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9章 紅樓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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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可卿死了,昔日眾人去東府賞花時不會知道,那是他的最後一個春天。
    聽聞秦可卿吹了一場寒風,落下病根,兼之憂思成疾,於朔雪隆冬,悄然消逝。
    阿霜聽聞,有些悵然若失。
    她與秦可卿雖不熟,但也有些關聯,見過兩麵,如今活生生的人走了,就躺在棺材裏,永遠閉上了眼睛,將來則埋於黃土壟中,被蟻蟲啃噬,徹底消散。
    阿霜頭一次有了陌生的感覺,那一瞬,她感覺自己的靈魂出竅了。
    生命無常。
    秦可卿出身寧國府,富貴無匹,而死後所能真正擁有的,也隻有那一副棺材。
    自己會不會也死去呢?
    阿霜知道,自己自出生以來,一直被圍著、捧著、愛著,但此時她忍不住想,等她暮年或是病重之時,這些人能留住她的性命嗎?
    能從閻王手裏搶人嗎?
    阿霜的心空蕩蕩的,隻覺身上寒涼。
    秦可卿走的第二日,賈府便在路邊搭起祭棚,阿霜作為嫡孫,騎著馬沿路吊唁。
    阿霜在前,賈府如雲的奴仆則扛著白旗,隨伺在後,街道兩側還跟著不少百姓,遠遠看去,竟比大婚還要熱鬧幾分。
    走到半路,遇到忠順王的車駕,忠順王坐在車裏,隔著一層簾子,模模糊糊看不清五官。
    阿霜下馬,前去拜見。
    車裏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久久不去。
    忠順王曾聽聞賈府的這位二小姐常與府中哥哥弟弟嬉鬧,偶爾打馬遊街,是個驕奢淫逸的,如今一見,卻覺她身上沾了些出塵的意味。
    她褪下了華美的衣裳,一身縞素,十分素淨,連發間都沒有一點妝飾,她垂著眼睛,萬物光輝卻都灑在她一人身上,讓人移不開眼睛,偏表情又是冷的,帶了哀色,顯得冷冽淒清。
    忠順王常聽人說,這位素來是個不循常理,做事也是驚世駭俗的,談到她的容貌時卻俱都噤聲。
    難怪如此。
    “請起。”
    兩人又敘了幾句,大多是些賈府的家常。
    阿霜隔著簾子,聽見忠順王不疾不徐的聲音,如水一般包容萬物,有威儀卻不是很有壓迫感,忽略掉先前怪異的目光,阿霜對她印象很好,倒有些一見如故、相見恨晚的感覺了。
    說著說著,忠順王問,“我聽聞你銜玉而生,那銜的寶貝在哪裏?”
    阿霜將通靈玉解下來,遞了進去,玉被拿走的一瞬間,阿霜麵色微變。
    是錯覺麽?
    她怎麽感覺忠順王……勾了勾她的手指。
    是錯覺吧。
    不過等她再看,忠順王那邊倒沒了異樣,她看完了玉,笑了一聲,又送了回來,接著褪下手腕上的念珠,掀了簾子一角遞了出來。
    忠順王出身皇家,身份尊貴,按規矩,不可直視貴人麵相。
    但抬頭的一瞬間,阿霜還是不可避免地看到了她的樣子,一雙丹鳳眼直直撞入她的眼簾。
    那雙眼雖凝著笑意,卻讓阿霜覺得有些危險,她的瞳仁極黑,讓阿霜想起一種蛇的鱗片,黑得透不出光來,壓得她的心往下沉了沉。
    她與想象中的樣子不一樣。
    阿霜一向接人待物慣了的,麵色未改,她將還帶著餘溫的念珠接過。
    “日後若有空閑,可來王府做客。”
    阿霜隻當是客套,連連應下,然後目送她的車駕離去。
    阿霜收起念珠,騎上馬繼續往前走,一旁的路人則嘖嘖稱奇,感慨著賈家的權勢。
    賈家一門雙國公不說,如今府中一個小侄的正夫死了,四王八公皆來吊唁,位高權重的忠順王還為此止步照拂幾句,這麽大排場,可見其權勢之盛。
    ……
    秦可卿大喪辦完沒幾天,宮中突來了人,賈府中有品階的皆入了宮,眾人去時,皆惶惶不定。
    因為若是論正經的,秦可卿的這場聲勢浩大的葬禮規格的確是有些逾矩,就算是宮裏的低階君侍也不過如此了。
    棺材板用的是一個老宗室的,雖說已經壞了事,但也是皇家之人,再加之前來拜會的官員如雲,恐有結黨營私的可能。
    天威皇皇不可測,若是皇帝那邊追究起來……
    去時個個六神無主,回來時卻一個個喜氣洋洋,賈府如一鍋沸水,徹底開了。
    阿霜問起才知,她的哥哥元春才選鳳藻宮尚書,位份晉為正二品貴君,如今要回來省親了。
    阿霜一驚,哥哥又有品階又有位分,古未有之,如此特殊,如此突然,簡直是十分怪異。
    但看著賈府中人喜不自勝的樣子,她還是將不安暗暗按在心裏。
    一日,阿霜又聞王子騰舉薦的賈雨村升任一品兵部尚書。
    阿霜記得賈雨村,她曾是岱玉的老師,昔日,她娘先前保舉賈雨村為應天府知府,正是她平了薛蟠打死人之事。
    隻怕她是因此得了王子騰看中,一路高升,直至兵部尚書。
    這兩人都與王子騰有些關聯,阿霜無法想象,她的權勢已經到了何種地步,因而一時竟有些風雨飄搖、萬劫不複之感。
    寧榮二府中,仍舊笑聲鼎沸,人人春風滿麵,阿霜並不覺得有與榮焉,反而有烈火烹油、身不由己的感覺,一時眉眼間多了些冷意。
    她應該和自己的家人們一樣高興的,但她身上很熱,心間卻很冷,冷熱交替,一股不知名的焦灼湧上來,讓她冒出冷汗。
    突然,肩上一沉,阿霜回頭看,隻見身上多了鬥篷,那人正是寶釵,他關切地問道,“怎麽站在風口,也不怕凍著?”
    看見她頭上的冷汗,他竟拿出帕子細細地為她擦拭,一時兩人離得有些近,薛寶釵身上的那股冷香更加清晰。
    “多謝。”
    她覺得心中多了些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