入，便難以脫身。
    【雨天迷夢】沒有攻擊性，但定格思緒的能力比某些強力攻擊型替身還要好用。
    想讓對手犯錯，就將感情定格在憤怒，一個人保持怒不可遏的憤怒，遲早有發作的一天。
    讓對方主動認輸，就定格恐懼感情。
    一個疑神疑鬼的人，在自我精神拷打下，會主動崩潰的。
    【雨天迷夢】表現形式就如同微不可察的毛毛雨一樣，敵人往往中招後，深陷其中卻不會察覺。
    波爾波前胸後背都濕透了，或許他誤以為這隻是炎炎夏日沒空調出汗的自然反應。
    肥胖身軀熱量大，散熱難，出汗多也是難免的。
    實則是【雨天迷夢】的霧雨，以空氣中微不可察小水珠浸透的結果。
    從攻擊成功的那一刻，遊戲就已經結束了。
    打量著波爾波的身體，科加其檢討道：“唯一的瑕疵，便是戰鬥落幕的方式，和我預想的完全不一樣。”
    原本，科加其預設的是波爾波在感知到西撒泡泡後，那一刻的緊張和恐懼，惶惶不安，憂心忡忡。
    但令他出乎意料的是，食欲碾壓性的強過了恐懼，波爾波幾乎把自己撐死了。
    直到奄奄一息，波爾波甚至都沒有發現自己遭受了替身攻擊。
    思緒轉瞬即逝，科加其退出靠近觀看的位置，於人潮中抽離。
    明明年事已高，科加其的身手卻敏銳的不像話。
    如同六十歲精神抖擻搶雞蛋的老大爺。
    人群之外，全程摸魚的西撒坐在路邊台階上，正在和好不容易見一次的阿布德爾玩遊戲。
    兩人通過二喬相識，這些年也聚過好幾次，相識相知下，早就已經熟絡。
    難得來埃及一趟，肯定要阿布德爾這個本地人招待。
    “我說，阿布德爾，你確定你沒有開掛？”
    西撒牙咬切齒，他現在嚴重懷疑阿布德爾不講武德開掛，遊戲裏的每一步動作，阿布德爾都如未卜先知般的預料，然後果斷反製。
    阿布德爾臉都漲紅了：“憑空汙人清白，我阿布德爾沒有開掛。
    至於料敵於先，這是占卜師的未卜先知。
    你不懂不要瞎說。”
    西撒眼珠一轉，低頭清嗓子開口：“外部輔助也是掛，我不信，快，把手機遞過來讓我看一眼，我就信了。”
    阿布德爾問心無愧，坦坦蕩蕩的顯示自己的手機：“你盡管看，我怕什麽。”
    西撒頭也不抬，劈裏啪啦一頓操作，幾乎在瞬間，掛機的阿布德爾的操縱人物，傳出來死亡特效聲。
    “還真哎，誤會你了，阿布德爾，讓我們繼續緊張刺激的遊戲吧。”
    氣笑了的阿布德爾拳頭硬了，一度想要表示，實在不行別在遊戲裏pk了，線下來一把。
    無可奈何搖搖頭，阿布德爾盯著手機屏等候死亡的人物複活，沒好氣道：“得，我就知道，你和喬瑟夫先生一個模子裏印出來的。
    他上次也耍花樣來著。”
    西撒自動忽略了對自己的控訴，義憤填膺道：“太壞了，無商不奸，我就說喬瑟夫不是好人，下次我肯定狠狠地教訓他。
    給你一個公道。”
    你和喬瑟夫半斤八兩，都是天打雷劈的一對，也不知道是誰教壞了誰。
    這話窩藏在阿布德爾心裏，性格內斂沉穩的他肯定不會說出口就是了。
    接下來一頓操作猛如虎，阿布德爾為西撒表演一出：菜就多練，玩不起別玩。
    西撒則把和二喬勾搭在一起的賴皮展現的淋漓盡致。
    見遊戲大局已定，沒等失敗宣告的語音發出，直接關閉遊戲。
    手機往兜裏一揣，西撒站起身活動活動僵硬身子。
    他目光越過舉起手機劈啪亂拍的人群，眺望看了眼有氣出沒氣進的波爾波，呲牙感歎道：“這……波爾波在卡車上一臥躺，讓我想起了當初釣魚釣到的，那條比人還長的大鯰魚。
    那架勢，你說大鯰魚能吃人都不過分。”
    阿布德爾棕皮臉蛋看不出黑線，但能看出他對孩子性子耍賴的西撒頗為無語：“你和喬瑟夫先生玩遊戲的時候，也是這麽皮嗎？”
    “不。”西撒轉頭正色道，“我們都是拔網線，踹凳子，打電話幹擾……
    最可氣的是，喬瑟夫那家夥後來玩不起，收購了家遊戲公司，專門為自己開掛。
    不對，他管這個叫私人訂製，還貼臉嘲諷。
    嘛，我很想把他揍成死人釘製就是了。”
    西撒拳頭揮舞兩下，爽朗嘿嘿一笑。
    阿布德爾眼前一黑，他不說話，單純是無語。
    科加其挺直了腰板，在人群間隙中緩緩走出，表情嚴肅，神態認真。
    和周圍人大相徑庭的一切，竟然沒有一個人察覺不對勁。
    有種說法，是身形靈敏到能夠躲開每一個人的視線，在視覺盲區中活動，就能實現某種意義上的隱身。
    就像是遊戲裏潛入城堡的時候，彎腰避開侍衛固定的視線。
    科加其做不到那種程度，但【雨天迷夢】可以讓身邊的人定格於這一刻思緒中。
    路人沉溺於自己的世界中，無暇顧及外界，自然也就不會察覺到擦肩而過的科加其。
    靠近西撒，科加其鬆了口氣，在間隙插話道：“已經沒有問題了，波爾波徹底被解決了。”
    “留口氣啊，別真死了，這人還有用呢。”
    西撒不確定的反問道：“還有氣嗎？”
    科加其嚴肅回答：“還活著，【黑色安息日】的能力太過危險，特別是在夜晚，依靠黑暗隨時修複損傷，陰影中瞬移，在影子中力量和速度大幅度增強。
    為了確保萬無一失，將波爾波削弱到奄奄一息是擴不得已。
    在波爾波生命垂危的那一刻，我定格了他的求生欲，身體還能苟延殘喘一段時間。
    救護車也提前預定，很快就能到來。”
    “這樣就好，科加其，一如既往的可靠呢，交給你就是放心。”
    西撒感歎：“接下來，就看波爾波戴罪立功了。”
    “在我看來，波爾波大概率會識時務的聽話，實在不行，餓他兩頓就行了，這人頂不住饑餓的。
    在吃東西的瞬間，我從他的眼睛看到在發光，波爾波是真的在享受口腹之欲。”
    一直沉默的阿布德爾突然開口，嚇了西撒一跳。
    你不是老實人嘛？怎麽不好好維持人設呢？
    西撒懷疑的打量，生怕身邊的家夥是假的。
    “拜托，是不是忘了，”阿布德爾攤手，“我可是埃及最厲害的占卜師。
    有時候，察言觀色，判斷用戶的真實需求無比重要。
    畢竟很多客人都是心口不一的，或者說，他們自己都沒有意識到自己的真實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