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厲兵秣馬待敵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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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折 錦城備戰人心聚
成都的晨霧還未散盡時,西市的鐵匠鋪已響起連綿的錘聲。
張鐵匠赤著膊,汗珠順著脊梁溝滾進腰際的布巾,手裏的鐵錘每落下一次,鐵砧上的箭簇就泛起一層青光。“再加把勁!”他對徒弟喊著,嗓門比風箱還響,“薑將軍說了,多打一支箭,就能多保一個家!”
鋪子外的石板路上,霍弋正領著隊士兵搬運木料。南中運來的楠木堆得像小山,樹皮上還沾著瀾滄江的水汽。“把這幾根解成三尺長的木條,”他指著最粗的那根,獨眼裏閃著光,“給連弩做箭杆,要保證射出三百步不斷。”去年在江油關,正是這種改良的連弩射穿了鍾會的帥旗,此刻想起那場景,他斷了半顆的門牙都在發癢。
太極殿的偏房裏,薑維正對著地圖出神。案上的燭台燃盡了第三根蠟燭,燭淚在銅盤裏積成小小的山。地圖上的祁山道被紅筆圈了又圈,旁邊寫著密密麻麻的小字——那是各關隘的守軍人數、糧草儲量,還有他昨夜新想的伏擊方案。
“將軍,安樂公送來的蜀錦到了。”周平抱著個錦盒走進來,綢緞的光澤透過雕花木紋滲出來,像揉碎的朝霞。薑維抬頭時,看見盒蓋上繡著的“克複中原”四個字,針腳裏還留著劉禪特有的歪扭——當年在相府學字時,諸葛亮總說陛下的筆鋒像沒長骨頭的蛇,此刻看來,倒添了幾分韌勁。
打開錦盒,裏麵是五十匹上等蜀錦,每匹的邊角都繡著小小的“漢”字。“陛下說,”周平轉述著,“這些料子給將士們做戰袍,讓魏軍看看,咱們蜀人的骨頭硬,衣裳也鮮亮。”薑維拿起一匹摩挲著,錦線裏混著的麻線硌得手心發疼——那是劉禪讓人特意加的,說這樣耐磨損。
正說著,王伉推門進來,懷裏抱著的賬簿比磚頭還厚。老太守的鞋上沾著泥,想必是剛從城外的糧倉回來。“將軍你看,”他翻開賬簿,指給薑維看,“南中送來的新米入倉了,三萬石,夠全軍吃三個月。還有牂牁郡的臘肉,用鬆枝熏了七七四十九天,埋在地下窖著,能存到冬天。”
薑維的目光落在賬簿末尾的紅手印上,那是七個郡的太守按的,個個都比印章還清晰。“王大人,”他忽然問,“城裏的百姓可有怨言?”去年魏軍進城時搶了不少人家的糧食,如今征調糧草備戰,他總怕傷了民心。
王伉笑了,額角的疤痕在晨光裏亮亮的:“將軍放心!昨天我去錦裏,賣糖畫的老李說,他兒子要參軍,讓我給薑將軍帶句話,說不用給優待,就想跟您學射箭。還有城西的張寡婦,把攢了十年的銀釵都捐了,說要給將士們打箭頭。”他從懷裏掏出個布包,打開來是支磨得發亮的銀釵,釵頭的梅花都快被摸平了。
薑維捏著銀釵,指尖有些發顫。他想起建興七年剛到成都時,諸葛亮帶他去錦裏,那時的糖畫師傅還是老李的爹,捏的糖龍能看出龍須的紋路。光陰一晃二十多年,蜀地的人換了一輩,可那份心,還跟當年一樣熱。
“傳我令,”他把銀釵遞給周平,“給張寡婦送十匹蜀錦過去,就說她的心意將士們領了,這釵留著給閨女做嫁妝。再告訴征兵處,老李的兒子收了,編到馬邈將軍麾下,讓他跟著學射箭。”
周平剛要走,又被薑維叫住:“對了,把府裏的糧食分一半給西市的粥棚,就說是安樂公的意思。”他記得劉禪昨天說,小時候跟著父皇在新野,最盼的就是災年裏能喝上一碗熱粥。
午時的太陽曬得人發暈,成都的街道卻比往日更熱鬧。穿短打的漢子扛著長矛往軍營跑,紮羊角辮的姑娘提著籃子給士兵送水,籃子裏的梨還帶著露水。最顯眼的是城北的校場,黑壓壓的士兵站成方陣,甲胄在陽光下連成一片銀海。
薑維走上點將台時,方陣裏響起震耳的呐喊:“願隨將軍,死戰!”聲浪撞得台邊的旗幡都在抖,旗麵上的“漢”字被風吹得鼓鼓的,像要飛起來似的。
“弟兄們,”薑維的聲音透過親兵的傳聲筒送出去,每個字都帶著勁,“司馬昭的大軍就在門外,他們想搶我們的糧,占我們的地,還要讓我們忘了自己是漢家子孫!”他拔出腰間的劍,劍尖直指北方,“可他們忘了,成都的城磚是用蜀人的骨頭壘的,錦江的水是用先人的血灌的!今天我薑維在這裏立誓,隻要還有一口氣,就不讓魏軍踏過綿竹關一步!”
“死戰!死戰!死戰!”呐喊聲浪比剛才更高,連校場邊賣茶水的老漢都舉著茶壺跟著喊,茶水灑了一身也不顧。薑維看著台下一張張黝黑的臉,忽然想起諸葛亮在五丈原點將時的場景,那時自己還是個站在後排的小將,如今卻成了擎旗的人。
散場時,馬邈帶著個少年跑過來。少年臉上還有絨毛,手裏緊緊攥著支木箭,正是張鐵匠的兒子張弩。“將軍,這娃子非要跟我去綿竹關,說要親手射穿司馬望的盔甲。”馬邈拍著少年的肩膀,眼裏的笑意藏不住。
張弩“咚”地跪下,磕了個響頭:“將軍,我爹說,當年定軍山,我爺爺就是跟著先主打仗的,死在夏侯淵的刀下。現在該我上了!”他的額頭磕出紅印,眼神卻比校場的陽光還亮。
薑維扶起他,把自己的備用箭囊解下來給他:“這囊裏有十二支箭,是我用了十年的。你記住,射箭先射心,隻要心裏想著守家,就沒有射不中的目標。”少年接過箭囊時,手指在磨得發亮的皮革上蹭了又蹭,像是捧著什麽寶貝。
暮色降臨時,薑維沿著城牆巡查。城垛上的士兵正往箭樓搬石頭,每塊石頭都用紅漆寫著“漢”字,在夕陽下像一團團火。走到西南角樓時,他看見劉禪正和老兵們坐在城根下說話。皇帝的長衫沾了灰,手裏卻捧著個瓦罐,給老兵們分泡菜。
“伯約來了。”劉禪笑著招手,把最後一塊泡仔薑塞進旁邊瘸腿老兵的嘴裏,“張大哥說,當年跟著丞相出祁山,就靠這泡菜下飯呢。”老兵笑得咧開嘴,缺了的牙床漏著風,說出來的話卻字字清楚:“陛下,薑將軍,你們放心,有我們在,這城牆就跟鐵打的一樣!”
薑維望著遠處的錦裏,燈籠已一盞盞亮起來,像撒在地上的星子。有個賣花的老婆婆正挑著擔子往軍營走,花籃裏的蜀葵開得正豔,花瓣上的露水在燈籠下閃著光。他忽然覺得,這成都城就像這蜀葵,看著柔弱,根卻紮得深,風再大也吹不倒。
第二折 綿竹烽煙初燃起
綿竹關的月亮比成都的更冷,像塊淬了冰的鐵掛在天上。馬邈站在關樓的箭窗前,望著遠處官道上的黑影,手指在窗棱上磨出白痕。三天前派去探路的斥候還沒回來,按路程算,此刻該帶著陰平的消息回來了。
“將軍,喝口薑湯吧。”張弩端著個粗瓷碗走進來,碗沿還缺了個角。少年的鎧甲明顯大了一號,是馬邈特意讓人改的,可肩膀還是晃蕩。“剛才夥夫說,這薑是從成都運來的,安樂公親手醃過的那種。”
馬邈接過碗,薑湯的辣氣直衝腦門。他想起父親臨終前的樣子,那時也是這樣的月夜,老人拉著他的手說:“綿竹關的風,刮了一輩子,刮走了多少性命,可這關還在。你要記住,守關不是守石頭,是守著身後的人。”
正說著,關下傳來馬蹄聲。馬邈猛地站直身子,看見兩個黑影從官道盡頭奔來,馬上的人伏在鞍上,像是沒了力氣。“是斥候!”張弩喊著,已經順繩滑下關樓。
斥候被抬上來時,渾身是血。年長的那個咳著血沫,從懷裏掏出塊染血的絹布:“將軍……司馬望……在陰平……修棧道……還派了……五千騎兵……快到關前了……”話沒說完,頭就歪了下去。
馬邈捏著絹布,指節泛白。絹布上畫著個簡易的地圖,陰平古道的入口處標著個“火”字——那是約定的記號,意思是發現敵軍動向。他轉身對親衛喊:“傳我令,全軍戒備!把拒馬都推到關前,弓箭手上箭樓!”
關樓裏的鼓聲驟然響起,咚——咚——咚——,驚得林子裏的夜鳥撲棱棱飛起。士兵們從睡夢中爬起來,甲胄的碰撞聲、腳步聲混在一起,像潮水漫過堤壩。張弩跑上箭樓時,手裏的弓還在抖,卻死死盯著官道的方向,眼睛亮得像要著火。
三更剛過,官道盡頭出現了火把,星星點點的,像鬼火似的往關前挪。馬邈數著那些火把,心裏默算著人數——至少五千,和斥候說的一樣。他回頭看了眼關後的山穀,那裏藏著兩千伏兵,是按薑維的囑咐布置的,專等魏軍攻城時從側翼突襲。
“將軍,他們停下了!”張弩指著火把陣,聲音發緊。那些火把在關前百丈處圍成個圈,中間似乎有人在說話,隱約能聽見馬蹄聲來回跑。
馬邈冷笑一聲。司馬望這是在試探,想看看關裏的動靜。他對旗手說:“打三盞紅燈籠,讓伏兵別動。”紅燈籠是按兵不動的信號,當年諸葛亮在祁山常用這招,如今用在綿竹關,倒像是隔著時空的呼應。
火把陣裏突然衝出個騎兵,在關前百步外勒住馬,扯著嗓子喊:“裏麵的人聽著!司馬將軍說了,隻要打開關隘投降,保你們全家平安!不然等破了關,雞犬不留!”
話音剛落,一支箭“嗖”地射過去,釘在他馬前的地上,箭尾還在嗡嗡作響。張弩站在箭樓邊緣,弓還沒放下,臉紅得像關前的燈籠:“狗賊!敢說這話,看箭!”
騎兵嚇得掉轉馬頭就跑,火把陣裏傳來一陣哄笑。馬邈拍了拍少年的背:“好箭法!但別浪費力氣,等他們靠近了再射。”他從箭囊裏抽出一支箭,搭在弓上,“記住,你的箭要射向最前麵的人。”
天快亮時,魏軍開始攻城了。盾牌手組成的方陣像塊黑鐵,一步步往關前挪,後麵跟著扛雲梯的步兵,嘴裏喊著號子,聲音在山穀裏撞出回音。“放箭!”馬邈一聲令下,箭樓上的連弩“嗡”地響起來,箭雨像黑雲似的壓過去,盾牌頓時被射得像刺蝟。
有幾架雲梯還是靠到了城牆上,魏軍士兵像螞蟻似的往上爬。張弩的箭射得又快又準,每一箭都穿透一個士兵的咽喉。可他畢竟年輕,射了二十多支就開始喘氣,胳膊抖得拉不開弓。
“換我來!”馬邈接過他的弓,連續三箭射斷了雲梯的繩索,雲梯上的魏軍尖叫著摔下去。他回頭看時,發現張弩正從箭囊裏摸箭,手卻被箭杆上的毛刺紮破了,血珠滴在箭簇上,紅得刺眼。
“咬著!”馬邈把自己的布巾扔給他,“當年我爹教我射箭,紮破的手比你這多十倍。這點血算什麽,總比死在魏軍刀下強!”少年咬著布巾,重新拉開弓,這次的箭射得更穩了,直接射穿了一個爬在最上麵的魏軍百夫長。
激戰到午時,魏軍的攻勢漸漸緩了。關前的屍體堆得像小山,血腥味混著汗味,熏得人頭暈。馬邈讓人往城下扔火把,火借風勢燒起來,把那些屍體和雲梯都卷了進去,黑煙滾滾的,遮得太陽都成了灰白色。
“將軍,你看!”張弩指著遠處的火把陣,那裏的火把正在往後退,像是要撤兵。馬邈卻皺起眉,他總覺得不對勁——司馬望是老狐狸,不會這麽輕易撤退。
果然,沒過多久,親衛從關後跑上來,臉色發白:“將軍!不好了!魏軍從側翼的小路繞過來了,已經快到關後的糧倉了!”
馬邈心裏一沉。那條小路是他小時候常去掏鳥窩的地方,極其隱蔽,沒想到司馬望的斥候能找到。他看向張弩,少年眼裏雖有慌,卻沒退縮:“將軍,我去守糧倉!”
“不行!”馬邈拉住他,“你帶三百人去襲擾他們的後路,把鑼鼓敲得響些,讓他們以為我們有大軍。我帶主力去守糧倉,記住,不到萬不得已別硬拚!”他解下腰間的虎符塞給少年,“拿著這個,調伏兵來接應!”
張弩握著虎符,鄭重地敬了個禮,轉身就往下跑。馬邈望著他的背影,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上戰場的樣子,也是這樣揣著父親給的刀,心裏怕得要命,卻硬是挺了過來。
關後的山穀裏,廝殺聲很快響起。馬邈帶著士兵趕到糧倉時,魏軍已經攻破了外圍的柵欄,正往裏麵衝。“跟我殺!”他舉著刀衝在前頭,刀光閃過,劈翻了最前麵的魏軍。士兵們跟著他往裏衝,喊殺聲震得穀裏的石頭都在掉。
就在這時,穀口傳來震天的鼓聲。張弩帶著伏兵殺了過來,少年舉著馬邈的虎符,在陽光下亮得耀眼:“將軍!我把他們的後路堵死了!”
魏軍被前後夾擊,頓時亂了陣腳。馬邈趁機指揮士兵收縮包圍圈,刀劈箭射,把那些想搶糧食的魏軍殺得片甲不留。當最後一個魏軍倒下時,馬邈靠在糧倉的柱子上,才發現自己的胳膊被劃了道口子,血順著指尖滴在地上,和糧倉裏的穀粒混在一起。
張弩跑過來給他包紮,手指還在抖,卻包紮得很仔細。“將軍,我們贏了!”少年的臉上沾著血,笑起來露出兩顆小虎牙。
馬邈看著滿地的魏軍屍體,又望向關前的方向,那裏的黑煙還在飄。“這隻是開始,”他輕聲說,“真正的硬仗,還在後麵。”遠處的天空中,一隻孤鷹盤旋著,似乎在等待著什麽。
第三折 陰平故道察防務
陰平古道的晨霧像化不開的濃粥,黏在眉毛上都能凝成霜。薑維牽著馬走在棧道上,馬蹄踩在木板上,發出咯吱咯吱的響,像是隨時會散架。棧道旁的懸崖深不見底,白霧裏偶爾傳來幾聲鳥叫,更顯得這地方陰森。
“將軍,慢點走。”霍弋跟在後麵,獨眼裏滿是擔憂。他手裏的拐杖敲著木板,每敲一下就側耳聽聽,那是當年諸葛亮教他的法子,能判斷木板結不結實。“這棧道去年燒了大半,新修的這些怕是禁不住折騰。”
薑維沒說話,隻是彎腰摸了摸棧道的欄杆。新換的鬆木還帶著鬆脂香,接口處用鐵釘釘得死死的,是按他的囑咐做的。可他心裏清楚,就算再結實,也擋不住魏軍的猛攻——當年鄧艾就是從這裏偷渡的,那些沒有棧道的地方,才是真正的險地。
走了約莫半個時辰,前麵出現了個哨卡。守卡的士兵看見薑維,都愣住了,手裏的長矛差點掉在地上。“薑將軍?您怎麽來了?”哨長是個滿臉風霜的老兵,左臉有塊刀疤,是定軍山之戰留下的。
“過來看看。”薑維跳下馬,接過老兵遞來的水囊,“這裏的防務怎麽樣?有沒有發現魏軍的蹤跡?”
老兵撓了撓頭,嘿嘿笑著:“托將軍的福,安生得很。就是這霧太大,有時候對麵不見人,弟兄們都得扯著嗓子說話才敢走路。”他指著旁邊的懸崖,“昨天還掉下去一匹馬,連個響都沒聽見就沒影了。”
薑維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白霧像牆似的擋住視線。他忽然想起建興十二年,諸葛亮最後一次出祁山時,也曾在這裏駐足。那時丞相指著懸崖說:“伯約,用兵之道,在於知險而不避險。這陰平雖險,卻是蜀地的屏障,守住它,成都就安穩。”
正想著,霍弋從後麵追上來,手裏拿著塊布:“將軍,你看這個。”布上繡著個魏字,是從懸崖下撿的,邊角還沾著青苔,“像是魏軍斥候的記號,看來他們已經摸到這附近了。”
薑維把布攥在手裏,指節泛白。他對哨長說:“從今天起,增加巡邏次數,白天三人一組,晚上五人一組,都帶上火把和鑼鼓,發現動靜就敲鑼報信。另外,把懸崖邊能落腳的地方都插上鐵蒺藜,再備些滾石,用繩子捆好,聽見下麵有動靜就往下推。”
老兵一一應著,轉身就要去安排,卻被薑維叫住:“等等,讓弟兄們多穿點衣服,這山裏潮氣重,別凍出病來。”他從自己的行囊裏掏出兩匹蜀錦,“把這個給夥夫,讓他給弟兄們做件坎肩,貼身穿著暖和。”
離開哨卡繼續往前走,霧氣漸漸散了些,能看見遠處的山峰像浸在水裏的墨塊。霍弋忽然指著前麵的一塊巨石:“將軍,那裏可以設個了望台,站在上麵能看見十裏外的動靜。”
薑維走過去,踩著石頭爬上巨石。果然,視野一下子開闊了,古道像條蛇似的在山穀裏蜿蜒,哪裏有轉彎,哪裏有陡坡,看得一清二楚。“好地方!”他讚道,“讓人在這裏搭個棚子,派兩個人日夜守著,發現魏軍就舉狼煙。”
正說著,山下傳來馬蹄聲。兩人趕緊從巨石上下來,躲在樹後張望。隻見一隊蜀軍騎著馬過來,為首的是個年輕將領,鎧甲上還沾著泥,像是剛從泥濘裏爬出來。
“是廖立!”霍弋認出了他,“他不是去守瞿塘峽了嗎?怎麽跑到這裏來了?”
廖立也看見了他們,勒住馬翻身下來,臉上帶著急色:“薑將軍!霍將軍!出大事了!司馬昭的水軍已經過了漢中,正往嘉陵江來,瞿塘峽怕是守不住了!”
薑維心裏一沉。瞿塘峽是水路咽喉,一旦被攻破,魏軍就能順流而下直逼江州,到時候綿竹關的後路就被切斷了。“別急,慢慢說。”他拉著廖立到石頭上坐下,“他們有多少船?戰鬥力怎麽樣?”
廖立喝了口水,喘著氣說:“至少有百艘戰船,都是樓船,上麵還架著投石機。我們的水師隻有三十艘小船,根本擋不住。我爹當年訓練的那些老兵,大多不在了,現在的都是些年輕娃,連水戰都沒怎麽打過。”他說著,眼圈就紅了,“將軍,我對不起您的信任……”
“這不怪你。”薑維拍著他的肩膀,“司馬昭早有準備,水師肯定是精銳。你能及時回來報信,就是大功一件。”他望向嘉陵江的方向,那裏被群山擋住,看不見水,卻能想象出樓船順流而下的景象。
霍弋忽然說:“要不,我帶南中兵去支援瞿塘峽?雖然我們是陸軍,但總能幫著扛扛石頭,修修工事。”他獨眼裏閃著光,像是又想起了當年跟著諸葛亮南征的日子。
薑維搖搖頭:“不行,南中兵熟悉山地作戰,留在這裏用處更大。瞿塘峽那邊,我自有辦法。”他對廖立說,“你馬上回江州,讓那裏的百姓先往上遊撤,糧食和物資也都運走,別給魏軍留下一點東西。告訴水師,不用硬拚,等魏軍過了瞿塘峽,就襲擾他們的後路,燒他們的糧草船。”
廖立愣了愣:“將軍,那瞿塘峽就不管了?”
“管,但不是現在。”薑維指著陰平古道,“這裏才是主戰場。隻要我們能在這裏拖住司馬望,司馬昭的水軍就算過了瞿塘峽,也不敢輕易深入。到時候首尾不能相顧,我們再前後夾擊,定能取勝。”他的眼神很亮,像這山穀裏剛升起的太陽。
廖立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翻身上馬:“將軍放心,我這就回江州!”馬蹄聲漸漸遠去,消失在古道的盡頭。
霍弋望著廖立的背影,撓了撓頭:“將軍,你真有把握?我總覺得心裏不踏實。”
薑維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當年丞相六出祁山,哪次不是險中求勝?用兵之道,就像這陰平古道,看著走不通,其實拐個彎就有路了。”他跳上馬,“走,我們再往前看看,還有沒有能設伏的地方。”
馬蹄聲再次響起,在空曠的山穀裏回蕩。陽光透過薄霧照下來,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像兩條倔強的線,纏在這險峻的古道上,纏在這風雨飄搖的蜀地山河裏。
第四折 瞿塘峽口議水師
江州的碼頭比往日熱鬧了十倍。廖立站在棧橋上,看著民夫們把最後一船糧食往上遊運。江風卷著水汽打在臉上,帶著股魚腥味,卻讓他清醒了不少。昨天從陰平回來後,他就沒合過眼,嗓子喊得像破鑼,可看著碼頭漸漸空了,心裏反倒踏實些。
“廖將軍,都運完了。”老船工張大爺拄著篙子走過來,黝黑的臉上全是汗,“最後這艘船是給水師送箭的,您要不要檢查檢查?”
廖立點點頭,跟著他跳上船。船艙裏堆滿了箭杆,每根都削得筆直,尾羽是用錦江的野鴨毛做的,在陽光下閃著光。“這些都是按薑將軍的囑咐做的?”他拿起一根掂量著,重量正好。
張大爺嘿嘿笑著:“那還有假!城裏的木匠都來幫忙了,連夜趕出來的。我那小孫子還說,要跟著水師去打仗,說要像薑將軍那樣,一箭射穿魏軍的船板。”
廖立心裏一暖。他想起父親廖化臨終前的話:“蜀地的人,看著老實,可骨頭裏都帶著勁。隻要有人領著,就沒有過不去的坎。”當年關羽敗走麥城,父親跟著劉備伐吳,一路上多少艱難險阻,不都挺過來了嗎?
正想著,江麵上傳來號角聲。廖立抬頭一看,隻見一隊戰船順流而下,船頭插著“漢”字旗,在風中獵獵作響。為首的那艘船上,站著個熟悉的身影——竟是薑維!
“將軍怎麽來了?”廖立又驚又喜,趕緊讓人放下跳板。薑維跳上岸時,他才發現將軍身後還跟著個人,是個穿著布衣的老者,手裏拄著根鐵杖,腰杆挺得筆直。
“這位是陳老將軍。”薑維介紹道,“當年跟著先主打荊州的,最擅長水戰。我特意請他來幫你守瞿塘峽。”
老者拱手行禮,聲音洪亮:“廖將軍不必多禮。薑將軍說你有難處,老夫雖老,卻還能搖櫓掌舵,殺幾個魏狗不在話下!”他的手掌布滿老繭,握著鐵杖的樣子,像握著當年的船槳。
廖立又驚又喜,趕緊把他們往水師營寨領。營寨建在瞿塘峽的入口處,兩麵是懸崖,中間隻有一條窄窄的水道,確實是易守難攻。可看著水師的戰船,廖立又犯了愁——三十艘小船,最大的也隻有魏軍樓船的一半大。
“將軍你看,”他指著江麵,“魏軍的樓船要是從這裏過,我們的船根本撞不過他們,連弩也射不透他們的船板。”
陳老將軍卻笑了,指著懸崖上的岩石:“廖將軍你看,這懸崖上的石頭,隨便一塊掉下去,就能把樓船砸個窟窿。我們不用跟他們在水上拚,就守在這峽口,用石頭砸,用火箭射,保管讓他們有來無回!”
薑維點點頭:“陳老將軍說得對。瞿塘峽最窄的地方隻有三丈寬,樓船在這裏根本轉不開身,正好成了活靶子。我們要做的,就是把這峽口變成魏軍的墳墓。”他對廖立說,“你讓人在懸崖上鑿些洞,把粗麻繩穿過去,一頭係著巨石,另一頭係在樹上。等魏軍的船過來,就砍斷繩子,讓石頭順著山坡滾下去,砸沉他們的船。”
陳老將軍補充道:“還要在水麵上布些鐵索,一頭固定在兩岸的岩石上,上麵再綁些尖木。魏軍的船衝過來,要麽被鐵索攔住,要麽就被尖木紮破船底。”他邊說邊在地上畫著,溝壑縱橫的臉上透著自信。
廖立看著他們你一言我一語,心裏的愁雲漸漸散了。他讓人去準備工具,自己則跟著薑維和陳老將軍爬上懸崖。站在崖頂往下看,瞿塘峽像條被夾在兩山之間的帶子,江水在下麵奔騰,發出轟隆隆的響聲,震得腳下的石頭都在抖。
“你看那裏,”陳老將軍指著峽口的一塊巨石,“可以在上麵建個了望台,派幾個人守著,看見魏軍的船就敲鑼。再往裏麵一點,可以挖些山洞,藏些士兵,等魏軍的船過去,就從山洞裏射箭,或者扔火把,燒他們的船帆。”
薑維點頭讚同:“還要在兩岸多備些火箭和桐油,火箭射穿船帆後,再潑上桐油,火借風勢,保管燒得他們片甲不留。”他忽然想起什麽,對廖立說,“讓人把峽口附近的水草都清理幹淨,別給魏軍的潛水兵留下藏身之處。”
廖立一一記著,心裏越來越亮堂。他忽然覺得,這瞿塘峽不再是難以逾越的天險,而是一張等著魏軍來鑽的大網。
忙活了一整天,懸崖上的工事漸漸有了模樣。鑿好的洞裏掛著巨石,水麵上的鐵索也拉好了,士兵們在山洞裏藏好了火箭和火把,隻等魏軍來。夕陽西下時,薑維站在崖頂,望著遠處的江麵,晚霞把江水染成了紅色,像一河的血。
“將軍,您該回陰平了。”廖立走過來說,“這裏有我和陳老將軍,您放心。”
薑維點點頭,拍了拍他的肩膀:“記住,不到萬不得已,別跟魏軍硬拚。我們的目的是拖住他們,等陰平那邊得手了,再來收拾他們。”他從懷裏掏出個錦囊,“這裏麵是薑維的連弩箭譜,你讓水師的人照著做,射程能比現在遠五十步。”
廖立接過錦囊,緊緊攥在手裏:“將軍放心,我一定守住瞿塘峽!”
薑維跳上等候的小船,陳老將軍也跟著上了船,說要去前麵看看水情。小船順流而下,很快就消失在暮色裏。廖立站在崖頂,望著小船遠去的方向,忽然覺得心裏充滿了力量。他知道,不管前麵有多少艱難險阻,隻要大家齊心協力,就一定能守住這蜀地的山河。
江風依舊吹著,帶著水汽和希望,拂過每個蜀人的臉頰。遠處的天空中,一顆孤星亮起,像黑暗中的一點光,指引著前行的方向。
第五折 誓師出征漢旗揚
成都的校場在清晨的陽光下泛著青光。十萬蜀軍列成方陣,甲胄的鱗片在陽光下閃著冷光,手裏的長矛直指天空,像一片鋼鐵的森林。方陣前的高台上,薑維穿著劉備當年的錦袍,袍上的日月星辰在風中微微顫動。
“弟兄們!”薑維的聲音透過親兵的傳聲筒,傳遍了整個校場,“司馬昭的大軍已經到了家門口,他們想搶我們的糧食,占我們的土地,殺我們的親人!你們答應嗎?”
“不答應!”十萬將士齊聲呐喊,聲浪直衝雲霄,把天上的雲都震散了。站在前排的張弩漲紅了臉,手裏的弓握得死死的,指節泛白。他旁邊的馬邈望著高台上的薑維,想起父親臨終前的話,眼裏的淚差點掉下來。
薑維拔出腰間的劍,劍尖直指北方:“當年先帝在成都稱帝,說過‘漢賊不兩立,王業不偏安’!今天,我們就要讓那些魏狗看看,蜀人的骨頭是硬的,漢家的旗幟是不會倒的!”他把劍插回鞘中,聲音陡然提高,“傳我將令!馬邈將軍率三萬兵馬守綿竹關,務必擋住司馬望的先鋒營!霍弋將軍率兩萬南中兵守陰平古道,利用地形襲擾魏軍,拖延他們的腳步!廖立將軍率水師守瞿塘峽,不讓魏軍一船一卒通過!”
“末將領命!”三位將軍齊聲應道,聲音洪亮,在空氣中撞出回音。
薑維最後看向站在高台下的劉禪:“陛下,成都的安危就交給您了。”
劉禪走上前,手裏捧著一麵嶄新的“漢”字旗。旗麵是用最好的蜀錦做的,邊角繡著金色的絲線,在陽光下亮得耀眼。“伯約,”他把旗遞給薑維,聲音有些沙啞,“這麵旗,你一定要帶著它回來。我在錦裏等著給你慶功,還吃那家的三大炮。”
薑維接過旗,鄭重地敬了個禮:“臣,定不辱使命!”
出征的號角聲響起,嗚嗚咽咽的,卻帶著一股悲壯的力量。馬邈率先帶著隊伍出發,綿竹關的方向揚起漫天塵土。張弩走在隊伍裏,回頭望了眼成都的城郭,心裏默念著:爹,娘,我一定會守住綿竹關,守住我們的家。
接著是霍弋的南中兵,他們背著弓箭,扛著長矛,唱著南中的歌謠,往陰平古道的方向走去。陽光照在他們黝黑的臉上,每個人的眼裏都閃著光。
最後是薑維親自率領的中軍,五萬人馬,像一條長龍,緩緩駛出成都城。劉禪站在城門樓上,看著隊伍遠去,手裏緊緊攥著塊泡仔薑——那是昨天薑維給他的,說等凱旋時,就著這薑吃三大炮,才夠味。
隊伍走到錦裏時,路邊擠滿了百姓。賣糖畫的老李把最大的糖龍塞給一個年輕士兵,張寡婦提著籃子,給將士們分發剛做好的餅,籃子裏的蜀葵開得正豔。有個紮羊角辮的小姑娘舉著“漢”字風車,追著隊伍跑了老遠,直到被她娘拉回去,還在喊著:“將軍加油!”
薑維勒住馬,回頭望了眼成都。城牆上的“漢”字旗在風中飄揚,像一團燃燒的火。他忽然想起諸葛亮在五丈原的那個夜晚,老人拉著他的手說:“伯約,蜀漢的希望,就在你們年輕人身上了。”那時他不懂,此刻看著身邊這些年輕的麵孔,看著遠處百姓的笑臉,忽然就懂了。
“走!”薑維一揮手中的旗幟,“我們去把魏狗趕出去,讓蜀地的春天,永遠這樣熱鬧!”
馬蹄聲再次響起,隊伍像一股洪流,湧向北方。陽光灑在他們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長,像無數條線,將蜀地的山河緊緊連在一起。遠處的綿竹關方向,隱隱傳來了鼓聲,咚——咚——咚——,像敲在每個蜀人的心坎上,震得天地都在動。
漢旗在前,忠魂在後。這場仗,他們必須贏。因為他們身後,是成都的炊煙,是錦裏的甜香,是蜀地百姓安穩的夢。而這些,是無論如何都不能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