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5章 幻境:餘毒(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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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元璋的哀嚎聲猶在耳邊,光幕卻已然陷入了死寂的黑暗。
    天幕之下,所有時空的百姓都陷入了某種複雜的情緒之中。那血淋淋的樁樁件件,仿佛烙鐵般燙在每個人的心上。他們既盼著這洪武皇帝能被徹底“教訓”明白,又隱隱擔憂他若真瘋了,大明朝野是否會掀起更大的動蕩。
    就在這萬眾揪心之際,黑暗的光幕中心,緩緩亮起一行全新的字樣。
    【一九八五年·華夏·東南沿海·漁村】
    畫麵流轉,不再是古色古香的亭台樓閣,而是一棟棟灰撲撲的磚瓦平房。空氣裏彌漫著海風的鹹腥與香燭燃燒的煙火氣。
    鄭家老宅的院門前,掛滿了刺眼的白布。
    堂屋正中,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正對著一張黑白遺像和一副空蕩蕩的薄皮棺材捶胸頓足,哭聲撕心裂肺。
    “阿強啊——!我的兒啊!你怎麽就這麽走了啊——!讓我這白發人送黑發人,我的老天爺啊!”
    周遭前來吊唁的村民們紛紛上前勸慰。幾位年歲相仿的族中長輩趕緊將他攙扶住。
    “永福,節哀順變,你可不能倒下啊,阿強的後事還沒辦完呢!”
    “是啊,阿強的屍身沒找回來,這衣冠塚的儀式也得辦妥。你得撐住。”
    鄭永福通紅著雙眼,淚水混著鼻涕淌下,他哽咽著“我知道,我都知道……”他抹了把臉,聲音裏滿是絕望,“可叔公啊!阿強才二十出頭,他一個人在下頭冷冷清清,可怎麽過啊!”
    這話一出,幾位族老臉上的勸慰之色瞬間凝固,他們沉默下來,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不約而同地將目光投向了不遠處一個同樣麵容憔悴、卻仍強撐著身體招待賓客的年輕女人。
    為首的族老拍了拍鄭永福的肩膀,壓低了聲音“永福,這事不急。等晚些時候,咱們關起門來再說。先把阿強的後事辦利索了,啊?”
    鄭永福立刻會意,悲痛的神情裏滲入了幾分陰鷙,他重重地點了點頭。
    葬禮草草結束,兒子的衣冠塚下葬後,鄭永福便將幾位族老請進了自家老宅的偏屋。門一關,他便迫不及待地開口“叔公,幾位叔伯,阿強不能一個人在下麵!樂蓉她……”
    “現在可不是建國前了!”一個看起來最為謹慎的族老打斷了他,皺著眉道,“如今是新社會,講的是法律。咱們要是對她下手,保不齊要出事的!”
    鄭永福急得在屋裏團團轉“那怎麽辦?!難道就眼睜睜看著我兒在黃泉路上孤苦伶仃嗎?!”
    “也不是沒有辦法。”為首的族老呷了口茶,慢悠悠地說道,“先穩住她,讓她按老祖宗的規矩,給阿強守節三年。這三年裏,咱們再慢慢想轍,看看有沒有別的法子。實在沒有……”
    他頓了頓,眼中閃過寒光“哼,那就隻能按老規矩辦了,手腳做幹淨點就是。要是擱在大明朝那會兒!丈夫死了,女人守節殉夫,那是天經地義,朝廷還要給牌坊的!哪需要像現在這般麻煩!真不知道……”
    他沒再說下去,但屋裏的人都懂了。
    “對!就這麽辦!”鄭永福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先扣下撫恤金和她的嫁妝,看她聽不聽話!”
    而此刻,朱元璋的意識正被禁錮在另一具身體裏。
    他不再像之前那樣,完全失去記憶,成為幻境中的“玉娘”或“趙氏”。這一次,他像個局外人,一個被捆綁在座椅上的看客,被迫寄居在一個名叫林樂蓉的年輕女人體內,感受著她的一切,卻無法控製分毫。
    他能感受到林樂蓉心底的悲傷,也能感受到她身體因勞累而傳來的疲憊。他看著眼前這既熟悉又陌生的景象,心中充滿了巨大的困惑。
    千百年後?這裏就是小仙使為何要讓他看這些?這些與他又有何幹係?
    此時,林母心疼地拉著女兒的手,眼圈泛紅“樂蓉,你往後打算怎麽辦?要不……媽再托人給你尋一門好親事?”
    林樂蓉搖了搖頭,臉上雖有倦意,眼神卻很清明“媽,不急,等過了百日再說吧。現在就鬧,會挨打的。”
    “好,好。”林母將女兒攬入懷中,“樂蓉你記著,有事就回娘家。咱們現在跟以前不一樣了,他們要是敢胡來,媽就帶你去鎮上找國家,讓政府給咱們做主!”
    “嗯。”林樂蓉應了一聲,嘴角勉強扯出一絲笑意。
    當夜,鄭永福便找上了門,開門見山,要求林樂蓉必須為他兒子守孝三年,期間不得改嫁。
    林樂蓉既沒有點頭同意,也沒有出言反對,隻是沉默地看著他。
    這種無聲的抗拒徹底激怒了鄭永福,他氣得七竅生煙,指著林樂蓉的鼻子破口大罵,最後撂下狠話“你要是不同意,那筆撫恤金,還有你的嫁妝,一分錢都別想拿到手!”
    而接下來的幾個月,更過分的事情發生了。
    林樂蓉發現,她的公公鄭永福竟然四處物色,準備過繼一個兒子來剝奪她的財產繼承權!
    他甚至以“保管”為名,強行將林樂蓉的嫁妝鎖進了祠堂的廂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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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無恥的是,他還偽造了一張“借款憑證”,聲稱林樂蓉的父親欠了鄭家三百塊錢,要用她的嫁妝來抵債!
    樁樁件件,徹底點燃了林樂蓉的怒火,這鄭家是打算一步一步侵吞掉自己的嫁妝!
    林樂蓉當天就回了娘家,向父親明確表示“爸,我才十九歲,不可能為鄭家守一輩子活寡!”
    娘家人自然全力支持。但考慮到鄭家在當地人多勢眾,直接衝突討不到好。
    商議過後,他們決定先去鎮上的婦聯反映情況,再轉車去地區法院,尋求國家的幫助。
    然而,他們低估了鄭家在當地的耳目,也低估了這群人的囂張跋扈。
    林樂蓉準備去法院告狀的消息,很快就傳到了鄭永福和族老們的耳朵裏。
    鄭家祠堂內,那為首的族老將茶杯重重往桌上一頓,怒罵道“反了天了!那賤人還想找政府的人來對付自家人,這是要造反!”
    “聽線人說!他爹還要將嫁妝全都帶走!簡直豈有此理!”
    “絕對不能讓她去!”鄭永福咬牙切齒,“她要是去了,我鄭家的臉往哪擱!還有那嫁妝!既然進了我老鄭家!那就是我老鄭家的財產!這是老祖宗的規矩!她憑什麽帶走!”
    另一名族老陰惻惻地說道“必須把她帶回來!按咱們老祖宗的族規處置!”
    “沒錯!抓回來!”
    幾人一拍即合,立刻決定派人去將林樂蓉“抓”回鄭家村。
    為了堵住悠悠眾口,那為首的族老眼珠一轉,計上心來。他找人私刻了一枚鄉政府的公章,偽造了一份《家庭矛盾調解書》”
    他拿著那份偽造的文書,臉上露出了猙獰的笑容“有了這個,誰還敢多管閑事!”
    翌日清晨,海麵泛著魚肚白。
    他們早已打探清楚,林樂蓉今日會乘坐頭班渡船前往縣裏。鄭氏族內的兩名壯漢得了指令,駕著自家那艘柴油漁船,提前在白犬礁附近的水域潛伏。船上,除了粗纜和漁網,還藏著一管從黑市獸醫那兒買來的鎮靜劑。
    上午九時許,客運渡船的輪廓出現在海霧之中。
    船上的林樂蓉心事重重,她特意避開了所有陸路,就是為了防著鄭家村的人。她不信,在這光天化日之下,在這公海上,他們還敢亂來!
    然而,當那艘熟悉的鄭家漁船加大馬力,惡狠狠的朝渡船衝來時,她心底最後一絲僥幸也隨之沉入冰冷的海水。
    “他們瘋了!”林樂蓉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等渡船上的船老大反應過來,鄭家的漁船已經蠻橫的靠了上來。兩名壯漢如凶猿般攀上客船甲板,二話不說,抖開一張特製的粗眼漁網,迎頭便將林樂蓉罩住!
    “你們幹什麽!放開我!”
    船上乘客一片嘩然“幹什麽的!你們這是綁架!”
    然而其中一名壯漢卻惡聲惡氣的吼道“看什麽看!俺們自家抓逃婚的婆娘,關你們屁事!”
    他一邊說著,一邊從懷裏掏出針管,隔著網眼,狠狠紮進林樂蓉的胳膊!
    鎮靜劑迅速生效,林樂蓉的掙紮變得微弱,意識開始模糊。眾人見這兩人凶神惡煞,又聽是“家務事”,便都縮了回去,無人再敢多言。
    就這麽,在滿船乘客的默視下,林樂蓉被他們拖下渡船,像一袋貨物般扔進了漁船的船艙。
    靠岸後,他們將昏迷的林樂蓉用麻繩捆在自行車後座上,蓋了塊破帆布,沿著偏僻的村道飛速騎行。偶有路人投來疑惑的目光,他們便高聲嚷著“家裏人發急病,送去衛生所!”
    一路暢通無阻。
    當林樂蓉再次醒來時,人已經身處鄭家祠堂那陰森的大堂之內。
    她手腳被縛,動彈不得。眼前,鄭永福和幾位族老圍坐在一張八仙桌旁,正冷冷地盯著她。
    “醒了?”鄭永福手裏拿著一本厚重的族譜,重重拍在桌上,“給你兩條路。要麽,給我兒國強守節三年,安安分分。要麽,明天就開祠堂,送你進祖墳,下去跟他合葬!自己選!”
    林樂蓉心下大駭,卻強撐著怒火,聲音因恐懼而顫抖“《婚姻法》寫得清清楚楚,寡婦有改嫁的自由!你們這是綁架,是犯法!”
    “犯法?”坐在鄭永福身旁的族老鄭阿財聞言,將嘴裏的茶水啐在地上,摔碎了茶碗,破口大罵,“在這鄭家村,族規就是法!縣裏的幹部來了,也得先給老祖宗磕頭!”
    另一名喚作鄭水生的族老,也陰惻惻的亮出一卷繩索“識相的,就在這份‘自願守節書’上按個手印。不然……”
    林樂蓉拚命掙紮著,試圖用最後的希望震懾他們“我爹是退伍軍人!縣武裝部的王部長是他當年的戰友!”
    “王部長?”鄭永福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上前便給了林樂蓉一記響亮的耳光,虛張聲勢地吼道,“王部長又怎麽樣?去年批漁船指標,他還收了我送的兩瓶茅台!”
    言罷,幾人不再多言。
    鄭阿財緩緩展開那本泛黃的族譜,用一種詠歎般的調子念道“嘉靖三十七年,我鄭門陳氏不守婦道,被族中先祖施以蒸刑,以儆效尤。萬曆二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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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住口!”林樂蓉厲聲打斷他,“現在是新社會!你們這麽做,就不怕國家知道了,槍斃你們嗎?!”
    “啪!”鄭永福反手又是一巴掌,打得林樂蓉嘴角滲血,“那你和你娘家人,也得有命活到能去告狀的時候!”
    他一把揪住林樂蓉的頭發,將她的頭狠狠往地上磕,對著那一排排冰冷的祖宗牌位,吼道“磕頭!給祖宗磕頭認錯!”
    額頭磕出了血,林樂蓉卻依舊不肯屈服,眼中滿是恨意,嘶聲罵道“政府會槍斃你們的!一定會!”
    鄭阿財發出一陣獰笑“嗬,在鄭家村,我們就是政府。”
    見林樂蓉依舊嘴硬,鄭永福徹底沒了耐心,他鬆開手,對著族人一揮“關進地窖!三天不給水喝!我倒要看看,是她的嘴硬,還是咱們老祖宗的族規硬!”
    隨即,林樂蓉被拖入祠堂後院的地窖。腳上被套上沉重的鐵鐐,另一端鎖死在一盤三百斤重的石磨上。
    暗無天日的地窖裏,她被逼著每日背誦《女誡》,錯一個字,便用竹板抽打手心十下。每日的食物,隻有一碗故意多放了鹽的稀粥,喝下去隻覺得喉嚨愈發幹渴。
    更殘忍的是,他們不知從哪找來了亡夫生前用錄音機錄下的聲音,日夜在地窖外播放,還揚言稱,這是她的亡夫在呼喚她。
    這一切,朱元璋的靈魂被迫完整的感受著。
    林樂蓉的每一次心悸,每一次絕望,每一次被饑渴折磨的痛苦,都清晰地傳遞到他的意識深處。
    他終於明白了。
    他徹底明白了小仙使為何要讓他來到這千百年後的世間。
    這不是與他無關!這一切,全是他造下的孽!是他親手締造的那個以夫為天、以宗族為法的世界,其流毒竟能綿延數百年,在一個嶄新的朝代,繼續上演著吃人的慘劇!
    他終於懂了李今越和林幼微為何如此討厭他。他終於知道了,自己當年一道道自以為是的政令,到底害了多少人,害了多少無辜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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