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什麽?讓我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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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汝陰蘇家,蘇鬆年的屍體被火速出殯下葬。
    張氏想要阻攔卻無能為力,一旦出麵,便會被扣上“心腸惡毒,不令丈夫入土安息”的罪名。
    僅僅過去兩天,蘇鬆年的兩個侄子、十一個侄孫便集體登門,開始與張氏無理糾纏。
    “嬸嬸,昨日我等整理舊宅,偶然發現一份祖父的遺囑。此遺囑的內容,與當年分家之時大不相同,還請嬸嬸過目。”
    說話之人是蘇鬆年的四侄子,年已六十三歲。他前麵的三個侄子,早已老病而亡。
    張氏怒不可遏,看都不看,冷笑道:“你們若要偽造遺囑,至少也該請匠人做舊吧。老太爺已過世四十三年,他的遺囑怎還是新的?便是我茅房裏的廁紙,都比這更像老太爺所留!”
    四侄子厚顏無恥道:“一直未見天日,遺囑保存得極好,嬸嬸就不要多想了。”
    “敢請嬸嬸嬸奶奶)過目!”
    一眾侄兒、侄孫齊聲呼喊,倘若張氏再不配合,他們便要徹底撕破臉皮。
    張氏強壓怒火,打開所謂的遺囑一看,頓時氣得渾身發抖。眼前這群無恥之徒,竟隻留給她母子幾畝薄田,甚至連眼下居住的宅子都妄圖霸占。
    這分明是要趕盡殺絕!可張氏根本無力反抗,“偷奸侄孫”的罪名太大,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一旦鬧起來便永無寧日,甚至兒子都可能無法進入宗祠。
    曆史上,柳如是怎麽死的?
    錢謙益還未下葬,族人就上門“討債”,在靈堂肆意蹦迪。
    前後鬧騰兩個月,不僅天天上門,還四處傳播柳如是“通奸”的舊事。為了保住產業,柳如是立下遺囑後懸梁自盡。
    她想以死明誌,也想嚇退錢氏族人。然而,死也無濟於事,家產依舊被瓜分,就連她的墳墓都被逐出錢家墳地,成為虞山腳下的一座孤墳。
    當然,柳如是她們是明朝時期,現在是唐朝,但也由此看出,在任何時候,財產之爭都是非常激烈的。
    張氏雖是明媒正娶的續弦又如何?柳如是同樣如此!張氏給丈夫生了個兒子又如何?是不是親生的都存疑!
    “你們明天再來吧,容我再考慮考慮。”張氏已然沒了往日的強硬,連吵架的力氣都消失殆盡。
    “那嬸嬸就好生考慮,莫要拖延時間,晚輩明日再來。”
    侄兒、侄孫們終於離去。張氏坐在原地,久久未動,滿心皆是絕望。她哭泣一陣後,傳喚自己當年的陪嫁丫鬟,侍女去了許久卻回來報告說找不到人。不僅陪嫁丫鬟不見蹤影,其全家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張氏慘然苦笑,頹喪自語:“今日總算明白,何為樹倒猢猻散,何為牆倒眾人推。”
    枯坐半晌後,她突然起身前往一處偏院。
    “咚咚咚!”叩響院門。一個中年侍女打開門,默默將張氏迎了進去。
    偏院裏有間小佛堂,隱隱傳來木魚聲,蘇鬆年最後一個小妾陳氏便在其中。丈夫死後,張氏將其他妾室盡數驅逐,唯獨留下了陳氏。
    跨進佛堂,張氏關好門窗,哀求道:“妹妹,你再幫姐姐出個主意。”
    陳氏依舊不停地敲擊木魚:“沒什麽主意了。我讓姐姐不要驚動娘家,姐姐偏是不聽,鬧出幾條人命,如今局麵再難挽回。”
    張氏突然噗通跪地,磕頭道:“妹妹,以前是姐姐做得不對,這次務必救我母子一命啊!”
    陳氏終於緩緩放下小錘,橫插於木魚之中:“我沒那麽大本事,隻能救德哥兒,怕救不得姐姐。”
    “能救德哥兒便成,”張氏連忙抓住這根救命稻草,“妹妹快快出主意,否則那幫黑心胚子,遲早要將德哥兒逐出蘇氏家門!”
    陳氏不疾不徐道:“能救德哥兒,唯有一個法子,姐姐去死吧。”
    “什麽?”張氏猛地蹦起來,再度發作,指著陳氏破口大罵,“好你個毒婦,尋機報複往日仇怨是不是?到了此時,你竟還要算計。我就算偷漢子,也是蘇家明媒正娶的續弦,你又算得了什麽?一個犯官之女,一個醃臢賤妾!便是害死了我,你又討得了什麽好?遲早被人打發賣了!”
    陳氏並不生氣,微笑解釋:“自姐姐的娘家人介入,局麵便不可收拾,再無回旋之餘地。姐姐何妨一死,把自己變成棋眼,便可保得兒子性命。就如姐姐所說,我如今依附於蘇家,與德哥兒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我又怎會去害他?”
    張氏癱坐於地,恐懼顫抖道:“說!”
    陳氏緩步走來,彎腰貼到張氏耳邊,將自己的計策徐徐道來。
    張氏聽罷,麵若死灰,但眼中總算生出一絲希望。她咬牙道:“好,便聽妹妹的,我這就去死!”
    ……
    二人結伴走出偏院,張氏親筆寫下一封書信,接著又開箱整理丈夫留下的遺產。
    不多時,蘇元德被叫來。短短十餘日,蘇元德已經性格大變。
    無論走到哪裏,都被家奴悄悄議論,偷著跑出去,更是被族中孩童譏為野種,曾經的跟班也躲得老遠不跟他玩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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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元德剛開始憤怒異常,誰說壞話他就打誰,結果反被人痛毆多次。漸漸的,他變得沉默,不敢再踏出家門一步。
    “德兒,過來!”張氏喊道。
    蘇元德心中對母親也充滿怨恨,走過來之後不說話,甚至不肯喊一聲“娘”。
    張氏起身,對陳氏說:“妹妹且坐。”
    陳氏沒有推辭,坐在張氏剛才的座位。
    “德兒,跪下!”張氏喝道。蘇元德一頭霧水,雖不情願,卻也跪了下來。
    張氏又說:“磕頭,叫娘,她是你親娘!”
    “啊?”蘇元德瞠目結舌,都說我親爹不是親爹,咋親娘也不是親娘了?
    張氏解釋說:“你爹,確是你親爹,我不是你的親娘。我當年確實懷上,但不足三月就小產。”
    張氏拿出一把鑰匙,塞到蘇元德手裏:“雖不是親生,但這些年,我還是將你視若己出。我死以後,萬事要聽親娘的話。好生讀書,今後為我報仇,我是被你那些族兄、族侄逼死的!”
    蘇元德已經大腦宕機,完全失去思考能力。
    “去吧。”張氏揮手。陳氏拖著蘇元德離開,帶著張氏的親筆書信,悄悄從後門而出,一路直奔清風書院。
    張氏又叫來家裏的一個管事:“蘇敏,這三十多年來,我待你不薄吧?”
    “夫人有什麽吩咐,老奴絕無二話。”蘇敏跪地。
    張氏笑道:“老爺過世,府上人心惶惶,便我的陪嫁丫鬟,也都全家攜款逃了,我知道你肯定也自有盤算。”
    蘇敏連忙否認:“夫人莫要亂想,老奴絕對忠心耿耿。”
    張氏拍出幾張紙,緩緩說道:“這是你全家的身契,拿去官府可自立門戶。”
    蘇敏驚訝抬頭。
    張氏又拍出幾張紙:“這是一百畝地契,直接給你無用,肯定被別人搶走。”地契確實無用,離族人的土地太近,一個家奴根本保不住。
    張氏指著一個箱子說:“把你的腹心奴仆喊來,將這裏頭的銅錢分了。不要你們做別的,三日之內,誰來家裏胡鬧,全部給我打將出去。
    三日之後,自可帶著身契和田契,去尋清風書院的山長庇護,他會幫你恢複自由之身,也會幫你兌現那一百畝地。”
    “夫人這是要?”蘇敏又驚又喜。
    “我若不死,這件事完不了,”張氏竟笑起來,揮手道,“去吧。”
    蘇敏立即磕頭:“夫人保重。”
    當日,家奴蘇敏召集心腹,分了銅錢便持棍防守家宅。
    張氏孤身前往汝陰宗祠,一路上被人戳脊梁骨、唾罵。當她來到宗祠時,許多族人也聞訊趕來,各種髒話鋪天蓋地襲來。
    張氏冷笑,割破手指,在宗祠大門血書——吾身清白,以死為證!
    “她要作甚?”
    “不會真是尋死吧?”
    “這婦人跋扈慣了,在祠堂撒潑都幹過,她會舍得去死?”
    “倒也是。”
    “今日又來宗祠,還血書清白,恐怕想做一場戲。”
    “哼,蘇氏顏麵都被她丟盡了,在宗祠唱三天大戲也沒人信她!”
    “……”
    張氏退後幾步,轉身朝族人冷笑,突然加速疾奔,撞向宗祠大門旁的磚牆。鮮血噴湧,倒地不起。
    眾皆大驚,紛紛上前圍觀,竟無人去請醫生搶救,都害怕無端跟她沾染關係。
    清風書院,山長室。
    陳氏拿出那封書信:“請君過目。”
    信件內容大致有三:
    第一,張氏是清白的,並無通奸之事。
    第二,蘇鬆年留下的產業,張氏已經整理出清單。五成捐給書院做學產,三成交給蘇元祿處置,隻剩兩成留給她兒子。
    第三,請蘇元祿主持公道,並保護她兒子長大成人。
    蘇元祿讀罷書信,驚駭道:“何至於此,嬸娘糊塗啊,快快隨我去宗祠!”
    等蘇元祿趕到,張氏已失血過多而亡。蘇元祿命人收斂其屍體,拿著書信去找族長,接著召開族老大會。
    一連開會好幾天,各宗支爭吵不休。
    某日,突然吹吹打打,竟是要給張氏立牌坊。
    牌坊橫楣,由鄭知縣親書“貞節烈女”。
    兩側石柱,是獨苗舉人蘇皓所作對聯。
    蘇氏的名聲保住了,而且家族還多了一座烈女牌坊。
    清風書院得到好處,蘇鬆年留下的五成產業,都成了書院名下的學產。
    幾個主要宗支,也都得到好處,三成產業各有分配。
    蘇元德不會被家族驅逐,而且還能保住兩成家產,隻因他的母親以死證清白。
    ……
    管仲山下,茅草屋內。
    李佑有些疑惑,問道:“先生,我們做錯了嗎?竟然氣死一人,逼死一人。”
    “你覺得呢?”張守義反問。
    李佑仔細思索:“錯與對,並非事情關鍵,而是咱們隻能這麽做,因為咱們也是被逼的。”
    張守義驚歎道:“你這回答,大出為師意料,已經跳出了是非之念。做大事者,當如此也。”
    隨即,張守義又告誡,“做事不論是非,但切記要心存仁義。若無仁義道德,心中便無底線,與那逐利小人何異?”
    “學生謹記。”李佑拱手道。
    張守義又搖頭感慨:“那張氏貫來囂張跋扈、目中無人,我還以為她是愚昧潑婦。卻沒想到,她竟能以死明誌,還把後事安排得妥妥當當。切記,切記,在這世間,不可小覷任何一人。不要總覺得自己聰明,把旁人都當成傻子,那時你就離死不遠了!”
    李佑對此也很震驚,深以為然。
    一個潑婦般的女人,居然能立下那種遺囑。五成產業捐給書院,一下子占據道德製高點;三成產業讓蘇元祿分配,瞬間就把矛盾核心,轉移到書院山長蘇元祿身上。
    蘇元祿在成為受益者的同時,立即跟張氏母子進行綁定,還化身為她兒子的監護人,並且不敢染指剩下的兩成家產。
    張氏一死,便成棋眼,誰都不能在此處落子。
    計謀縝密,取舍果決,手段非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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