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誰的幼年不悲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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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來,少年皇太子再也找不到他的阿草了。
    有一日,與二哥園中相遇時,才知曉了那日事情發生的真相。
    “父親早便知曉是那小牧童幹擾了你的正心,怕你傷懷,因此父親才瞞著你將他處決了。”
    “父親是為你好。”
    “你合該感念一片慈父之心。”
    皇太子不會忘記這些話響在耳邊時候,他有多憤恨。
    手已緊握成拳,指節嘎吱作響,二皇子一臉歎息地從他身邊走過,卻帶不走少年的滔天恨意。
    原來那日父親早就獨斷專行地再次替他決定了一切。
    那血腥氣,原就是他自以為為他好的慈父之舉,帝王之寵幸。
    皇太子第一次有極度的渴望想要結束自己的一生。
    他不顧一切地跑向西角門那個隻屬於淳兒和阿草的秘密之地,完全不顧大雨已經落在肩頭。
    他們一起種的鳶尾花開得正豔。
    可是那裏再也無一絲阿草的痕跡。
    雨中一切都變得模糊起來,皇太子撫上自己眼下的臉頰,再拿開後根本分不清手中的濕意究竟是雨還是淚。
    他赤手在一片鳶尾花中央不停地挖著,不知挖了多久,才出現了一個小坑。
    緊接著他小心翼翼地掏出懷中的草蟈蟈,想要摸摸它,可是卻伸出帶有泥土分不清膚色的手,他使勁在衣衫上蹭了蹭,有些不舍地注視了許久,才輕柔地將這隻草蟈蟈放到坑底,又解下自己的發帶一同放了進去。
    小土堆現在應當還靜悄悄地躺在西角門吧?
    阿草不見了,可是一直以來溫順好學的皇太子卻變得越來越沉默寡言,性情孤僻,陛下不得不聽從眾臣的意見,派遣醫士毒醫為其診治,開藥方,滿朝都盼望著之前那個皇太子能夠回來。
    就連一直以來對他吹毛求疵的陛下,都對他的態度溫柔起來。
    他一時竟不知,父親的轉變,到底是為了一國之皇太子,還是為了他最不喜歡的兒子。
    縱使藥石有多珍貴,可心病難醫。
    少年皇太子似乎被好友的離去攝取了魂魄。
    為了這個唯一聽話健康的太子,陛下不得不使出最後的手段。
    這天,陛下破天荒地帶著皇太子微服私訪。
    他仿佛一尊沒有靈魂的雕塑般,隻會跟著陛下的腳步亦步亦趨,讓他幹什麽從來都不反抗,一言不發,好像真的丟了魂魄那樣。
    他們在一家很是簡樸的黃牆房子前站定。
    “據宮中探子打探,這裏,是金國一個奸細的住處。”陛下的聲音有些蒼老,這是他為挽回一國太子最後可以做的事,畢竟是一手培養起來的兒子,怎能舍得令他一蹶不振?
    皇太子垂首微微頷首,不加一辭。
    陛下輕輕歎了口氣:“我們進去看看。”
    皇太子一味地追隨。
    直到陛下向他遞來一封陳舊的信封,示意他打開看看。
    不假思索,沒有猶豫,蒼白的指節打開了那封足以擊碎他這些年所有堅強的信件。
    那是金國奸細向母國匯報發現秘事的一封信。
    信中清楚明白地表明,寫這封信之人從小便被送入小周,混進小周王宮,意圖離間少年太子與至尊陛下,從而擾亂小周局勢,奪得醫毒之術,稱霸天下。
    金國安插在別國的奸細不在少數,這不是一件值得驚訝的事。
    可是在信中看到自己的名字時,皇太子握著信的指節逐漸泛白,他的身子不受控製地顫抖著,瞳孔中的光彩四分五裂,他的世界再次被震碎了。
    他在寫“淳”字時,寫到最後的提勾會與中心那一橫畫個圈連起來,這是他自己的習慣。
    可是寫這封信的人寫的“淳”字幾乎和自己沒有區別。
    他不敢置信,不願相信,瞪大的眼睛由於酸痛倔強飛下兩行淚。
    這寫法,他隻教過一人。
    阿草。
    那日,是皇太子人生中第一次失態。
    他第一次拋下陛下,獨自一人跑回了王宮。
    跪坐在東宮冰冷的榻上,不知待了多久,從天明到天黑,待東宮侍監幾次不放心進門去看時,床上的人已經倒在榻上,再無意識。
    皇太子病了。
    國庫裏不知多少珍稀藥草盡數進了東宮的藥爐中。
    宮中所有醫士毒師不知用了多少法子才將皇太子從鬼門關救回來。
    九死一生。
    醒來的皇太子儼然好似變回了從前那個文儒,他勤奮睿智,柔和溫順。
    好像那般慘痛的事情是發生在已被忘卻的夢中。
    “何為民?”
    “民者,邦之本也。《尚書》雲:‘民惟邦本,本固邦寧’,兒臣以為,民非賦稅之數、丁冊之名,實為社稷之根。聖人之治,必先富之教之——富之 使倉廩實,教之使知禮義。兒臣嚐觀《齊民要術》,見農桑之苦;讀《貞觀政要》,悟水能載舟。此問深遠,伏乞父皇訓示。”
    一番對答滴水不漏。
    陛下越來越滿意這個繼承人,這是他一手培養起來的太子,隻是不知怎得,陛下總覺得皇太子成為真正的太子,還差了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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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以為,安穩度過幾十年後,他便可以從他的手中接過這個夾在兩個大國之間的小周。
    可是好景不長,在皇太子十五歲時,小周爆發了幾百年來從未發生的嚴重瘟疫。
    京內境外,無處不是流民的屍體,怨聲載道的百姓幾乎衝破了京都的大門,天子腳下都盡是受苦受災的百姓。
    天子授意,皇太子親身臨災區,帶出宮中的治疫之方,與無數醫者毒師共同探討,治病救人,一時間成為美談。
    就是在這裏,正值少年的皇太子遇見了他首次動心之人。
    她是一位醫女,在生了疫病的百姓中穿梭來回,手中的藥香從未停過。
    皇太子到如今還記得這女子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天下萬民,這裏才是真正守護的意義。”
    於萬民疾苦中,有人逆流而上,以治病救人之心渡這天下萬民脫離瘟疫之苦,在中了瘟疫之人盡數好轉時,悲天憫人的皇太子第一次於藥香中見到了眾生。
    為君者,是為民。
    民者,君存之道也。
    他懂了,十五年,他終於懂得了身為皇太子的真正意義。
    他不是康榮淳,而是小周國唯一的君,他的存在,便就是為了守護小周子民而生。
    這芸芸蒼生,辛苦勞作者求生,走南闖北者求財,埋頭苦讀者求學,立於廟堂者求官,眾人所求不一,因此付出不同,他們因完成自己的人生誌向而恰巧為社稷做出的不同,便湊成了這蒼生天下。
    而為君者,便是要傾盡所有,讓所有人在塵世的密網中尋得獨屬於自己的那條路。
    君者,守護也。
    能走到這一步,實屬不易。
    尤其是在知曉了那女子是陛下有心安排隻為推他真正麵對天下蒼生時,皇太子反常地不再像此前阿草死時那樣情緒激動了。
    他隻雙眼緊閉了一瞬,這一瞬,他將瘟疫之中那抹倩影永久留在了過去。
    再睜開眼,他是皇太子。
    他的一生注定,要獻給無上的家國霸業與自己的子民。
    從此,他永遠地失去了自己。
    淳兒……
    不知偶爾午夜夢回時,阿草入夢來輕聲喚他時,能否記憶起幼年手中那一抹綠意編織而成的自由。
    “淳兒的故事結束了,那你是誰呢?”
    有些模糊不清的聲音響在耳邊,薛常景感覺頭目欲裂,腦中仿佛有些什麽東西要直接炸開一般,待他掙紮片刻後睜開眼,眼前是一團黑影拚湊而成的人形,他正坐在他的身前,沒有臉,可是薛常景卻覺得他仿佛在笑。
    “你是誰?”薛常景眼神微挑,十分警惕。
    那團黑影笑著,在薛常景詫異的目光中變幻出記憶中稚童的臉:“你還認得他嗎?”
    薛常景仿佛受到了巨大的衝擊,他平白地後退了兩步,臉上盡是震驚之色,搖著頭喃喃自語:“不可能……不可能”
    那黑影又變回無臉,一步步逼近:“或許你不記得阿草了……”直到距離薛常景不到五分距離,他全黑的臉在此刻變幻成了一抹清麗溫婉的女子,“那她呢?你也不認得嗎?”
    薛常景徹底崩潰了,他跌坐在地上,聲音顫抖著,不敢再看。
    黑影發出陣陣狂妄的笑聲,仿佛麵前頹廢坐著的人是他最好的取樂之法。
    “你若願意,可與我在此逍遙快活。”
    此話的聲音甚是熟悉,薛常景有些呆滯的目光抬頭看去,薑離竟然出現在了眼前,她笑著向他走來。
    對,對了,他此前與薑離,寧淩周一同闖了金國的秘林,他們三個是在一起的。
    回憶之際,薑離已經緩緩來到他身邊蹲下,杏仁眼中波光流轉,看得薛常景心中一愣,有些微怔,猛地便落進了一個溫柔的懷抱中。
    薑離……竟然將他抱住了。
    隔著衣料,薛常景甚至可以感覺到薑離的滑嫩肌膚,她的心跳有力地在胸腔內跳動,似在無聲安慰著失控的他。
    “常景哥哥,你可願意,在這裏陪我?”
    嬌滴滴的薑離,是薛常景從未接觸過的情動,既未接觸過,那怎會抵得住誘惑?
    他就要答應她了。
    長出一口氣,無賴地靠在她懷中,饜足嗅著她懷中的味道。
    “那你不管寧淩周了麽?”
    他聽見薑離在他頭頂上方回答道:“管他作甚,他現如今不知在哪裏逍遙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
    發出這笑聲的並非薑離,也並非黑影,而是突然將薑離推向一邊的薛常景。
    他手拿著扇子,在一邊捶地狂笑:“你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也敢來誘惑你小爺我?”
    那“薑離”重新變回一團黑影,薛常景從那黑影的“臉”上似乎能看得出他的驚愕,困惑,不解。
    薛常景登時收了大笑,很是瀟灑風流地“唰”一聲將手中的折扇甩開,帥氣地嫌棄著:“你這些幻象是用了什麽毒?這等下三濫的技法也敢在你爺爺我身上使?”
    “不想活了麽?”
    話至此處,隻見薛常景一收此前不正經的模樣,他的桃花眼現在沒有柔情似水,隻有看到獵物的興奮和嗜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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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扇中出其不意地射出幾根銀針,直衝黑影而去。
    可是,卻是射中了一片虛無。
    薛常景收起扇子,耳邊再無人聲。
    可是這裏是哪裏?
    他抬頭去望,不見天日的空間裏僅有一處與別處不同,嘴角牽起一絲不過如此的嗤笑。
    就是那裏。
    於是,薛大公子便追尋著亮光而去。
    寧淩周,薑離,你們兩個可不要陷進去啊。
    三人中,最痛苦的莫過於寧淩周了。
    一片混沌之中,人什麽都看不清,寧淩周隻覺得自己仿佛失去了所有意識。
    再睜開眼睛時,眼前隻有一抹溫柔的背影,在她的懷中抱著尚在繈褓中啼哭的嬰兒,她有些無奈但幸福地不停溫柔撫慰著,在柔聲安慰下,嬰孩終於止住了哭泣。
    寧淩周幾乎是愣在了原地,眼睫再不眨動一下,不可置信地注視著眼前的一幕,那女子,與幼年見過畫中的母親別無二致,隻是如今眼前的人是活生生的,會動的。
    她的眉眼如畫,溫婉入鬢,帶有南疆女子明顯的特征,所以麵上除了溫柔,眉眼處還留有幾分孤傲的倔強。
    寧淩周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眉骨,那裏比別處高出些來,他的母親也是如此。
    原來,自己竟然是像了母親。
    這裏依舊是大昭王宮,是寧淩周幼時最渴望逃離的牢籠。
    他控製不住地走上前去,就要將母親帶走。
    “跟我走!”
    可是還沒等他握住她的手,剛觸碰的那刻,他的身體猶如透明般穿透了她的手,他驚愕地抬頭看去,她根本沒發現他的存在。
    她依舊自顧自地哄著懷中的寶貝:“風莫搖 樹莫響,碧紗帳裏鮫綃被,裹住小團明月光,蓬萊仙島借雲枕,瑤台偷來百花床……”
    輕聲吟唱的曼妙歌聲飄進虛影裏,趕走了孩童夢中的煩擾,也治愈了寧淩周貧瘠缺愛的童年。
    他就安靜地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聽著,他好想一直待在這裏啊。
    在這裏可以一直看見娘親,看見活生生的娘親。
    似乎永遠都看不夠。
    可是畫麵一轉,沉浸在溫柔陷阱裏的寧淩周還未反應過來,自己已然變作了四五歲的幼子。
    他身穿質樸的舊緞子夾襖,獨自走在下了雪的宮道上,單薄的小身影顯得可憐又孤獨。
    饒是這樣也就罷了,身旁突然哄吵著來了一群孩子們。
    他們圍繞在年幼的孩子身邊,有意無意地擋住了他的去路。
    他們喚他“小野種”。
    他氣憤不已,揮舞起小拳頭便要揍上去。
    可是對方人多勢眾,最後那群孩子裏為首的那個直接坐在了趴在地上的寧淩周身上。
    “我母妃說了,你母妃進宮的時候就有你這個小野種了。”
    “你是宮外的賤坯子,野雜種!”
    身邊環繞的人群重複地一遍遍喊著:“賤坯子!野雜種!”
    這聲音像是魔音繞耳般,環繞在已經哭得不成樣子的孩子身旁,裹挾住了他一整個幼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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