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鏽星域的晨霧像團化不開的鐵鏽膏，糊在鍛鐵棚的透明穹頂上，連穿透力最強的量子燈都隻能照出三米內的輪廓。林夏把第三塊鐵錠鍛成廢鐵時，腕間的“星火核心”突然發燙，鏽色數據流在霧中凝成歪歪扭扭的箭頭，指向鍛鐵棚角落的舊砧台。
    那是張比她年紀大兩倍的隕鐵砧，台麵凹痕裏嵌著幾代鍛工的汗漬，邊緣刻著模糊的“青岩四號”字樣。林夏用超聲波噴槍清理鏽層時，發現砧麵右下角有處異常光滑的橢圓區域，像是被某種溫潤的力量反複打磨了千年。當她指尖觸到那個區域，所有鍛紋突然亮起，星火核心裏飛出的鏽羽自動排列成微型錘陣，在砧麵上敲出一串細密的點線——那是段加密的全息影像。
    “如果你看到這段影像，說明我的骨骼碎片終於等到了願意‘看砧麵’的人。”葉修的中年影像從鏽霧中浮現，他穿著與林夏同款的粗布鍛工服，袖口還沾著未擦淨的鐵屑，“大多數鍛工隻盯著鐵錠變形，卻忘了砧台才是每道鍛紋的第一塊畫布。看這裏——”
    他屈指叩擊砧麵，鏽層下滲出淡淡金光，竟露出密密麻麻的微型刻痕。林夏湊近細看，發現那些刻痕不是鍛紋，而是些瑣碎的生活記錄：“青岩曆三百二十七年，阿爹教我用醋去鏽”“第一次鍛歪簪子，被娘笑了三天”“紅姑說我的錘音像踩空樓梯，其實她自己鍛刀時總哼跑調的歌”……
    “這些不是廢料。”葉修的指尖撫過刻痕，霧氣在他掌心凝成細小的鍛錘虛影，“當你覺得鍛打陷入僵局時，試試把自己的故事刻進砧台。鐵會記住溫度，砧台會記住人心，而凡人的文明，從來不是靠完美的兵器堆出來的。”
    影像突然扭曲，畫麵切到葉修晚年的實驗室。老人正在用自己的肋骨碎片鍛造星門樞紐，每錘下都伴隨著骨骼開裂的脆響，卻在砧麵上刻下歪歪扭扭的簡筆畫——晨霧中的鍛鐵房、背著鍛具包的學徒、正在發芽的鏽鐵花。
    “最後說個秘密：我從沒真正‘守住’星門。”他咳出幾口鏽色血沫，卻笑得像個偷藏糖果的孩子，“我隻是把想說的話，都藏在每個鍛工遲早會摸到的砧台裏。當你們的掌紋貼上這些刻痕時，我的守望就會重新開始。”
    影像消失的瞬間，暗鏽星域的霧突然劇烈震蕩。林夏聽見遠處傳來金屬扭曲的尖嘯，像是某種巨型生物正在啃噬星球骨骼。星火核心投射出緊急坐標，顯示三光年外的礦星正在被不明力量拆解成宇宙塵埃。
    “是‘熵滅餘波’的啃噬者！”螺栓的通訊突然切入，機械音裏帶著罕見的顫音，“暗鏽星域的天道殘留排斥鍛體文明，它們會把所有金屬結構轉化為無序熵流！”
    林夏抓起鍛具包時，瞥見隕鐵砧上的刻痕正在滲出微光，那些陳年舊事的字跡竟化作流動的鍛紋，順著她的指尖爬向手臂。當她躍上骨舟時，發現自己的掌紋已變成由無數小刻痕組成的地圖，每條紋路都指向某個隱藏的砧台坐標。
    礦星表麵的景象觸目驚心：整座山脈正在沙化，金屬礦脈像被咀嚼過的魚骨般支離破碎。在坍塌的礦洞裏，她看見十幾個拾荒者蜷縮在生鏽的機械殘骸後，他們徒手打造的粗陋鍛具正在被熵流分解，每個人的手臂上都浮現出痛苦的黑色鍛紋。
    “用你們的血，塗在鍛具刻痕上！”林夏衝進塵霧，將自己的鍛錘砸進地麵，“葉導師說過，凡人的鍛紋裏藏著對抗無序的密碼！”
    拾荒者們遲疑著咬破指尖，鮮血滲入鍛具上的天然凹痕，奇跡般地凝結成穩定的鏽紅色紋路。當第一錘同時落下時，林夏腕間的星火核心突然爆發出強光，所有砧台刻痕的記憶碎片如洪水般湧入腦海——鐵星在雷暴中鍛打骨甲時的怒吼、紅姑給曾孫演示“鏽霧呼吸法”時的笑聲、螺栓偷偷在砧台刻的機械臂塗鴉……
    “原來如此……”她含著淚揮錘，鍛紋隨心意在虛空中成形，不再是課本上標準的“晨霧三式”，而是融合了所有人記憶的新紋路，“鍛體不是複製過去，是把每個凡人的‘此刻’，鍛進永恒的鏽層裏。”
    熵流在錘音中退潮，礦星的骨骼停止沙化，露出地表下密密麻麻的古老砧台——每個砧麵上都有前人留下的刻痕，有的是原始的石錘印，有的刻著與葉修相似的簡筆畫。拾荒者們驚呼著觸摸那些痕跡，其中一個少年突然指著遠處：“看！霧在給我們讓路！”
    林夏轉頭望去，原本濃稠的鏽霧竟在鍛鐵棚上方凝成螺旋狀的通道，陽光穿過霧隙，在砧台上投下葉修當年刻下的最後一道痕——那是個簡單的笑臉，旁邊歪歪扭扭寫著：“鍛累了就歇會兒，霧會幫你看著鐵。”
    三個月後，暗鏽星域中心建起第一座凡人鍛鐵學院。林夏在開學典禮上舉起那枚隕鐵砧，新生們的指尖剛觸到刻痕，整個星域的霧同時泛起金光，每滴霧珠裏都映出不同時空的鍛工身影。
    “記住，你們錘打的不是鐵，是千萬凡人留在宇宙裏的指紋。”她將星火核心嵌入學院中央的砧台，鏽色能量順著刻痕蔓延，在霧中織出巨大的鍛紋網絡，“當你們覺得孤獨時，就把故事刻在這裏——總有一天，會有另一隻手，摸到你留下的溫度。”
    深夜，林夏獨自坐在舊砧台前，用鑿子刻下新的痕跡：“暗鏽曆元年，第一個學徒問我‘鏽為什麽是美的’。我說，因為鏽是鐵寫給時間的情書。”她吹去鐵屑，發現刻痕周圍泛起淡淡光暈，那是葉修的骨骼碎片在回應。
    遠處，拾荒少年正在教更小的孩子辨認砧麵刻痕，他們的笑聲混著錘音，驚起一群鏽色飛鳥。那些鳥翼上的鍛紋不斷變化，最終定格成林夏從未見過的圖案——那是屬於這個星域的新傳承。
    而在星門深處，微光的數據庫突然收到陌生鍛紋數據。她追蹤信號源頭，發現暗鏽星域的霧核裏，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座由無數砧台堆疊而成的燈塔，每個砧麵上的刻痕都在發光，像散落宇宙的千萬顆鏽色星星。
    “您看，永恒的守望從不是靜止的。”微光對著虛空輕聲說，仿佛葉修的虛影仍在某處聆聽，“當凡人開始刻下自己的故事，守望就成了會生長的星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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