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反了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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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乾符五年秋日,管仲鎮碼頭泊著三艘烏篷船。
    船頭“蘇”字燈籠在江風中晃得歪斜,映得江水泛著冷金。
    蘇元祿扶著艙門的銅環,袖口露出半舊的錦緞,望著岸上來回巡視的兵丁,眼角微不可察地抽了抽——今日蔡督學抵鎮,他特意讓管家在碼頭布了八名護院,偏生遇上漕運司巡江,平白添了幾分緊張。
    “吱呀”一聲,朱漆艙門全開。
    蔡懋德身著青衫,頭戴軟腳襆頭,腰間隻懸一枚竹製魚符,身後跟著背負書箱的魏劍。
    此人年約四旬,麵容清臒,眼尾細紋裏嵌著常年奔波的風塵,唯有一雙眼睛亮如寒星,掃過碼頭時,幾個交頭接耳的商客竟下意識閉了嘴。
    提學道之職,在唐為提學使,掌一省學政,正四品銜。蔡懋德時任河南提學使,素以剛直聞名。
    他到任三年,嚴令科舉禁弊,斷了無數富家子弟“銀錢換功名”的財路,早被當地士紳視為眼中釘。
    而且,此人神出鬼沒,隻帶一個長隨,就敢滿河南亂跑,暗中調查各州縣的學風。
    半月前他微服至潁上,在縣學察訪時被秀才識破身份,新任知縣馬嘉聞訊急赴迎接,卻見他早已往管仲祠吊古去了。
    “管仲山鍾靈毓秀,果然氣象不凡。”蔡懋德遠眺山巒感慨。
    蘇元祿忙道:“可惜山中缺大儒講學,若督學能開壇授課,清風書院學子必受益匪淺。”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蔡懋德打斷道,腳步不停,“何況有蘇山長主持,何愁文脈不興?”
    這話似褒實貶。蘇元祿聽得明白——他蘇家世居潁上,雖為鄉紳之首,卻世代科舉經商,不僅朝中連個像樣的官員都沒有,而且在科舉也沒有什麽建樹。
    蔡懋德這話,分明在暗指清風書院底蘊不足。他麵上卻不顯,隻引著眾人往山徑走,沿途指點:“此路名為‘青雲階’,共三百六十級,取‘一步登雲’之意……”
    二人並肩上山,身後隨從中有一健碩青年,腰懸唐橫刀,背負書篋,正是蔡懋德親隨衛劍。
    行至半途,蔡懋德忽問:“清風書院諸生,對朝廷廢除生員優免一事如何議論?”
    蘇元祿捋須道:“國朝厚待士人兩百載,今國庫空虛,學子自當為國分憂。”
    答非所問之態,讓蔡懋德不欲深談。
    及至書院門前,忽見院牆上張貼一紙。蔡懋德近前審視,目光凝在“天下之人,生而平等”八字上,挑讀到第三段時,他忽然輕笑出聲:“好個李子曰,竟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蘇元祿心中一緊,他忙道:“此子年少輕狂,老朽已命人撕了數次,不想又貼上了……”
    “撕不得。”蔡懋德抬手阻止,“當年武後稱製,尚有文人敢寫《討武曌檄》,如今不過一篇議論,怎能堵人口舌?”
    蘇元祿苦笑:“督學所言極是。老朽打算明日設辯壇,讓此子與書院博士、諸生辯論,也好挫挫他的銳氣。若辯敗,則責令改悔;若能駁倒眾人,便任其治學。”
    “甚好”蔡懋德興致盎然。“某正好借此觀一觀河南學風。”
    蘇元祿等的便是此話,立即作揖道:“此事雖荒誕,卻也是文壇奇聞,督學可否撰文記之?”
    蔡懋德轉身凝視眼前白發老者——蘇元祿長他二十餘歲,此刻卻滿臉懇請之色。念及對方數年來振興書院的苦心,他終是點頭:“也罷,便寫一篇。”
    蘇元祿大喜,整衣再拜。
    二人進得書院,正遇一群生員匆匆而過。
    “見過山長!”“拜見督學!”眾人紛紛行禮。
    蘇元祿攔住問道:“汝等行色匆匆,欲往何處?”
    一瘦臉書生上前道:“朝廷廢除生員免賦,我等欲往長安聯名上疏,懇請陛下收回成命!”另一生員見狀,轉而向蔡懋德求助:“督學在此,懇請代為轉呈奏疏!”
    “荒唐!”蘇元祿斥道,“廢除優免乃乾符三年詔命,河南拖至今日方施行。爾等秀才上疏,豈能動搖聖聽?”
    瘦臉書生激動道:“山長明鑒,學生家貧,全賴蘇氏資助才得入學。然家中父母妻兒皆仰賴薄田活命,兩石粟米雖少,卻是全家口糧。如今優免盡去,天下寒門士子心寒啊!此等亂政,必招天怒!”
    蘇元祿啞然,蔡懋德卻伸手接過奏疏:“我替你們轉呈通政司,但能否上達天聽,某亦不敢保證。”
    生員們雖感激,卻難掩失望,更有人暗罵皇帝昏聵。
    說起當今聖上,亦是無奈。自乾符元年以來,關東連年大旱,蝗災四起,民變蜂起。朝廷為籌軍費,先是加征“括民財”,又於乾符三年廢除生員免賦——每畝三升粟的稅賦,對北方貧瘠之地已是催命符。
    更要命的是,乾符二年起,皇帝寵信宦官田令孜,神策軍兵權盡落其手;乾符四年又設“內勾使”,命宦官韓全誨總領全國賦稅,州縣錢糧必先入內庫,再由宦官分撥。如今滿朝文武皆看宦官臉色,民間早有“朝綱已壞,天下將亂”之歎。
    “那童生說良賤平等,可我等秀才竟連豪奴都不如!”一書生憤懣道,“你看那些宦門家奴,哪個不是錦衣玉食?我等卻要吃糠咽菜,如今連優免都無,真不如做個家奴痛快!”
    “休要胡言!我等寒窗苦讀,終有一日能中舉人……”
    “中舉?”另一人冷笑,“河南鄉試舞弊成風,去年汴州李員外之子狗屁不通,竟高中解元!我等寒門子弟,能有幾分機會?”
    眾人正頹然間,忽有生員喊道:“我不考了!明日便去汴州投親,若能謀個私塾先生也好,總比餓死強!”“我去陳州,幫人抄書換糧!”
    這些皆是普通童生,無廩米可領,無保舉之權,如今賦稅重壓下,連基本生計都成問題。
    有人終於崩潰,喊出驚世之語:“這鳥朝廷,反了便反了!”
    “住口!你不要命了?”
    “命?寒窗十年,報國無門,朝廷既棄我等,我等何必忠君?”
    一時間,眾人拉扯勸阻,書院門前亂作一團。
    而李佑的“管仲之辯”,便在這風雨欲來的亂象中,靜待明日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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