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天下大同

字數:6057   加入書籤

A+A-


    午飯在山上吃,用完膳便要去見張守義。
    往食堂去的路上,不少學子一路跟隨。待李佑坐下,又有人圍攏過來,七嘴八舌說個不停。
    亦有幾桌人冷笑不迭,滿臉不屑。
    “此等奇談怪論,不過博人眼球罷了。”
    “山長就該將他逐出書院!”
    “我聽聞,這小子是個養子,不過家奴之流。”
    “難怪他鼓吹生而平等,不過是卑賤之人的胡話。”
    “哈哈哈哈,喊幾句人人平等,家奴就想做主子?”
    “既是家奴,怎會是童生?真是怪事。”
    “無非伶牙俐齒魅惑主家,才在戶籍上落了名。”
    “可惡,如此豈不是玷汙我蘇氏門風?我定要去族長那裏告狀!”
    “……”
    李佑那邊同樣熱鬧。
    一童生道:“陳立德分明是假道學,我早看他言行不順眼!今日被辯得掩麵而走,真是大快人心!”
    李佑微笑道:“陳先生終究是師長,學生糾其錯即可,莫要詆毀其德行。”
    一秀才讚歎:“不卑不亢,不驕不躁,學弟才是真道學!”
    又有童生問:“閣下引述孔穎達之言皆驚世駭俗,究竟出自哪本大作?”
    李佑答:“多出自《孔氏文集》《孔穎達疏》,亦有孔氏其他著述。”
    先前那秀才咋舌:“《孔氏文集》我見過,翻了翻足有百卷。我當時忙於科舉,沒細看,今後定要認真研讀!”
    “我也隻是粗略讀過。”李佑道。
    這並非謙虛——三年多時間,哪能盡讀儒家經典?
    他讀《孔氏文集》時有選擇性:詩詞直接跳過,感興趣的章節細讀,枯燥處略讀,隻摘抄關鍵內容,其餘知其主旨便罷。
    他這般讀法,糊弄一般人足矣。
    若遇理學大儒,定能將他駁斥得啞口無言。但顯然,這食堂裏盡是“一般人”。
    有學子既想裝博學,又不願踏實讀書,便道:“學弟對孔穎達研究透徹,能否再講講他的學問?”
    這哪裏是求學,分明是想偷幾句驚人之語去別處顯擺。
    “對對對,快講講!”眾人紛紛附和,都想多記些“妙語”。
    飯菜已打上來,桌子圍不下,許多人捧著飯碗湊近聆聽。
    李佑拿起筷子道:“便先說《孔氏文集》吧。此書多有驚人之論,諸位可知孔子誅殺少正卯之事?”
    “自然知道。”秀才劉子仁捧著碗接話。
    孔子與少正卯同期講學,少正卯更善言辭,孔子的學生幾乎全跑了。後來孔子任大司寇,上任七日便誅殺少正卯,還暴屍三日。
    此事最早見於《荀子》,僅提“孔子誅少正卯”,並無講課、暴屍細節。經後人演繹,故事“細節”才逐漸“豐富”。
    《史記》用春秋筆法,未詳述經過,隻在孔子當官後、誅殺少正卯前加了“有喜色”三字。
    李佑舉著筷子道:“孔穎達在《孔氏文集》中否認‘誅少正卯’一事,還罵荀子是‘陋儒’,說他故意詆毀孔夫子。因這故事最早出自《荀子》,其次是《呂氏春秋》,其他先秦典籍均無記載!”
    “原來如此!”
    諸生大喜——又有新談資了。
    遠處幾桌雖鄙夷李佑,卻也側耳傾聽,生怕漏了一個字。
    李佑放下筷子,拱手笑道:“諸位可知,孔穎達不僅罵過荀子,還‘調侃’過孔子?”
    “當真?”眾人驚呼。
    李佑解釋:“孔穎達說,春秋亂世禮樂崩壞,孔子的學問‘無用’。此語出自《孔穎達疏》。”
    嚴格來說,這不算斷章取義——孔穎達確實隱含對孔子所處時代“學問難行”的感慨。
    諸生先是震驚,繼而興奮:原來孔穎達也跟咱們一樣,敢“調侃”孔老夫子!
    “還有嗎?還有嗎?快說!”眾人不聽大道理,就愛聽這類“八卦”。
    李佑見狀,索性放開談:“唐室與吐蕃、回鶻並立,諸位猜孔穎達是主和還是主戰?”
    在大唐士子眼中,孔穎達溫潤儒雅,或許該是主和派?
    但從李佑口中說出的孔穎達,似乎不同。
    眾人默不作聲,等李佑揭曉答案。
    李佑猛地一拍桌子:“孔穎達說,吐蕃、回鶻乃蠻夷,與禽獸何需講道理?何需議合約?莫怕,就是戰!當北伐,複河湟!”
    “好!”
    “孔穎達真乃猛士!”
    既然李佑口中的孔穎達如此“不羈”,那私下裏……是否更“出格”?
    蘇如璋一臉促狹,突然問:“孔祭酒孔穎達曾為國子監祭酒)可曾納女尼為妾?”
    “如璋兄,休要胡言!”眾人紛紛嗬斥,卻又齊刷刷看向李佑,眼神寫滿好奇——甚至隱隱期待是真的。
    快講啊,就愛聽這個!
    李佑壓低聲音道:“諸君可知,當年太子李承乾謀反案牽連甚廣,孔祭酒因曾為太子講《孝經》,被魏王李泰一黨構陷‘十大罪狀’,其中便有‘私蓄女尼’之罪名。”
    “竟有此事?”蘇元德驚得放下飯碗。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李佑續道:“孔祭酒在弘文館校注《五經正義》時,曾與長安西明寺尼姑曇觀虛構人物,代指精通儒釋的女性)探討‘禮佛與忠君’之辯。魏王黨羽捕風捉影,買通教坊樂工編唱‘祭酒愛尼’的俚曲,鬧得市井皆知。”
    “他若不認,魏王便借題發揮,說他‘藐視天家’;若認了,便坐實‘有違禮法’。”李佑道,“孔穎達最終免冠謝罪,自請減去三個月俸祿。”
    蘇元德撓頭:“所以到底有沒有納妾?”
    “當然沒有!”劉子仁瞪他一眼,“孔祭酒年逾七旬,其妻盧氏乃範陽大族女,夫妻相敬如賓。所謂‘納妾’,不過是市井潑皮杜撰的‘話本子’!”
    蘇如璋仍不死心:“那有沒有強占民女?我聽揚州商人說,他在任曲阜縣令時,曾納民女為婢!”
    劉子仁擲筷而起:“孔祭酒在曲阜時,曾開倉賑濟流民,逼得當地士族斷了‘放高利貸’的財路!所謂‘納民女’,不過是士族買通乞丐,在長安街衢喊冤——後來查證,那‘民女’本就是士族家的婢女!”
    徐瑜感慨:“初唐開國未久,山東士族與關隴集團之爭從未止息。孔祭酒力主‘科舉取士’,動了門閥世襲的奶酪,此等謠言,不過是士族泄憤罷了!”
    “你說呢?”李佑反問,繼續道,“十大罪狀,孔穎達並未辯解,全部認下,隻為退出朝堂躲避黨爭。可即便如此,他閑居家中亦屢被彈劾。”
    蘇元德撓頭:“認了算怎麽回事?到底娶沒娶?”
    “自然沒娶!孔穎達豈會是那種人!”秀才劉子仁喝道,“黨爭攻訐之言,豈可當真?”
    沒娶尼姑?
    眾人對孔穎達“大失所望”。
    蘇如璋仍不死心,又問:“那孔穎達有沒有迫害名妓嚴蕊?又有沒有偷娶嚴蕊之女麗娘?這兩段傳聞,哪段是真的?”
    “荒唐!”
    劉子仁揪住蘇如璋的衣襟怒斥:“你這‘服妖’,怎可汙蔑聖人之後!”
    蘇如璋見劉子仁滿臉橫肉,一臉嫌棄:“這些傳聞又非我編造,江南早已傳遍了。”
    “江南乃藏汙納垢之地!”劉子仁同樣嫌棄,猛地推開蘇如璋——離這“基佬”太近,他都覺得惡心。
    一個“直男”,一個“異類”,彼此嫌惡。
    蘇如璋卻突然催促:“快講樂妓的事!”
    李佑搖頭道:“所謂‘樂妓糾葛’,多是市井訛傳。但孔祭酒孔穎達)確有一樁爭議——他在任國子祭酒時,曾因門生送禮之事遭彈劾。”
    “哦?”眾人八卦之心大起,連遠處冷笑者也側耳傾聽。
    李佑解釋:“貞觀十五年,孔祭酒主持科舉複試,其門生崔元翰考中探花。崔家為表謝意,送了一車絹帛到孔府。此事被禦史大夫溫彥博彈劾,說他‘私受賄賂,敗壞科場’。”
    劉子仁急道:“崔元翰乃山東士族,孔祭酒向來打壓門閥,怎會收他禮物?”
    李佑歎道:“孔祭酒確實拒收了,但他犯了個錯——竟讓管家原封不動將絹帛堆在府門口,還貼出告示說‘士族送禮,概不接納’。”
    蘇元德咋舌:“這不是公然打士族的臉?”
    “正是!”李佑道,“山東士族本就因《氏族誌》修訂一事記恨孔祭酒,此事被他們添油加醋,傳成‘孔祭酒故意羞辱士族,收禮又退禮,沽名釣譽’。更有人編順口溜:‘孔夫子,愛標榜,一車絹帛門前晾,又當又立假清高!’”
    眾人哄笑,蘇如璋拍腿道:“這老頭有點脾氣!”
    劉子仁辯解:“孔祭酒是想借此事立威,讓士族斷了‘科舉走後門’的念頭!他編《五經正義》時,為一句‘禮不下庶人’,硬懟了二十多個山東士族出身的博士,哪次不是針尖對麥芒?”
    李佑點頭:“沒錯。但他太過剛直,不懂得迂回。就說反對婦人殉夫這事——他在《禮記疏》裏寫得清清楚楚,卻偏要在朝堂上跟魏征爭得麵紅耳赤,說‘殉夫是愚行,朝廷該禁’,惹得滿朝老臣都覺得他‘刻薄寡恩’。”
    蘇元德低聲道:“我倒覺得他說得對……我娘若不是被族裏逼著守節,何至於天天以淚洗麵?”
    劉子仁突然道:“即便如此!我等組社,就該宣揚‘經世致用’的真義,而非盯著這些瑣碎傳聞。”
    李佑笑道:“正是。就叫‘大同社’如何?取‘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之意,不局限於一家一派。”
    徐瑜撫掌道:“好!我舉雙手讚成——若孔祭酒在天有靈,恐怕也樂見學子不拘泥於注疏,敢說真話。”
    孔穎達:胡說八道,我踏馬是這個意思嗎?我隻是有點小小叛逆而已,你就曲解我的話,好一個春秋筆法。)
    喜歡唐末:從一介書生到天下共主請大家收藏:()唐末:從一介書生到天下共主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