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李達康再出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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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瑞龍被關進西廂房的第七天,丁義珍在辦公室翻完財政局王副局長的筆錄,把文件夾往桌上一扣,發出“啪”的一聲響。
    小趙從門外探頭:“丁副縣長,李縣長讓您去他辦公室一趟,說有大事。”
    丁義珍沒抬頭,手指還在桌麵上敲著節奏:“他又想搞什麽‘大動作’?上次捐款風波才過去幾天?”
    “這回不一樣,”小趙走進來,壓低聲音,“聽說是親自下鄉走了二十多個村,回來就拍板要推新修路方案——‘捐錢出工記工分,修好補錢或招工’。今早已經在籌備會上吹風了。”
    丁義珍這才抬眼:“義務勞動?還記工分?”
    “說是群眾自願,縣裏統一登記造冊,將來優先安排公益崗、施工隊崗位,甚至還能折算成現金補償。”
    丁義珍冷笑一聲:“六十年代的土辦法,搬到現在當創新?”
    他站起身,外套一披,大步往外走。
    李達康辦公室的門開著,煙味混著茶香飄出來。他正站在白板前,拿記號筆畫了個大圈,寫著“群眾路線+製度保障=破局關鍵”。
    看見丁義珍進來,李達康咧嘴一笑:“來得正好!你看看這個方案,是不是比光靠財政撥款強?”
    “群眾自願?”丁義珍盯著白板,“你真信有人會白幹?”
    “不是白幹!”李達康一拍桌子,“是記工分!將來兌現!我跑了二十個村,老百姓不是傻子,他們知道路通了,豬能賣上價,孩子上學少走十裏山路。這是為自己幹!”
    “可工分誰來記?怎麽記?按天?按活?誰監督?誰審核?”丁義珍一條條甩出來,“萬一村幹部親戚多記兩工,貧困戶幹不動少記三工,算誰的?”
    李達康擺擺手:“成立監督小組,村民代表輪流值班,全程公開。”
    “公開就能杜絕造假?”丁義珍聲音沒高,但字字砸在地上,“上個月財政局王副局長還說‘一切合規’,結果呢?磚窯裏交接文件袋的照片現在還在我抽屜裏。”
    李達康臉上的笑淡了些:“你這是被趙瑞龍搞怕了,看誰都像蛀蟲?”
    “我不是怕,是見過太多‘為民謀利’最後變成‘與民爭利’。”丁義珍看著他,“李縣長,你動員能力沒得說,可製度漏洞比人品可靠。現在不把規矩立死,將來補都補不上。”
    李達康沉默片刻,忽然笑了:“你還真是你爹的兒子——做事前先想人怎麽壞。”
    “我是想事怎麽別壞。”丁義珍淡淡回了一句,“你搞動員,我認。但這個工分製,沒有財政兜底、沒有法律依據、沒有第三方審計,就是沙上建塔。”
    “那你說怎麽辦?”李達康兩手一攤,“等省裏批預算?等三年?金山縣的老百姓等得起嗎?”
    “我不是反對修路,是反對拿‘群眾熱情’當遮羞布。”丁義珍語氣緩了點,“你可以發動群眾,但補償標準、核算機製、風險預案,一樣都不能少。現在省下這些,將來出事就是大窟窿。”
    李達康盯著他看了幾秒,忽然轉身從櫃子裏抽出一疊材料:“這是我這一個月走訪的記錄,每村多少人願意出工,多少戶能捐料,多少青壯年願意簽承諾書——你看看,這是熱情,還是忽悠?”
    丁義珍接過翻了幾頁,沒說話。
    他知道李達康沒騙人。這些數字背後,是老百姓對一條好路的渴望。可正因如此,才更怕有人趁機把這份渴望變成負擔。
    “我可以不反對。”丁義珍合上材料,“但有三條:第一,工分必須由縣財政局和紀委聯合監管,每月公示;第二,設立弱勢群體幫扶通道,老人、病人、單親家庭不強製參與;第三,高溫作業必須配防暑物資和醫療點,否則停工。”
    李達康皺眉:“你這是要我捆著雙手幹事?”
    “我是讓你別讓好事變壞事。”丁義珍把材料放回桌上,“你搞你的動員,我提我的風險。最後怎麽定,常委會上見。”
    ——
    半個月後,李達康的腳印幾乎踏遍金山縣所有行政村。
    他在村口站著講,手裏拿著喇叭:“咱們不靠天,不靠地,就靠自己這雙手!路修好了,運輸隊招人,優先本村工分高的!環衛崗、護路員,也按工分排序!誰幹得多,誰先上崗!”
    底下有人喊:“李縣長,要是以後不認賬咋辦?”
    “我李達康的名字刻在縣政府門口!”他把手拍得山響,“我老婆孩子都在這縣裏住!我能跑哪兒去?”
    人群哄笑起來,氣氛鬆了。
    又有老人問:“我老頭子幹不動重活,能記工不?”
    “能!”李達康馬上接,“劈柴、搬磚、送水、做飯,都算!每天報到監督組,拍照留痕,工分當天錄入係統!你幹一天,記一天!”
    村裏的年輕人也開始動心:“真能進施工隊?”
    “不止施工隊!”李達康聲音拔高,“將來縣裏搞物流園、建冷庫,第一批招工,工分高的優先!這不是畫餅,是實打實的出路!”
    一場場宣講下來,支持的聲音越來越多。
    連當初帶頭反對捐款的王老漢,也拄著拐棍來了:“李縣長,我家兩個兒子,一個退伍回來,一個在外地打工,我都叫回來!給他們報工分!”
    李達康當場握住他的手:“老哥,你這是給我撐腰啊!”
    ——
    縣委擴大會議那天,會議室坐得滿滿當當。
    李達康站在前麵,把方案從頭到尾講了一遍,末了說:“群眾有熱情,幹部有幹勁,現在就差一聲令下。這條路,必須修!”
    易學習聽完,點點頭:“李縣長這一個月沒白跑。群眾願意幹,就是最大的合法性。我同意。”
    其他人陸續表態,多數支持。
    輪到丁義珍時,他站起來,語氣平靜:“我理解這個方案的出發點,也承認李縣長的動員成效。但我必須提出三點隱患。”
    他一條條列出來:“第一,補償承諾沒有財政預算支持,屬於‘空頭支票’風險;第二,工分核算缺乏第三方審計,極易滋生權力尋租;第三,目前方案未提及高溫作業防護、意外傷害保險等基本保障,一旦出事,責任誰負?”
    李達康皺眉:“你又來了。哪有十全十美的事?先幹起來,邊幹邊完善!”
    “邊幹邊完善,最後往往變成‘邊爛邊補’。”丁義珍不退半步,“我不是要否決,是要求把這三條寫入會議紀要,作為後續監管依據。”
    易學習想了想:“可以。丁副縣長提出的風險提示,記入項目檔案,責成相關部門限期拿出配套細則。”
    丁義珍坐下,拿起筆,在自己的筆記本上寫下:“本人持保留意見。”
    會議通過了方案。
    散會後,李達康走在走廊上,背著手,腳步沉穩。
    丁義珍跟上來:“李縣長。”
    “嗯?”
    “你真覺得,這條路能按你說的走到底?”
    李達康回頭看了他一眼:“我隻知道,不動,路永遠修不成。動了,才有機會改。”
    “可萬一改歪了呢?”
    “那就再扳回來。”李達康笑了笑,“我這輩子,扳過多少回了?”
    丁義珍沒再說話。
    他站在走廊盡頭,看著李達康的背影走進辦公室,門關上的一刻,聽見裏麵傳來一聲輕響——是茶杯放在桌上的聲音。
    他轉身往回走,經過檔案室時,順手把筆記本交了進去。
    “這份會議記錄,單獨存檔。”他對管理員說,“標簽寫清楚:丁義珍保留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