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暗流湧動訪邊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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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剛蒙蒙亮,丁義珍把筆記本從抽屜裏拿出來,翻到扉頁,用鋼筆重重寫下一行字:“42公裏=被遺忘的距離。”
    合上本子,塞進帆布包,順手把急救包、手電和那張手繪地質圖也裝了進去。
    台燈還亮著,照著桌上半塊沒吃完的紅薯幹,幹得像塊石頭。
    縣委辦的人八點半才來上班,他七點就出了門,繞過縣委大院那塊“環金山風景線”的噴繪板,徑直走向農機站。
    拖拉機司機老吳正蹲在車頭前抽煙,看見他愣了一下:“丁縣長?這車去崗子坪,路可不好走。”
    “我就去那兒。”丁義珍跳上車鬥,拍了拍鐵皮,“順路,柳樹溝、石門寨也走一趟。”
    老吳吐掉煙頭:“柳樹溝倒還好,石門寨前天塌了山,路斷了。老孫頭咳血,沒人敢送他下來。”
    丁義珍點點頭:“那就更得去了。”
    拖拉機突突突地發動,一路顛得人牙打顫。車過半山腰,信號斷了,手機成了擺設。
    丁義珍靠在車鬥邊,望著窗外越來越窄的山路,心想,這哪是路,這是掛在山腰上的繩子。
    柳樹溝小學的牆還在,那行粉筆字也沒擦——“距縣城42公裏,近十年無外人來”。丁義珍下車時,幾個孩子正蹲在門口啃紅薯。看見他,都愣住了。
    “你還記得我嗎?”他問一個紮辮子的小女孩。
    女孩點頭:“你背我妹妹下山的。”
    她妹妹躺在床上,臉還是蠟黃的。父親坐在門檻上,手裏攥著一把斧頭,麵前堆著幾根柏木。
    “賣錢?”丁義珍問。
    男人沒抬頭:“藥費欠了八百,村裏借遍了。祖墳邊的樹,砍了三棵了。”
    丁義珍沒說話,掏出隨身帶的兩百塊錢塞過去。男人推回來:“不能要。你上次來,已經幫了大忙。”
    “這不是救濟,”丁義珍把錢壓在炕席底下,“是預付款。等路修了,我請你當護路員。”
    男人抬頭,眼裏有了光。
    丁義珍轉身走出院子,抬頭看天。雲壓得很低,山風帶著濕氣。他知道,雨快來了。
    崗子坪小學比柳樹溝還破。教室頂上搭著塑料布,雨水順著裂縫滴進搪瓷盆,叮咚作響。老師姓陳,三十出頭,一個人教四個年級。
    “縣裏不批修繕款?”丁義珍翻著那份被退回的申請。
    “理由是‘不在風景線路線上’。”陳老師苦笑,“可我的學生,天天在‘風景’裏淋雨。”
    丁義珍把申請拍進包裏:“下次開會,我帶上。”
    陳老師搖頭:“李書記說了,優先發展旅遊經濟。教育經費要壓縮。”
    “那他知不知道,”丁義珍看著漏雨的屋頂,“孩子連字都看不清,怎麽考大學?”
    沒人回答。
    去石門寨的路果然斷了。丁義珍和老吳徒步翻山,走到半下午才到村口。村醫是個六十多歲的老頭,正蹲在門口熬藥。
    “老孫頭呢?”
    “在屋裏躺著,咳了一早上了。”村醫歎氣,“想去縣醫院,可這天,誰敢送?”
    丁義珍一腳踹開門。
    老人蜷在炕上,嘴角帶血,呼吸像破風箱。他看見丁義珍,愣了一下:“你……是縣政府的?”
    “我是丁義珍。”
    “哦……那個背孩子下山的。”老人咧嘴笑了下,又咳出一口血,“你來得正好,幫我帶句話給我兒子——別回來,山裏沒活路。”
    丁義珍二話不說,蹲下身:“上來,我背你。”
    “別……我這身子,重。”
    “你輕得很。”丁義珍把他架起來,“比我在部隊背的沙袋輕多了。”
    六公裏山路,全是泥。雨開始下,越下越大。丁義珍的褲腿糊滿了泥漿,肩膀被老人的血染紅了一片。老吳在後麵跟著,手裏舉著傘,根本擋不住雨。
    走到第三公裏,老人迷糊了,嘴裏喃喃:“不怪路遠……怪命短。”
    丁義珍咬牙:“閉嘴,活著才有命。”
    最後一段是下坡,滑得厲害。丁義珍一腳踩空,膝蓋磕在石頭上,疼得眼前發黑。但他沒鬆手,硬是拖著老人往前挪。
    救護車是縣中醫院派來的,停在岔路口。醫生一看老人情況,直接推進車裏。
    丁義珍爬上車,從包裏掏出筆記本,翻到空白頁,用鉛筆寫:“李達康的路圖上,沒有病人。”字寫得歪歪扭扭,被雨水暈開了一點。
    醫生看他:“你肩膀流血了。”
    “沒事,蹭的。”丁義珍把本子收好,“這人得住院,費用我來想辦法。”
    回到縣城,已經是晚上八點。縣委大院空蕩蕩的,隻有李達康辦公室還亮著燈。
    丁義珍直接推門進去。
    李達康正在看文件,抬頭看了他一眼:“怎麽搞成這樣?”
    丁義珍沒說話,把包打開,先拿出三村的照片,一張張擺在桌上——漏雨的教室、砍柏樹的父親、咳血的老人、泥濘的山路。
    然後是那份被退回的修繕申請。
    最後,是那本沾了血的筆記本,翻到寫著字的那頁。
    李達康掃了一眼,合上本子:“個別困難,我了解。但全縣大局不能亂。”
    “這不是個別。”丁義珍聲音不高,“這是三個村,一千二百多人。他們不是風景線外的背景板。”
    “你同情心太重。”李達康把照片推回去,“發展要有先後,資源要集中。你這麽搞,項目進度全亂了。”
    “那要是亂的是人心呢?”丁義珍盯著他,“你修的路,能讓救護車開進去嗎?能讓老師不淋雨嗎?能讓老人活著下山嗎?”
    “你這是道德綁架。”李達康冷笑,“當官不是做慈善。”
    “可當官也不能當甩手掌櫃。”丁義珍把照片收進包裏,“你要是覺得這些都不算事,那我明天就寫報告,申請調離。”
    李達康眯起眼:“你有背景,不怕我壓你?”
    “我不怕。”丁義珍轉身往門口走,“但我怕,金山的百姓等不起。”
    窗外,那塊“環金山風景線”的噴繪板在雨中模糊成一片。他盯著它看了幾秒,忽然笑了。
    他掏出鋼筆,在筆記本最後一頁寫下一句話:
    “你們修的路,終會通向審判。”
    筆尖劃破紙背。
    走廊盡頭,一盞燈閃了閃,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