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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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書院,坐落於汴水之中的小洲上,有渡船可通達。
    蕭逸跟隨李佑前往渡口,邊走邊說:“公子欲得人才,其實大可不必去這書院,即便去了恐怕也徒勞無功。”
    “為何?”李佑問道。
    蕭逸解釋道:“書院之中,真正的才俊多為舉人。而如今這些舉人,正在趕赴長安參加科舉考試的途中,至少明年五月才能歸來。”
    “忙於造反,倒把科舉這事給忘了,”李佑不禁自嘲一笑,又問,“秀才之中就沒有出眾之人嗎?”
    蕭逸反問道:“即便有,難道強迫他們跟著造反?”
    “倒也是,世家子弟怎會追隨反賊?”李佑歎息一聲,“唉,既然已至此,無論如何也要去看一看,那可是前朝大儒講學之地。”
    登上渡船,不多時,李佑便來到小洲。
    書院因地處汴水江心,多次毀於洪水,眼前這座書院乃是近年重新修建而成。
    書院是一片龐大的建築群,於山水之間顯得莊嚴肅穆。
    從正門而入,迎麵便是三座牌坊,分別供奉著曆代大儒立德)、忠烈之士立節)和朝廷名臣立功)。
    學舍各堂的老師和學生,還留在洲上的都被“請”了過來。一群士子站在那裏,對李佑怒目而視。
    李佑並未理會他們,而是恭敬地作揖,依次祭拜三座牌坊的先賢,又在供奉節義之臣的地方,找到了前朝某位大儒的神主牌位。
    “拿紙筆來!”李佑說道。
    士卒早有準備,立刻捧著筆墨紙硯上前。
    被反賊圍困在書院無法離開,士子們本就極為憤慨。見李佑拜祭先賢,眾人態度稍有緩和,覺得這個反賊並非全然粗鄙無禮。
    此時見李佑提筆寫字,諸多士子又不禁好奇起來。
    放下毛筆,李佑轉身問道:“書院的山長何在?”
    一個年輕士子冷笑道:“隨節度使剿賊去了,正在汜水督運糧草。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
    “那倒是不巧,改日我再去找他,”李佑並不生氣,反而笑問,“此人倒是大膽,是何來曆?”
    蕭逸介紹道:“陳留縣舉人歐陽昭,祖籍河東聞喜。”
    李佑有些驚訝:“你連他祖籍都知曉?看來此人頗有名氣啊。”
    蕭逸解釋說:“這位可是神童,也是個狂生,早就名動汴州了。十三歲參加神童試,十八歲便中舉,隻是至今尚未考中進士。他此時本應進京赴考,卻不知為何還留在汴州。”
    “怎麽個狂法?”李佑問道。
    “他曾寫過一篇文章,我至今仍能背誦,”蕭逸當即朗誦起來,“吾觀當世之士,多溺於章句之學,皓首窮經,而不知經世致用。朝堂之上,朋黨林立,勾心鬥角,置天下蒼生不顧。以致民不聊生,盜賊蜂起。讀書之人,若不能為蒼生謀福,空有學識又有何用?”
    翻譯成白話,大致意思是:當下讀書人多沉迷於章句之學,到老都在鑽研經書,卻不懂得將學問用於治理世事。朝堂之上,官員們結黨營私,相互爭鬥,全然不顧天下百姓死活。致使百姓生活困苦,盜賊紛紛興起。讀書之人,如果不能為百姓謀福祉,空有學問又有什麽用處?
    李佑哈哈大笑:“此乃真讀書人也!”
    蕭逸立刻給李佑潑冷水:“公子,此人不可能追隨於你,歐陽氏乃是地方大族。”
    歐陽昭的祖父雖隻是普通鄉紳,連秀才都未考中,然而前來赴任的官員,卻屢屢被其巧妙忽悠,與之結親。長子娶了學政的女兒,次子娶了監察禦史的女兒,三子娶了刺史的女兒。歐陽昭的父親是四子,當時娶了縣令的女兒,這位縣令後來官至河東節度使。
    如此,一個龐大的官紳姻親網絡就此形成。
    李佑把自己寫的對聯,派人遞給歐陽昭,問道:“此字尚可入眼否?”
    “學高身正為世範,德厚才馨啟後昆,”歐陽昭念完對聯內容,冷笑一聲,直接將其撕碎,“一個反賊,也妄圖為大儒題聯?大儒若泉下有知,定當死不瞑目!”
    見李佑所寫對聯被撕毀,眾士子頓時驚駭不已,生怕激怒李佑,當場釀成大禍。
    李佑並未動怒,而是問道:“我隻在鄉間起事,並未四處脅迫他人。為何短短數月,半個浚儀縣皆響應造反?我從郊外一路過來,不過殺了幾個臭名昭著的地主,為何這些地方的百姓也跟著揭竿而起?”
    歐陽昭不敢回答,因為他心裏清楚其中緣由。
    “哼,連實話都不敢說,不過是沽名釣譽之輩!”李佑說完便要離開,他本就隻是來拜祭前朝大儒的。
    感覺被一個反賊鄙視,歐陽昭忍不住說道:“皆因貪官汙吏,對百姓盤剝過重。我輩讀書人,若能金榜題名,必定勤修德政,讓百姓安居樂業。”
    李佑停下腳步,問道:“佃戶可算百姓?”
    “自然算百姓。”歐陽昭回答。
    李佑冷笑道:“佃戶沒有土地,受地主高額地租和利息壓榨,還有換佃、年節供奉、新穀敬獻、運糧之累等諸多苛刻條例。即便沒有貪官汙吏剝削,他們能活下去嗎?你若勤修德政,可會讓地主減租減息,取消這些苛刻條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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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換佃,即地主以各種借口收回佃田,迫使佃戶提前繳納高額租金續租。年節供奉,每逢年節,佃戶必須給地主送上雞鴨魚肉等禮品。新穀敬獻,每年新穀收獲,佃戶要先給地主送上最好的稻穀。運糧之累,本應由地主承擔的田賦運輸,卻全部轉嫁到佃戶身上,佃戶還要承擔糧食損耗。
    麵對李佑的質問,歐陽昭無言以對,因為他家便是大地主。
    李佑諷刺道:“你說當下讀書人拘泥守舊,多為迂腐之輩,你自己又何嚐不是?你不過稍微清醒一些,可也僅僅如此,你又為天下蒼生做過什麽?”
    “我……”歐陽昭雙手緊握,想要反駁這個反賊,卻又找不到合適的言辭。
    因為李佑所說的這些,正是他平日裏苦悶的根源!
    他深知這朝廷已病入膏肓,也明白問題症結所在,可他卻對此無能為力。
    曆史上,此人在大順元年考中進士,被外放為宋城縣令,頂著朝廷壓力不增加賦稅,也不向百姓征收額外軍餉。還組織百姓修築堤壩,開挖河渠。清理縣中積壓案件,盡量避免冤假錯案。後來調任滑州,又以懷柔手段,讓數萬淪為匪寇的流民歸順,分配土地給他們耕種。
    黃巢攻入長安,皇帝出逃,歐陽昭想要自殺殉國,被同僚救起,大病一場。
    同年,歐陽昭投降黃巢。在主持河南鄉試期間,有考生將“大齊皇帝”寫成“大齊大王”,歐陽昭受牽連下獄,這也是大齊政權第一場文字獄。
    這是個非常典型的傳統文臣,神童出身,年輕時滿懷抱負,做官時力求保境安民。也曾試圖追隨皇帝盡忠,死過一次後開始珍惜生命,投降新政權毫無心理負擔。
    李佑不再與士子們糾纏,離開之際,突然說道:“把那狂生綁了,讓他看看我是如何治理百姓的!”
    歐陽昭還想掙紮,卻直接被士兵按在地上,五花大綁地帶離了書院。
    渡船上。
    蕭逸笑嘻嘻地說:“憲明老弟,你也別害怕,李公子不會輕易殺人的。”
    歐陽昭手腳被縛,怒視蕭逸道:“你枉為士子,竟然投靠反賊!”
    蕭逸感慨道:“我可不像你,家世顯赫,能安心科舉。為給父親治病,我隻能硬著頭皮借印子錢,又被迫給市井幫閑團夥做訟師。你說說,我都已經成了幫閑的爪牙,再投靠反賊又有何奇怪?”
    “毫無讀書人氣節,你真該羞愧而死!”歐陽昭鄙夷道。
    蕭逸又變得嬉皮笑臉:“我若有氣節,早就餓死了,還能今日與你交談?”
    歐陽昭說道:“我若是你,便投汴水自盡!”
    蕭逸冷笑道:“你死了無所謂,家中父母自然有人伺候。可我若死了,留下老娘誰來養?孤兒寡母誰來照顧?你這世家子弟,說得倒是輕鬆!”
    歐陽昭無言以對,這裏涉及孝道,不能隨意亂說。
    蕭逸指著城南碼頭:“你看那邊,街市已然恢複,逃走的商船也回來裝卸貨物了。你可見過這般的反賊?”
    歐陽昭掙紮著坐起,果然看到碼頭恢複了往日繁華。他麵露驚駭之色,將李佑視為朝廷的心腹大患。能攻下府城卻不劫掠,反而迅速恢複秩序,絕非普通反賊可比!
    李佑此刻站在船頭,正在觀察碼頭的情況。
    蕭逸指著李佑,低聲說:“憲明老弟,此乃雄主,你可相信?”
    “他不過是賊寇而已!”歐陽昭依舊嘴硬。
    “迂腐至極,”蕭逸鄙視道,“如今這朝廷,已然搖搖欲墜。你們這些蠢貨,目光如此短淺,遲早被這將傾的大廈壓死。假以時日,吾主必定能橫掃天下,重建太平盛世!”
    歐陽昭譏笑道:“你還妄圖做開國宰相?怕是最後要被誅殺功臣!”
    蕭逸樂嗬嗬地說:“你別白費心機使離間計了,若是能做開國功臣,即便被誅九族又如何?至少老子風光過,不比做幫閑的訟師強百倍?”
    “狂悖之徒!瘋子!”歐陽昭唾罵道。
    蕭逸反問:“這世上誰人不瘋狂?”
    就在二人交談之時,南城外突然喧鬧起來。
    原來是陳壽郎已經進城,帶著宣傳人員,挨家挨戶宣揚大同理念,許多無牽無掛的家奴踴躍參軍。
    順便,還把他們的舊主人痛打了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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