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常景心虛地拿起茶杯擋住自己的臉，也擋住了奕王的視線，他雖說與康容淳“協商”了一番，但是一國太子的打算，卻也是不可輕易琢磨的，若說他臨時毀約，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
    薛常景是拿捏不透他的。
    但一國太子，既已於他達成了協議，想必應當不會輕易毀約的。
    “鄙人聽聞大昭有一郡主，一舞動京城，與當年的南初公主一般無二，不知可否有此殊榮可一觀？”
    此言一出，座上的薑淑妃與永樂皆鬆了口氣，奕王的臉色卻是陰沉下來。康容淳表麵風花雪月，瀟灑得緊，可誰人不知他年僅十七歲便被康餮立為太子，且很受重視，誰人會信他隻是一介紈絝？有此一言，究竟是早有意圖還是隨意而為？
    薑離略皺了皺眉，心想自己難不成早就成為康容淳的目標了嗎？
    陛下龍顏大悅，一來他早就有此意願將薑離作為和親人選，二來薑離並非皇室中人，若來日小周以她要挾大昭，也對他構不成什麽威脅。
    “既如此，薑離啊，便讓康小太子也看一看我大昭的舞樂。”
    薑離低順著頭站起，略微行禮後，便請旨前往偏殿更衣了。
    “姑娘，可真要穿這件舞衣嗎？”
    薑離摸著晴歡手裏這衣服華軟的布料，她今日來並未帶著舞衣，這衣服是薑淑妃剛差人送來的，真是好料子。
    可真是下了血本，這舞衣用了極好的料子，又華美至極，想來花費不菲，這樣做，無非是期望她一舞能跳進那康容淳的心中，她便隻能入小周和親了。
    這時候，安薑淑妃倒是頭腦清楚得很。
    “什麽動靜？”
    窗外忽而傳來颯颯之聲，話一出口，屋中便站了一不速之客。
    “奕…奕王殿下！”
    晴歡已跪下行禮，她不知姑娘換衣的殿中為何會出現一身份高貴的殿下，便已跪下不再出聲。
    薑離輕輕地歎了口氣，說道：“晴歡，你且去外間守著，一會我會喚你的。”
    待晴歡拿著舞衣出門之後，奕王身形移動，僅片刻，他便出現在薑離的眼前，薑離眼睛中倒映著奕王的臉，那張臉那樣堅毅俊美，好像很久很久之前，她便見過似的。
    隻是現如今，那張好看的臉上充斥著焦急，憂心。
    “奕王殿下闖臣女更衣的偏殿，是為何？”
    薑離很是漫不經心的態度落在奕王的眼裏，點起了他心頭的無名之火。
    “你是真想嫁到小周？”
    不顧二人如今尷尬的距離，薑離擺正眼神，正色看著奕王，一字一句出口：“嫁過去有何不好？遠離朝堂一切紛爭。”
    薑離不是沒想過和親這條路，小周有自己賴以生存的資本，也有康容淳這等少年英才的太子，若是嫁去，憑借她的聰明才智，也會有一番作為，隻是她真的舍得下這裏的一切嗎？
    逃離，或許不是勇者所為，可對薑離來說，她若逃開大昭的一切，便再也不會給薑府拖後腿了，利用小周之便，還能為薑府與奕王多爭些後路，不失為另一番天地。
    看到薑離的眼神，奕王慌了，她是真有打算嫁過去的，他不否認站在功利的角度，薑離嫁過去，對他也是有好處的，隻是若人時時都能以功利之心做事，那便不再是人了。
    “薑離，你聽我說，你真覺得若你隻身嫁與小周，薑府便能永葆無虞嗎？”
    薑離眼中的平淡轉為了帶著殺氣的淩厲，薑府是她的逆鱗，她不許任何人觸碰。她開始掙脫奕王的束縛，可是身經百戰的將軍之力不是她一介女流可反抗的，他挾製著她的腰，那大力拗得她生疼。
    “若有朝一日陛下心血來潮意欲收複小周，你盡可以想想，到了那日，薑國相是會舉兵造反去救你被陛下視為叛徒，還是眼睜睜地看著他的寶貝女兒淪為國家的犧牲品？”
    字字句句皆紮在薑離的心上，是啊，她不是沒想過，大昭國力強盛，陛下身康體健，不是沒有征戰四方之心，若真到了那一日，陛下真的會狠心將她拋棄嗎？就像砸碎一枚棋子那樣簡單，父親，會為了她被視為大招叛徒嗎？
    這樣與前世的結局又有何不同？
    薑離眼中噙淚，不知是為了前世血淋淋的結局，還是因陛下的殺伐決斷終有一天也會落到她的頭上。
    瑩光閃閃，刺痛了奕王的眼睛，他的大手在瞬間便放開了，定是他太大力了，弄疼了她，放開一瞬後，那隻大手又默默地放了回去，輕輕揉著他方才捏痛了的部位，那地方軟軟的，隔著衣料，奕王都能感受到肌膚的柔嫩。
    隻是柔嫩之間，更能感受到少女玲瓏的身材曲線，恰到好處的細腰，柔嫩香滑的肌膚，讓人有些欲罷不能。
    這樣一來，便由剛剛的挾製變成了握美人在懷，很是曖昧的氣氛在二人之間升騰。
    腰間傳來酥麻的感覺，薑離猛地心神一震，她很是驚悚地望著奕王，他的臉上除了歉疚絲毫沒有別的神情，薑離心中有些怪異的感覺，卻又不知哪裏怪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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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姑娘，再不換就來不及了。”
    晴歡“咚咚”地敲著房門，恰到好處地打斷了屋中持續升騰的曖昧氛圍，幾乎是一瞬間，薑離就從那堅實的懷抱中彈開了，臉上也不自覺地升起了雲霞。
    奕王也鬆開了手，後撤兩步，說道：“左右薑國相也是不會同意你去和親的，你隨便一舞即可。”說罷，他便開門離去了。
    薑離暗暗地平著自己的心緒，任由晴歡進來將舞衣換好，看來，和親，還需從長計議。
    舞樂聲漸起，在陣陣悅耳的琴瑟管弦聲中，薑離邁著蓮步款款而來，端的一副傾城之姿。
    她自是知曉今日這舞必不可出了岔子。
    一來，別國太子在場，若舞不好，便失了大國體麵，若舞得好，她薑離此番如此露臉，免不了會被康容淳視為和親的唯一選擇。
    舞好與不好之間，卻是由不得她選擇的。
    罷了。
    在陣陣歡呼聲中，一舞既畢。
    薑離很是習慣每次舞後觀察在座之人的神情，一開始是為了看清身邊之人以自保，如今竟是成為了她的一種習慣。
    不出所料的，在場之人無不欣賞，讚歎。
    就是小周國太子身處別國謹慎得很，卻也難掩眼中的驚豔之色。
    “安昭郡主之舞姿果然不同凡響，早先父王便常提及已故南初公主之舞，稱之可一舞動天下，如今有幸可窺探其風姿，果真不是凡品！”
    康容淳說話間很是客套，他這話也是真心，若南初公主一舞更甚安昭，那父王整日裏嘴間心頭時常不忘卻是理所當然。
    “哈哈哈！阿離不愧是南初的女兒，若南初還在…”陛下很是傷心，方才薑離舞動之時，他竟恍惚間以為故人歸來，有些欲淚沾襟之感。
    “南初公主若能看到安昭郡主如今之姿，心中定會很寬心。”薑淑妃在一旁很是恰到好處地出口，她一向都是善於體察上意的。
    況且薑離是她看著長大的，她深知她二人有多相像，南初當年是他們同輩之中的佼佼者，公主之尊，風采動京城，她的女兒如今也是如此，自薑淑妃的角度看來，陛下當初有多寵愛南初公主，現在就有多寵愛薑離，甚至超越了她娘親。
    薑離默默地退到一旁，靜默著，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在座所有人，大昭誰人不知當年南初公主深受陛下寵愛，前世的薑離便是以此恃寵生嬌，想要的從來都必須要得到，養成了一副乖張的性子。
    可如今，她卻是對自己的這位皇帝舅舅有了更深的認識，上位者眉目憂慮，似是陷入了巨大的痛苦回憶之中，薑離卻不可抗拒地想到了噩夢中緊緊盯著她的含恨雙眸，夢中與現實，不可避免的重疊在了一起。
    隻是現如今那雙溫柔眼睛在夢中是那樣的淩厲，要將她的身體穿透。
    或許，她認識的是自己的舅舅寧玄昭。
    她從未真正認識過大昭陛下。
    就在薑離低垂著眼瞼陷入思慮時，她感覺到有一抹目光緊緊地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微微抬頭去探尋，隻看見那小康太子已經收回了目光，坐在一旁很是鎮定地喝著茶，反而是奕王卻緊緊盯著薛常景，不知何意，順著奕王的眼神看去，竟與薛常景硬生生地對視了一眼。
    這兩人，在搞什麽鬼！
    默默收回目光，隻怕和親一事，有許多人正在為她費著心力，看陛下的神情，以及今日故意讓薑離獻舞，隻怕陛下確實有將薑離推出去和親的意思。
    所以大家才這般為她著急。
    “近幾年國事繁忙，陛下勞累了，”薑淑妃賢良淑德的招牌笑容綻放在嘴邊，她舉起手邊的酒杯，向陛下那邊靠去，“臣妾代天下萬民敬陛下，恭祝陛下萬福金安，大昭山河永固！”
    如此恢弘冠冕的祝酒詞，聽得全場的人都舉著酒杯站了起來，向著陛下的方向重複著那句：“恭祝陛下萬福金安，大昭山河永固！”
    在座的康容淳也跟著站了起來，但最後一句話他卻並未跟著開口。
    “好啊，朕與諸位共飲此杯！”
    片刻飲盡，君王安坐，身旁的妃子笑貌嫣然，雍容華貴，她笑著又說：“陛下身體康健，自然福澤萬年，倒是讓臣妾想起，這大昭宮中已然很久沒有喜事了。”
    重點來了。
    薑離默默低下頭，她一開始便打算對此事袖手旁觀，她雖對和親無意，麵上不表露，可她心裏卻知道陛下定是有意於她的，雖如此，她也不願用些招數將這和親的大事推向其他幾位不願的公主們。
    女子的終身大事向來難以合心願，不過她前世便由著自己心願了，可哪又有好的結局了？
    可見，男女之事不論如何都是會讓女子心傷的所在，並無例外。
    相對於其他人，和親這條路對薑離來說，還算是可以接受的，除了與薑府親人分離，她可躲避陛下和所有大昭境內她不想見到的人和不願回想的事。
    可是此前，奕王的話卻點醒了她，她隻以為躲避開陛下的管製，陛下便可聽任她在外自生自滅，她總是避開以最大的惡意去揣測，妄圖活在自以為的現實裏，殊不知，這惡意才是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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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王之側，豈容他人酣睡。
    小周無意於做大昭的敵人，可難保陛下無征戰之心，若真走到那一步，誰知是否會釀成比前世更慘的禍事？
    未做計劃，可薑離知曉，薑淑妃接下來的話，定是會讓整個薑府都與她為敵。
    她會這樣做嗎？
    陛下沉吟之時，薑淑妃已然開口，“陛下，如今小周國意欲與我大昭結秦晉之好，依臣妾看，”薑淑妃的眼睛瞟向薑離的位置，在座眾人都感知到了那抹眼光，奕王等人皆把心提到了嗓子眼，隻有永樂在一旁捏著茶杯不知想些什麽。
    她繼續笑著說：“方才薑——”
    “安定—”
    “前來參見王兄！”
    薑離被這聲音吸引，向門外看去，隻見由廳外走進來一人，身形不高，氣勢卻足，奕王與薛常景的眼睛都亮了起來。
    陛下本沉思著並未出聲，眼前女子已然拜到了麵前，他已經有些明白了，此時安定來此，除了那事，還有何目的？
    “安定，你來了，入座吧。”
    “安定今日前來，有一請求需得陛下允準，還請王兄聽我一言。”
    安定眼睛如炬，她異常的堅定，在眾人的目光中緩緩跪下，手中舉起一物，是一明黃卷軸，她將此物舉過頭頂，一字一句，堅定無比。
    “太後臨終前，曾賞過安定一道懿旨，請王兄過目！”
    陛下眼眸眯起，太後？今日她終於搬出最後的殺手鐧了嗎？
    一道眼神過後，陛下身旁隨侍的太監已揣著手恭敬地將那卷軸從安定公主的手上交到了陛下的手中。
    陛下睥睨著恭謹跪著的安定，慢慢將手中的卷軸展開來，那明黃色的錦旨上有力的字跡讓他心頭一震。
    觀察到君王臉色的變化，奕王的心也被那道懿旨攥緊了，成敗，在此一舉，他看向薑離，接觸到薑離有些迷惘的眼神，饒是他心裏也有那麽幾分不敢確定，但還是給了她一個安心的眼神，讓她放心。
    薑離知曉，奕王，嫂嫂，還有薛李二人這陣子定是為她的事愁壞了腦筋，若不是薑離一直抗拒將此事推到別人那裏，其實這件事是好辦的。
    就算陛下不願將自己的親生女兒送出去，可是宮中還有許多法子，能讓陛下不得不允準，隻不過都是上不得台麵的罷了。
    可是薑離卻是不願的。
    她不願將命運被動地加諸在任何一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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