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點將丁義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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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祁同偉的電話剛掛,高育良便站起身,推開會議室門。走廊盡頭的窗戶透進一縷陽光,照在他肩上,像披了件金線織的外衣。他沒回頭,隻說了句:“散會。”
    常委們陸續起身,有人低頭翻文件,有人悄悄交換眼神。徐建國站在原地沒動,手裏的紀要捏得發皺。
    高育良走過他身邊時,腳步沒停,聲音卻落了下來:“明天上午九點,金山縣人事議題,我提丁義珍任常務副縣長,你準備材料。”
    徐建國喉嚨動了動,想說什麽,最終隻擠出一個“好”字。
    高育良沒再理他,徑直回了辦公室。門一關,屋裏靜得能聽見牆上掛鍾的滴答聲。
    他坐在椅子上,沒開燈,望著窗外呂州市政府大樓的輪廓,像在看一幅未完成的棋局。
    十五分鍾後,省委辦公廳的電話打了進來。
    “高書記,趙省長剛在書記碰頭會上提議,李達康同誌任金山縣縣長。”
    高育良沒說話,手指在桌麵上輕輕敲了三下。
    “……程序上,常務副縣長由市裏提名,縣長由省裏統籌安排,這個……咱們也不好硬頂。”對方語氣小心翼翼。
    “我明白。”高育良終於開口,“那就按省裏的意思辦。”
    電話掛了。他沒動,也沒歎氣,隻是慢慢從抽屜裏抽出一張漢東省地圖,攤在桌上。指尖順著呂州往南滑,停在金山縣的位置,輕輕點了兩下。
    他知道,這不是什麽“統籌安排”,是截胡。
    趙立春的動作太快了。快得不像臨時起意,倒像等這一步等了很久。
    他盯著地圖看了足足十分鍾,才把燈打開。桌上的茶已經涼了,他端起來喝了一口,澀得皺眉。
    “李達康……趙立春的秘書?”他自言自語,“外放鍛煉?嗬。”
    他把茶杯放下,拿起筆,在便簽紙上寫了三個字:等一等。然後塞進抽屜,鎖上。
    與此同時,青山鎮。
    丁義珍正站在羽絨服廠新廠房的腳手架旁,聽技術員講生產線擴容的事。風有點大,吹得他外套下擺不停翻動。手機在褲兜裏震了一下。
    他掏出來看了一眼,是王大陸。
    “喂。”
    “省裏下了調令,你去金山縣,常務副縣長。”
    丁義珍沒說話,手指在手機邊上輕輕摩挲。
    “怎麽了?”王大陸問。
    “趙立春提名李達康當縣長。”丁義珍聲音很平,“我過去,是副的。”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
    “操!”王大陸終於罵出聲,“鍾書記不是說讓你主持工作嗎?”
    “現在不能主持了。”丁義珍笑了笑,“副職,管點財政,交通,工業,別的……輪不到我說話。”
    他掛了電話,抬頭看廠房上方的塔吊,正在吊一塊鋼梁,緩緩移動。陽光照在金屬上,反出一道刺眼的光。
    他眯了眯眼,掏出手機,撥通了鍾小艾。
    “小艾。”
    “你聽說了?”鍾小艾的聲音很穩,但能聽出壓著火。
    “聽說了。李達康,趙省長的秘書。”
    “我爸原本安排你主持縣政府,趙立春在書記碰頭會上突然提了李達康,說‘年輕幹部要多壓擔子’,梁書記沒反對,事情就定了。”
    丁義珍嗯了一聲。
    “你不生氣?”鍾小艾問。
    “生氣沒用。”他說,“趙立春這是衝我來的。我爺爺是工業部副部長,我爸是首富,我嶽父是省長,我老師是政法委書記,我老婆是省長女兒——我往金山縣一站,就是根高壓線。他現在派個人過去,想要搭順風車罷了,不過他的吃相難看了點。”
    鍾小艾在那頭笑了下:“你還挺清醒。”
    “我不清醒能活到現在?”丁義珍也笑了,“不過也好,副職反而自在。縣長是頭,但錢袋子、項目審批、土地出讓,哪個不是常務副縣長在管?他派個李達康來當縣長,我就當他是來簽字的。”
    鍾小艾頓了頓:“你爸知道嗎?”
    “別告訴他。”丁義珍語氣一沉,“這事,我自己扛。要是老頭子知道有人想摘咱的桃子估計他能把趙立春給弄了。這麽多年老頭子可不是喜歡吃暗虧的性格。”
    他掛了電話,站在原地沒動。遠處工地上,一輛混凝土車正在卸料,發出沉悶的轟響。
    他忽然彎腰,從地上撿起一張皺巴巴的青山鎮規劃圖,折了兩下,變成一架紙飛機。
    手腕一抖,飛機飛出,撞在廠房柱子上,啪地掉在地上。
    他沒去撿。
    轉身朝車走去。
    車裏,李響已經在等他。見他上來,問:“調令下來了?”
    “下來了。”丁義珍係上安全帶,“金山縣,常務副縣長。”
    李響點點頭:“趙立春的人當縣長?”
    “嗯。”
    “那位置,不好坐。”
    “不好坐也得坐。”丁義珍看著前方,“我老師推我上去,是想在呂州紮根。趙立春攔這一下,是告訴所有人——漢東,他才是省長。可越是這樣,越說明那兒有問題。”
    周叔笑了:“你想查?”
    “不查。”丁義珍搖頭,“先幹活。把財政盤子摸熟,把項目捋順,把班子攏住。等我哪天發現,縣長簽字的手開始發抖,那就是時候了。”
    李響沒再說話,隻輕輕點了下頭,下了車。
    車駛出青山鎮,上了高速。丁義珍靠在座椅上,閉上眼。
    他知道,這不是升遷,是下場。
    一場明麵上是任命,暗地裏是交鋒的局。
    高育良想用他撬開呂州的口子,趙立春立刻用李達康把口子焊死。
    他夾在中間,看似被動,實則手握一把沒人注意的鑰匙——常務副縣長,管實權,不管名義。
    他不怕當副職。
    他怕的是,沒人給他幹事的機會。
    而趙立春,顯然就是那個想掐住他手腳的人。
    但他忘了,丁義珍不是從機關大院一步步爬上來的小幹部。
    他是棒梗的兒子,是鍾正國的女婿,是高育良的學生,是林耀東親自教過賬目的金融操盤手,是周長利帶去北平開過會的“小老板”。
    他從小聽的不是官話,是戰略。
    他睜開眼,看向車窗外飛速後退的山林,拿起電話打了出去。
    “周叔。”
    “在。”
    “讓青山集團財務部準備一份金山縣近三年財政收支分析,明天我要。”
    “好。”
    “再聯係甫光叔,問他有沒有船運公司在金山縣注冊過,查一下報關記錄。”
    “你要查什麽?”
    “不查什麽。”丁義珍笑了笑,“就是好奇,一個內陸縣,為什麽會有三家物流公司注冊在港口名錄上。”
    周叔眼神一凝,沒再問。
    與此同時,省委辦公樓。
    鍾正國坐在辦公室裏,手裏拿著一份剛送來的幹部任免簽報。他沒簽字,也沒放下,就那麽靜靜看著。
    秘書站在一旁,大氣不敢出。
    過了許久,鍾正國才開口:“趙省長什麽時候提的這人選?”
    “今天上午九點十七分,在書記碰頭會上。”
    鍾正國點點頭,把簽報輕輕放在桌上。
    “九點十七分……”他喃喃道,“高育良在呂州開完會,是九點零五分。他提丁義珍,趙立春十五分鍾後就反手一招——這棋,下得真快啊。”
    秘書沒接話。
    鍾正國靠在椅背上,閉上眼:“去吧,簽了。李達康,金山縣縣長。”
    秘書接過簽報,正要走,鍾正國又睜開眼:“等等。”
    他拿起筆,在簽報背麵寫了一行字:“丁義珍同誌年輕有為,熟悉經濟工作,望在新崗位上大膽履職,不負組織信任。”
    然後簽上名字。
    秘書拿著文件走了。
    鍾正國沒動,手指在桌麵上輕輕敲了三下,跟高育良敲的,一模一樣。
    他知道,這一局,表麵是人事安排,實則是試探。
    趙立春在試探他會不會為了女婿硬扛。
    他沒扛。
    但他也沒輸。
    那行批語,不是安撫,是宣告。
    丁義珍去金山縣,不是去當副手的,是去當“一把手”預備隊的。
    誰要是攔他,就是攔整個鍾係的上升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