郇啟時拖著白色行李箱離開家的那日，天空下了場淅瀝的小雨。
    他沒有撐傘，隻任由雨絲落在肩上、落進掌心，像是洗盡了靈魂上的悲鬱。
    他不快樂。
    他做的這個決定裏沒有張文培。
    車窗外的風景會消散，離去是長久的別離，也會是重逢。
    張文培站在窗邊看著愛人離開的背影，此時即將過年的熱鬧和歡欣都與她無關，即將成為枯萎的記憶也與她無關。
    深夜的嗚咽、流淚與疼痛，沉默的對峙、倔強執拗的閉口不言如同一把生鏽的刀紮進血肉，又抽出，如此反複，最後將鏽跡留在血液裏，融進了骨骼之中。
    她的愛人太過勇敢坦蕩，讓她都快忘記了，他一直在承受痛苦。
    習慣了的痛苦也叫痛苦。
    原來難過時會撕心裂肺的哭泣，為他感到幸福時也會肝腸寸斷地掉眼淚。
    因為足夠愛與被愛，所以可以蹉跎歲月。
    功成名就從來不是目的，讓他自己快樂才是生活的意義。
    所以，郇啟時，我等你回來。
    吉林人來人往的機場，白熾燈照得白色的瓷磚地板閃閃發亮，匆匆忙忙的行人投下一束束陰影。
    郇啟時拖著行李箱站在航站樓出口處，身影高挑的男人難免會被人打量，何況是獨身一人的清冷帥氣男人。
    他穿著簡單款的長款黑色羽絨服，整個人清瘦又龐大。
    因為坐了幾個小時的飛機，看起來有點疲憊。
    頭爸頭媽停好車站在出口等他，按理說他這個年會在北京過，因為培培不太好往東北這邊趕，卻收到了郇啟時自己回吉林的消息。
    小姑娘說過好幾次想來最北方看看，她說自己還沒看到過，能把人都埋進去的雪。
    郇啟時之前調侃要是跟他回家，能直接把她凍成冰豆沙。
    她畏寒，不適宜南方冬天的陰冷，也不適宜北方零下幾十度的溫度，就應該好好待在中間地帶。
    “豆包，那東北冬天可冷，在外麵吃雪糕都能凍舌頭，我帶你回去你隻能在炕上待著，還看啥景啊？”
    “你少瞧不起人，你給我整那幾件羽絨服可厚實，零下幾十度沒啥問題，你就不想帶我回去。”
    認識的這幾年，他確實沒帶她回過一次吉林。
    不是不想，是總猶豫，不是怕她冷就是被這樣那樣的事情耽擱，而且總不能過年，不讓小姑娘回自己家。
    “老兒子，這回回家過年，培培沒鬧著跟你一塊啊？”任女士扭頭去問他。
    車子平緩駛入大道，郇啟時倚靠在窗邊，腦袋支在車窗上，懶懶地睜開眼道，“沒鬧，在這哪有河北舒服，怪冷的。”
    她沒問他沒提，兩個人心照不宣，他回老家之後很長一段時間不會回北京。
    退役報告已經提交通過了，也就是還沒公布於眾。
    他多年前采訪，說男人30歲之前就應該有自己的事業。
    國乒第一個左手大滿貫。
    本科北體，研究生北大畢業，考編也成功上岸。
    一樁樁一件件，都證明他足夠努力，都說爽文男主都沒他爽。
    “那你不打球幹啥，自己有啥規劃沒？”任女士問道。
    “媽，我想出去看看。”郇啟時神色淡淡，他最近沒啥多餘想法。
    他就是想出去看看，不是在高空飛行不落地，不是在場館內聞著塑膠和汗水交織的味道，不是在萬千歡呼聲中去贏去拚。
    去去動物園也好，去爬山也好，去一個風景優異的城市也好。
    就想去看看。
    “成，媽支持你，咱就是擱老家躺一年，也沒啥問題。”任女士知道他不好受，幾十年的辛苦打球突然鬆懈下來，就像是時鍾上的發條突然滑絲，需要去找到新的錨點支撐。
    郇啟時在家好好睡了幾天，就是那種吃完飯就躺著，讓懶意滲到骨子裏發癢的躺。
    之前退役儀式那場張文培沒到場，他應付完眾人拍照後，還是去了一趟訓練場。
    左手那小孩就在靠近門口那張桌子練球等他。
    “郇隊！”小孩看到他眼睛發亮。
    “培培姐說的沒錯，你果然今天下午會來！”
    “她怎麽和你說的？”
    “她隻是說今天見不到你，以後也就見不到你了。郇隊，我今天醒了，升一隊的比賽贏了。”
    “加油。”郇啟時朝他笑，“加油啊小屁孩。”
    加油啊，那個掐著腰打球的小屁孩。
    他沒通知任何人，隻是在平台宣布退役消息，掛著的熱搜沒有點開，自然也不理會眾人哭泣挽留，祝他以後生活幸福。
    吉林的發小問他回吉林了沒有？他敲打了個回了。
    不想聚，沒意思。
    但是躺著也沒意思。
    眾人包了個包廂唱歌，郇啟時縮在角落。鬼哭狼嚎的歌聲一點都沒聽進去，手機屏幕上播放的是今年的新加坡賽事，女單決賽。
    “不是哥，這都出來唱歌了，你還看球呢？”沙沙是他老發小了，之前還一起擱平台上連過麥。
    “就是，你這不是退役了？還看女單？”郇伏聞言扭頭問道，看了一眼屏幕，是張文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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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也沒差，這不是嫂子比賽麽？咱要不把音樂關了？”沙沙覺得這哪能看的清楚，不如就一塊看場比賽得了。
    “不用。”郇啟時搖頭拒絕，他這已經算是正經看球賽了，那講解沒什麽可聽的，她打什麽球準備發哪，他都能順著她思路解出來。
    之前也就在訓練場關注她的比分，後來熱度高了，正大光明看她比賽的機會都沒有。
    “嫂子要贏。”郇伏道。
    這大比分都31了，小局又96領先。
    “是真準備打到40歲了。”郇啟時聞言笑著關了屏幕，沒再看下去，冠軍已經出現了，隻能是她。
    張文培狀態依舊很好，她是隊裏最認真拉伸的人，也是隊裏最聽話保護自己身體的人，隨著年齡上漲，精力後退是每個運動員都會經曆的。
    但確實正手體係完善，馬龍三十六歲還在打球，張文培衝擊四十歲也不是不行。
    想到這他又想笑，那之前追人沒成功的時候，還尋思打到四十歲不得高齡產婦，等閨女長大他就成老頭了。
    後來網友說蘇打水喝多了生兒子，他這心思也就歇了一半。
    “給我點首簡單愛唄。”郇啟時笑著對郇伏道，他慶祝一下小豆包新的一年拿冠軍啊。
    一群人嚎完轉場，東北的冬天風都是刺骨的，他縮著脖子迎著寒風去開車。
    “哥，你這車真是老物件了。叔傳承給你了啊？”這車是頭爸這兩天借給他開的，他在吉林哪有車，都在北京車庫放著呢。
    “湊合坐吧，你要是不想坐就去沙沙那，實在不行打車昂。”郇啟時才不慣著他。
    “開玩笑，我這啥也不挑。”好不容易聚聚，他肯定跟著他哥一塊啊。
    郇啟時斜他一眼沒說話，打了火就出了停車場。
    “導個航，你別讓我擱大馬路牙子上遛。”
    這人也是沒點眼力見。
    “城北那家燒烤唄，你過年回來老吃的那家。”每年回來都吃那一家，哪裏用著導航啊，那轉幾個彎，過幾個紅綠燈不是心裏清亮的。
    “哎喲，那也行，確實想這一口。”不提還行，一提確實饞了。
    “我叔這車，等會就擱那得了，咱不喝點啊？”燒烤不配啤酒，那少滋味啊。
    “不喝。”郇啟時搖頭，“戒酒昂，誰喊都不帶喝的。”
    起了頭還行？哪不一個酒局找上門？直接從源頭掐斷，而且，他確實不準備喝。
    “真戒啊？咋？跟嫂子備孕啊？”
    “你能不能少扯犢子，你嫂子那不擱國外打比賽呢，我一個人備孕啊？”郇啟時無奈，這人能有點生活常識不？
    “那天高皇帝遠的，那也管不著，你害怕啥？”郇伏還以為是人管著不讓喝。
    “就這麽跟你說昂，她要是擱這，喝醉了都行。她不擱這，你哥真滴酒不沾。”
    這其中的道道，跟他說不明白。
    郇啟時嘴再硬，都沒能忍住勸喝了一杯，倒也不多，都沒有上臉。
    幾個人擼著串倒也有些瀟灑意味，他最近又睡又吃也不太動，氣色都好了不少。
    打車回到家時，任女士和頭爸都已經睡了，給他在門口留了小燈。
    洗漱完躺在床上，對話框裏空空蕩蕩，他幾個小時前的恭喜，對麵也沒回。
    小姑娘已經半個月沒咋搭理自己了。
    郇啟時躺在床上，胳膊枕著腦袋，想著她應該複盤完回酒店睡覺了。
    時差在，他睡醒人應該就能回謝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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