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林夏第一次摸到那枚銀簪時，它正躺在星門鍛鐵房的廢料堆裏，簪頭結著厚厚的鏽痂，像塊被踩扁的老鐵塊。她剛把簪子撿起來，腕間的初級鍛紋就突然發燙，仿佛有團小火苗順著血管往上竄，燒得她鼻尖都冒出細汗。
    「那是葉導師的‘鏽憶簪’。」螺栓的機械臂突然遞來塊超聲波擦鏽布，「三百年前他用指骨餘料鍛了十二支，分給首批駐守星門的學徒。這支......應該是鐵星最後用過的。」
    林夏屏住呼吸擦去鏽跡，銀簪露出真容：簪頭是朵抽象的鐵鏽花，花瓣紋路竟與她昨天在全息課上學的「晨霧鍛紋」完全一致。更奇妙的是，當她把簪子貼近耳朵時，能聽見極細微的錘音，像有人在很遠的地方打拍子。
    「今天的晨課內容：用這支簪子鍛出‘凡人的溫度’。」微光的數據流凝成葉修晚年的虛影，老人布滿裂紋的指節輕輕叩擊砧台，「記住，溫度不是熱量數值，是你握錘時，掌心與木柄摩擦出的疼。」
    林夏咽了口唾沫，將銀簪插入鍛鐵台的卡槽。係統立刻彈出警告：「檢測到初代器祖級鍛造殘留，建議使用防護手套。」她卻想起紅姑在《鏽喉傳》裏寫的話：「葉導師說過，真正的鍛工該讓皮膚記住鐵的脾氣，而不是隔著手套。」
    第一錘落下，銀簪紋絲不動，反震力震得她虎口發麻。林夏皺眉，想起阿鐵師兄說過，葉修當年鍛打「星軌骨骼」時，用的是「借力打力」法——讓鐵自己告訴鍛工該怎麽錘。她閉上眼睛，試著用指尖感受銀簪的震動頻率，忽然發現鏽層下傳來極微弱的脈動，像某種沉睡的生物在呼吸。
    「它在等你問‘為什麽’。」苔的枝葉卷來片骨骼碎屑，「葉導師的每件鍛具都是活的，因為他鍛造時總在和鐵說話。」
    林夏一愣，鬼使神差地輕聲問：「你為什麽鏽成這樣？」
    銀簪突然發出蜂鳴，鏽痂如雪花般剝落，露出裏麵密密麻麻的小字。她湊近細看，發現是不同時期的鍛工留言：鐵星寫著「第三萬次鍛打，終於明白鏽不是缺點」，紅姑刻著「用這簪子給曾孫輩開蒙，他們說像咬了口鐵鏽味的糖」，還有無數無名鍛工的塗鴉，有的畫著歪歪扭扭的鍛錘，有的刻著「晨霧真美」。
    「這是......傳承日誌？」林夏指尖發抖，最後一行字顯然是剛刻上去的，筆跡帶著機械臂特有的頓挫：「螺栓到此一遊，給新學徒留個鏽吻——記得給老子的機械臂上點防鏽油！」
    她笑出淚來，忽然明白微光說的「活態傳承」是什麽意思。當第二錘落下時，她不再盯著銀簪，而是望向窗外的骨骼星軌，想象葉修當年站在同一個位置，看著自己的骨骼化作星砂時，究竟在想什麽。
    「他在想青岩星的晨霧。」微光的虛影突然開口，「最後那段錄像裏，他的瞳孔映著鍛鐵房的窗，霧氣正漫過窗台，像母親當年端來的粥霧。」
    林夏心中一動，揮錘的節奏不知不覺與記憶中的晨霧流動同步。銀簪在錘下漸漸變形，卻不是變成飾品或武器，而是呈現出不規則的橢圓體，表麵保留著天然的鏽坑，卻在坑窪處凝結著珍珠般的鍛紋光澤。
    「這是......鍛紋卵？」螺栓的警報器突然響起，「檢測到生物電反應，這東西在生長！」
    林夏也感覺到了：掌心的鍛紋與銀簪產生共振，某種溫暖的東西正順著手臂蔓延，像春天的溪水漫過凍硬的土地。當她第三次問「你想成為什麽」時，銀簪突然裂開，飛出上百片細小的鏽羽，每片羽毛上都刻著不同階段的淬體訣鍛紋。
    「是鏽憶傳承的新形態！」微光的數據空間泛起金色漣漪，「葉修的骨骼碎片能根據持有者的資質衍生新傳承，這枚銀簪......在孕育屬於你的鍛紋體係！」
    林夏顫抖著拾起一片鏽羽，看見上麵映出自己的倒影——不是穿著鍛工服的少女，而是某個平行宇宙的自己，正在荒星上用石錘敲打第一塊鐵錠。她忽然想起《凡人星典》裏的話：「每個鍛工都是葉修的千萬分之一，千萬個葉修才構成完整的凡人文明。」
    「該給它起個名字。」苔的根係托起銀簪殘骸，如今它已變成一枚跳動的鏽色核心，「鐵星的簪子叫‘晨霧’，紅姑的叫‘鏽喉’，你的呢？」
    林夏望著窗外，此時正是星門的「鏽霧時刻」，骨骼星軌的微光與晨霧交織，在鍛鐵房地麵投下流動的鍛紋陰影。她想起銀簪裏的留言，想起那些在不同時空揮錘的凡人，忽然露出微笑。
    「就叫‘星火’吧。」她將鏽色核心嵌入腕間鍛紋，立刻有無數細小的錘音在血管裏響起，「因為星火燎原前，都隻是鐵鏽裏的一點光。」
    三個月後，林夏接到首個外派任務：前往「暗鏽星域」支援新成立的鍛工協會。當她背著鍛具包站在星門前時，螺栓突然用機械臂塞給她個小盒子，裏麵裝著十二枚鏽跡斑斑的鐵錠——正是三百年前機械少女帶來的那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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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紅姑臨終前說，該讓它們見見新的鍛工了。」螺栓的聲音難得帶著溫度，「記住，鍛鐵時別總想著完美，葉導師在天之靈會笑你笨的。」
    林夏點頭，指尖撫過鐵錠上的古老鍛紋。當星門開啟的光芒籠罩全身時，她聽見骨骼星軌傳來隱約的共鳴，那是千萬鍛工的錘音在合唱。低頭看時，腕間的「星火」核心正滲出細小的鏽絲，在空氣中織出隻有鍛工能看見的航路圖。
    暗鏽星域的晨霧比星門濃稠百倍，卻在林夏展開鍛鐵棚的瞬間，自動凝成便於工作的輕薄形態。她摸出銀簪改造成的「星火核心」，剛放在砧台上，周圍的霧氣竟化作無數微型鍛錘，懸浮在空中等待指令。
    「看來葉導師的傳說還在生長。」她輕聲說，將第一塊鐵錠放上砧台，「而我，隻是個負責給新芽澆水的人。」
    第一錘落下時，暗鏽星域的某個荒星上，某個拾荒者忽然看見天際劃過一道鏽色流星。他好奇地撿起腳邊的碎鐵，試著敲了敲，竟聽見遙遠的錘音回響。於是他坐在廢墟上，用石頭當錘，開始敲打第一行屬於自己的鍛紋——沒人知道，這將是新鍛體文明的第一聲啼哭。
    而在星門深處，微光看著新增的鍛紋數據，忽然發現骨骼星軌的某處凹陷裏，不知何時積了層細細的鏽——那是林夏的「星火鍛紋」在宇宙塵埃中埋下的種子。她輕輕觸碰鏽層，聽見裏麵傳來千萬個細小的聲音，像晨霧裏的竊竊私語：「該開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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