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點的天剛蒙蒙亮，《江淮晨報》的印刷車間裏，濃重的油墨味如同無形的網，與工人們身上散發的汗水酸氣交織在一起，在悶熱的空氣中彌漫、發酵。印刷機不知疲倦地轟鳴著，那聲音震得人耳膜發顫，而頭條新聞的大標題在燈光下卻顯得格外刺眼——《安置房鋼筋強度不達標，千名居民麵臨無家可歸》，每個字都像一把小錘子，敲打著在場每個人的神經。
    記者王磊死死盯著剛從印刷機裏吐出的報紙，指尖因為過度緊張而微微顫抖，連帶著報紙的邊角都有些發皺。這篇稿子耗費了他太多心血，三個通宵連軸轉是家常便飯，光是為了核實供應商的資質，他就跑了七趟工商部門，一次次在堆積如山的檔案裏翻找，哪怕是一點蛛絲馬跡都不肯放過。現在，這批報紙即將被送往全市兩千個報亭，覆蓋城市的每個角落，他突然有種衝動，想把這整批報紙都扔進旁邊的火爐裏付之一炬——昨晚主編辦公室那通電話還清晰地在耳邊回響，主編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脅迫“瑞豐集團的張總打來了電話，你知道該怎麽做。”那語氣裏的暗示，像一根刺紮在他心頭。
    但當他閉上眼睛，采訪時那個坐在臨時板房裏的孕婦模樣便清晰浮現。女人穿著洗得發白的舊衣服，小心翼翼地用手撫摸著隆起的孕肚，眼神裏滿是對未來的期盼，輕聲說“就盼著新房能早點住進去，讓孩子出生在安穩的家裏”，那聲音輕柔卻帶著力量。王磊猛地睜開眼，咬了咬牙，按下了發送鍵，將稿件最終定稿的指令傳了出去。報紙裝車時，他走到車間門口透氣，看到街對麵的早餐攤已經圍滿了早起的人，幾個頭發花白的老頭正舉著手機，因為屏幕上的內容爭得麵紅耳赤——那段林江在聽證會上怒摔報告的視頻，淩晨三點就像長了翅膀一樣，衝上了熱搜第一，發酵的速度快得驚人。
    上午九點，市政府門前的廣場原本還算平靜，卻在轉眼間變得熱鬧起來。起初，隻是十幾個老頭老太舉著自製的“嚴查豆腐渣工程”紙牌，默默地站在那裏，眼神裏滿是焦慮和憤怒。可僅僅過了半小時，人潮就像漲潮時的海水般，從各個街角湧了過來，瞬間填滿了廣場的每個角落。穿校服的學生舉著手機，鏡頭對準人群進行直播，嘴裏還不停地解說著；賣菜的大媽幹脆把肩上的扁擔橫在地上；連路過的外賣小哥都停下車，把頭盔往車把上一掛，加入到喊口號的隊伍裏，聲音洪亮而有力。
    驚得廣場上棲息的白鴿撲棱棱飛起，在天空中盤旋著，不知該去往何方。
    網絡上的發酵更是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湧得讓人始料未及。某社交平台的相關話題閱讀量在短短三小時內就突破了五億，評論區裏各種爆料如同雨後春筍般冒出來。每一條信息都像投入湖麵的石子，激起層層漣漪，讓輿論的火焰越燒越旺。
    下午兩點，各大媒體的記者們早早占據了有利位置，攝像機、錄音筆都對準了發言台。當發言人麵無表情地念出“初步調查未發現重大質量問題”時，台下瞬間炸開了鍋，質疑聲、憤怒聲此起彼伏。王磊猛地從座位上站起來，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沙啞“請問為何我們拿到的檢測報告顯示，這批鋼筋的強度僅為國家標準的60？這又該如何解釋？”他的問題像一顆重磅炸彈，在現場引爆，讓發言人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發布會被迫中斷的消息剛一傳出去，更驚人的視頻開始在微信群裏瘋狂流傳。那是某工地夜間偷偷填埋不合格鋼筋的畫麵，被一位晚歸路過的市民用手機偶然拍了下來。視頻裏，昏黃的燈光下，挖掘機的巨大鏟鬥正將成捆成捆的鋼筋推進事先挖好的大坑裏，發出沉悶的聲響，而周圍還站著幾個戴安全帽的人，若無其事地抽著煙，甚至還在談笑風生，仿佛在處理一件再平常不過的垃圾。
    傍晚時分，這場席卷全城的輿論風暴終於抵達了臨界點，空氣中都彌漫著一種山雨欲來的緊張感。建設部官網突然更新了一條公告，紅色的標題格外醒目“即日起開展全國建築質量大檢查，涉事企業暫停所有招投標資格。”公告下方的評論區在短短十分鍾內就被網友的留言刷爆，點讚最高的一條評論是“遲到的正義總是正義，希望這次能一查到底。”
    夜幕降臨時，王磊站在報社的窗前，俯瞰著樓下的街道。他的手機突然震動了一下，是一條陌生號碼發來的短信“明天上午九點，老地方見，給你看瑞豐集團的賬本。”王磊的心髒猛地一跳，他抬頭望向遠處那片燈火通明的寫字樓，某扇窗戶後似乎有微弱的燈光一閃而逝——他知道，這場由幾根不合格的鋼筋引發的風暴，已經如同投入深海的巨石，卷起了更深層、更黑暗的黑幕，而他，已經沒有回頭路了。
    第二天清晨，當第一縷金色的陽光穿透薄霧，照進莊嚴的省政府大院時，趙組長的辦公桌上多了份特殊的“早餐”一份標注著“絕密”字樣的瑞豐集團資金流向圖，紙張邊緣有些磨損，顯然是被人精心保管又反複翻看的；旁邊還放著半根沒吃完的油條，上麵落了點灰塵。這是林江淩晨送來的，據說他為了等趙組長，在檔案館後門的寒風裏整整站了三個小時，腳下的地麵都結了層薄霜，而那半根油條，是他從淩晨四點就開始排隊買來的早點，還沒來得及吃完，就急匆匆地趕來了。陽光落在資金流向圖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數字和名字，在光線下仿佛活了過來，預示著一場更大的風暴即將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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