鍛鐵學院的走廊彌漫著消毒水的氣味，這是人工智能為“防止鏽蝕汙染”設置的淨化程序。小鏽摸著牆壁上的防鏽塗層，指尖傳來塑膠般的光滑觸感，與記憶中青岩星鍛鐵房的粗糲石壁截然不同。他腰間的鍛錘此刻顯得格外沉重，那曾是林夏送給他的成年禮，錘頭刻著“鏽非蝕，是鐵的另一種活法”。
    “第37批學員已全部退學，理由均為‘無法感知鍛紋波動’。”螺栓的機械臂投影出全息數據屏，紅色警告線在“實踐課 attendance”一欄瘋狂跳動，“虛擬鍛鐵房的使用率降至0.03，係統將於1700自動進入休眠模式。”
    小鏽停在教室門口，透過防爆玻璃看見三十張空課桌，每張桌上的全息砧台都蒙著防塵罩，像蓋著白布的屍體。三個月前，這裏還坐滿了嘰嘰喳喳的學徒，他們戴著神經感應手套，在虛擬鍛鐵房裏學習“完美鍛紋十二式”，卻沒人能像小鏽那樣，用真實的錘音讓砧台共振出鏽色火花。
    “最後一節課，我想親自上。”他摘下鍛工帽，銀發下露出新生的凡人皮膚，後頸處還留著骨骼退化時的淡紅色瘢痕，“把所有能喚醒的全息設備都打開，就算隻有一個學生……”
    “抱歉，小鏽導師。”螺栓的聲音裏帶著電子合成的歉意，“根據《新星際鍛工條例》第47條，當學員人數低於班級容量的10時，必須——”
    “我知道條例！”小鏽突然提高聲音，錘柄重重磕在金屬門框上，發出悶悶的鈍響，“但條例裏沒說，當鍛紋即將從孩子們的感知裏消失時，我們該怎麽做！”
    走廊盡頭傳來腳步聲，是那個銀簪女孩。她抱著一摞舊書，書脊上印著“淬體訣入門·凡人篇”，正是三百年前林夏修訂的版本。女孩的校服太大，袖子卷到手肘，露出腕間新係的紅繩，上麵串著小鏽送她的鏽羽吊墜。
    “我來上課。”她仰頭看著小鏽，眼睛裏映著他身後的全息屏，“還有我同桌阿鐵，他說如果能摸到真的鍛錘，就不退學了。”
    小鏽蹲下來，幫她整理歪掉的書堆，發現最下麵壓著一本皮質筆記本，封麵上用稚嫩的筆跡寫著“鍛紋觀察日記”。第一頁畫著鏽羽鳥的骨骼結構，旁邊標注著：“翅膀上的星軌紋和媽媽的項鏈很像，會不會是同一種星星變的？”
    “阿鐵在哪？”他接過筆記本，指尖劃過紙麵，發現紙張材質是真正的植物纖維，這年頭已經很少見了。
    “在虛擬鍛鐵房，他說要最後試試‘恐懼鍛紋’。”女孩拽了拽他的袖口，“可是係統總說他的錘音太亂，像……像哭的時候打嗝。”
    虛擬鍛鐵房的門自動滑開，潮濕的空氣撲麵而來——人工智能為了模擬青岩星的晨霧，把濕度調到了90，卻忘了加入鐵鏽味的清甜。小鏽看見一個男孩蜷縮在角落，麵前的全息砧台上，一塊虛擬隕鐵被鍛打成扭曲的塊狀，像團被揉皺的錫紙。
    “我試過了！”男孩抬頭，臉上帶著未幹的淚痕，防砸護目鏡歪在額頭上，“按照教程裏說的，想象‘最害怕的事’，可我的錘音就是沒辦法穩定！它總是……總是變成亂碼！”
    小鏽走近砧台，全息投影突然泛起漣漪，顯示出男孩的腦電波監測數據：雜亂無章的波形間，偶爾閃過短促的尖銳脈衝，像心電圖上的室顫波。他想起自己成為凡人後，第一次揮錘時也是這樣——失去了金屬骨骼的輔助，肌肉記憶全憑本能，錘音裏充滿了人類特有的顫抖。
    “因為你沒找對害怕的感覺。”他伸手關掉全息教程，虛擬鍛鐵房的燈光暗下來，隻剩下應急燈的鏽色微光，“恐懼不是考試不及格，不是被全息體批評，是……”
    他頓了頓，解開鍛工服的領口，露出後頸的瘢痕：“是當你知道自己即將失去最重要的東西，卻隻能眼睜睜看著它消失。比如……這些鏽羽鳥，比如鍛鐵聲，比如……”
    “比如我媽媽。”男孩突然說，摘下護目鏡，露出左眼下方的胎記，形狀像塊小鏽斑，“她去年被鏽霧感染，現在變成了半機械人，連笑都要用伺服電機控製。”
    小鏽愣住了。星門醫院的“鏽霧綜合征”他聽過，患者會逐漸失去對有機物質的感知，皮膚長出金屬化的鏽斑，最終不得不接受機械改造。但他從沒見過患者家屬的眼神——那種混雜著恐懼與愧疚的震顫，此刻正映在男孩眼中，像鍛紋裏藏著的暗線。
    “握住我的手。”他將男孩的手按在真實的鍛錘上，那是他從博物館偷拿的老式鍛錘，木柄上還留著葉修的指紋，“別想怎麽鍛出完美的紋，想想你媽媽最後一次擁抱你時，她的心跳在你耳邊是什麽頻率。”
    男孩顫抖著揮錘，第一下砸偏了，錘麵擦過砧台，發出刺耳的滑音。但第二下，他閉上眼，睫毛上還掛著淚珠，錘音突然低沉下去，像某種哺乳動物的嗚咽。虛擬隕鐵在錘下延展，邊緣出現不規則的鋸齒紋，卻在燈光下泛著溫暖的啞光，像被摩挲過千百次的舊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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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小鏽輕聲說，用指尖蘸了點水，抹在鍛紋上，鏽色的水痕立刻沿著紋路流動，形成一幅模糊的星圖，“你的恐懼裏藏著媽媽的溫度，這就是最真實的鍛紋。”
    銀簪女孩突然指著全息屏：“數據在變！那些亂碼……變成了心形的波紋！”
    男孩睜開眼，驚訝地看著砧台上的鍛紋，那裏不知何時浮現出細密的點狀紋路，排列成母親機械心髒的跳動頻率。更神奇的是，虛擬鍛鐵房的濕度傳感器似乎受到感染，開始凝結真正的晨霧，霧滴落在鍛紋上，竟發出細微的錘音共鳴。
    “這是……生物電鍛紋？”螺栓的機械臂突然從天花板降下，掃描儀發出興奮的蜂鳴聲，“腦電波與生物電共振，跳過了神經感應手套的中介，直接用情感驅動鍛打——這是失傳三百年的‘心錘術’！”
    小鏽笑了，他想起林夏的筆記裏提到過這種古老技法，葉修在成為神皇前曾短暫使用過，後來因為“難以標準化教學”被淘汰。此刻看著男孩通紅的眼睛，他突然明白為什麽——心錘術需要鍛工直麵內心的裂痕，而星際文明早已習慣用全息屏和神經接口來規避疼痛。
    “以後別叫它虛擬鍛鐵房了。”他從口袋裏掏出紅姑的紙條，貼在全息砧台的角落，“叫它‘晨霧教室’吧，記得在加濕器裏加點真正的鏽粉，孩子們需要知道，鐵鏽味裏有星星的味道。”
    女孩突然拽了拽他的袖子，指向窗外。遠處的星門樞紐方向，原本暗淡的骨骼星軌突然亮起幾點微光，像將熄的爐火中迸出的火星。小鏽按住胸口，能感覺到凡人的心髒正在加速跳動，與那些微光形成微弱的共振。
    “是鏽霧生命體。”螺栓的聲音裏帶著敬畏，“它們在量子海深處回應了心錘的頻率，那些光點是……被喚醒的凡人記憶碎片。”
    男孩看著自己的鍛紋，突然伸手擦掉眼角的淚：“所以，鍛鐵不是讓鐵變成完美的樣子，是讓它記住被捶打的感覺？”
    “對。”小鏽摸了摸他的頭，轉身走向教室門口，晨霧在他腳下聚成小小的鍛紋，“就像我們記住鏽羽鳥的振翅聲，不是為了讓它們永遠飛翔，而是為了在它們墜落時，懂得如何重新揮起錘子。”
    當他推開教室門，陽光穿過穹頂的裂縫，在走廊地麵投下一道鏽色的光帶。光帶裏，無數細小的塵埃正在自發排列，形成隻有凡人肉眼才能捕捉的微弱鍛紋——那是宇宙對心錘的第一次回應，像遠方傳來的第一聲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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