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二十五年孟夏，長春宮的紫藤架垂著敗花，婉兒站在瑾妃舊居的雕花妝台前，指尖撫過黃花梨奩蓋上的螺鈿牡丹 —— 花瓣邊緣的金粉已剝落大半，卻在打開時驚起細霧般的胭脂香，混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金屬澀味。
    妝奩第三層的暗格裏，躺著九支胭脂膏，靛青瓷盒上分別標著 "光緒三十四年孟春" 至 "季冬"。她獨獨拿起九月那支，盒底用金粉寫著八字箴言："以血為引，以毒為媒"，字跡雖淺，筆鋒卻帶著瑾妃特有的顫筆 —— 那是在瀛台長期握筆記錄光緒帝脈案留下的習慣。
    "鉛霜含量異常。" 化驗師的玻璃吸管在胭脂膏上點出個淺坑，試劑迅速泛起乳白沉澱，"醋酸鉛超過正常用量三十倍，若與砒霜接觸，會生成砷酸鉛。" 婉兒的指甲掐進掌心，想起《千金方?毒藥篇》的批注："鉛霜入血，砒霜鎖脈，二者相合，百日無醫。"
    光緒帝去世前三個月的《起居注》突然在腦海中展開："上每見宮人著紅妝則撫額，稱 " 目赤如焚 "。" 那時瑾妃常以 "調理氣血" 為由進獻胭脂，如今看來，這看似貼心的貢品，正是慢性毒殺的引子 —— 鉛霜隨胭脂滲入皮膚，經毛細血管累積，待與膳食中的砒霜相遇，便在體內合成致命的砷酸鉛。
    瓷盒內壁凝結著暗紅結晶，形狀與養心殿地磚上的拖擦血印驚人相似。婉兒忽然記起瑾妃臨終前抓著她的手，指甲縫裏嵌著靛青粉末，正是胭脂盒的配色："皇上說紅牆太刺眼，可臣妾連這點紅，都沒能護好......" 當時隻當是病中囈語，此刻卻像鑰匙般擰開了毒計的鎖芯。
    "看這裏。" 化驗師用顯微鏡指向胭脂膏裏的纖維，"混著龍涎香與夾竹桃汁，前者掩蓋鉛霜異味，後者加速毒素入腦。" 婉兒望著鏡下呈現的星狀結晶，忽然想起光緒帝 "駕崩" 前的症狀：先是視物模糊，繼而手足抽搐，太醫誤診為 "肝風內動"，實則是砷酸鉛侵蝕視神經與中樞神經的典型反應。
    妝台的銅鏡映出婉兒蒼白的臉，鏡台上的螺鈿牡丹突然讓她想起慈禧的牡丹紋樣朝珠 —— 同樣的金粉點綴，同樣的劇毒暗藏。瑾妃身為光緒帝的側妃，在珍妃死後獨自周旋於慈禧勢力間，看似順從地進獻胭脂，實則在每盒膏體裏留下毒理密碼：九月胭脂的金粉字跡，正是用光緒帝的指尖血混合密寫藥水寫成，隻有遇鉛霜才會顯形。
    窗外傳來宮娥清掃落葉的聲響，婉兒摸著胭脂盒邊緣的缺口，那裏留著牙咬的痕跡 —— 該是瑾妃在絕望中試圖嚐毒，卻終究沒勇氣咽下這最後的證據。更令人心驚的是，胭脂膏的配方與佛珠上的紅珊瑚膠如出一轍，都是造辦處為慈禧特製的 "養顏秘方"，隻不過前者用於毀容，後者用於弑君。
    "鉛霜累積百日，恰是從光緒三十四年六月開始。" 化驗師的記錄本上畫著毒素攝入曲線，與太醫院脈案裏 "皇上六月起偶發眩暈" 的記載完全吻合，"七月加量砒霜，九月混入鉛霜，到十月廿一，剛好達到致死量。" 婉兒閉上眼，眼前浮現出瑾妃在長春宮小廚房調配胭脂的場景：她對著《本草圖譜》落淚，將劇毒粉末混入玫瑰膏，每一勺都是對皇權的控訴，也是對光緒帝的最後守護。
    胭脂盒底的金粉在夕陽下閃著微光，那八個字突然幻化成血珠，沿著瓷盒邊緣滾落。婉兒終於明白，為何瑾妃堅持讓光緒帝身邊的宮女都用這款胭脂 —— 她們的紅唇在侍奉茶湯時輕觸杯沿，便將鉛霜帶入皇帝的茶盞，日複一日，年複一年，讓毒計在溫柔的胭脂香裏悄然生根。
    "把這些交給法醫科。" 她將九支胭脂膏小心裹入黃綾，指尖掠過 "以血為引" 的 "血" 字，發現筆畫裏藏著極小的 "珍" 字 —— 那是瑾妃對已故妹妹珍妃的暗語，更是對慈禧毒殺姐妹的無聲控訴。當年珍妃被推入井中，如今瑾妃用胭脂為刃，在曆史的妝容裏劃開一道血口，讓百年後的月光，照見深宮裏最豔麗的毒。
    離開長春宮時，暮色已染紅西牆。婉兒望著手中的胭脂盒，忽然聽見身後傳來瓷器碎裂的脆響 —— 不知哪個宮娥打碎了殘舊的胭脂罐，暗紅膏體滲進青磚縫，像極了光緒帝指甲縫裏的血，也像瑾妃藏在妝奩裏的毒。原來在這紫禁城的紅牆內，連胭脂都能成為殺人的刀，每一抹豔紅下麵，都可能藏著致命的鉛霜，每一次微笑侍奉，都可能是毒計的一環。
    夜風掀起婉兒的衣襟，胭脂盒的金粉在她袖口留下淡淡痕跡。她忽然想起瑾妃說過的話："這宮裏的紅，不是胭脂色，是千人血萬人骨染成的。" 此刻掌心的胭脂盒，終於讓她懂得，所謂 "以血為引"，引的何止是光緒帝的血，更是整個王朝即將流盡的血；所謂 "以毒為媒"，媒的何止是鉛霜與砒霜，更是權力與陰謀交織的毒網。
    牆角的夜來香開了，白色小花在暮色中散發著甜膩氣息，卻蓋不住婉兒袖中胭脂的澀味。她知道，這盒藏著金粉密語的胭脂，終將成為解開光緒帝謎案的最後一塊拚圖，讓世人看見，在那些華美的妝奩背後，在那些精致的胭脂之下，藏著的是怎樣的毒，怎樣的恨，以及怎樣的，永不褪色的血色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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