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0章 發現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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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的太陽像團火球懸在頭頂,把淮河邊的堤壩曬得發燙,鞋底踩上去能清晰感覺到熱量透過橡膠往上竄。趙立東戴著遮陽帽,蹲在壩體裂縫前,手機鏡頭緊貼地麵,連裂縫裏嵌著的小石子都拍得一清二楚。這道裂縫足有食指寬,邊緣的混凝土風化得厲害,用指尖一摳就簌簌掉渣,露出裏麵鏽跡斑斑的細鋼筋——這是“昌盛建設”三年前負責加固的城西堤壩,按設計標準,它本該能抗住五十年一遇的洪水,可去年汛期剛到,壩體就出現滲漏,差點潰口。
“周老,您看這混凝土的配比,”趙立東起身,把裝著碎屑的透明證物袋遞過去,袋口貼著標簽,標注著“城西堤壩裂縫處0708”,“我看著像是水泥裏摻多了沙子,密度不對勁。”
周明遠接過證物袋,對著陽光晃了晃,又倒出一點碎屑在掌心,指尖反複揉搓,還湊近鼻尖聞了聞,眉頭越皺越緊:“不止摻了沙子,這裏麵怕是連粉煤灰都沒按標準加——正常的混凝土會有淡淡的水泥清香,這個倒好,全是土腥味。”他從帆布包裏掏出隨身攜帶的回彈儀,按下開關,在壩體裂縫周圍連測了五個點,每測一次,臉上的凝重就多一分。最後看讀數時,他忍不住直歎氣:“強度才22兆帕,連設計標準c30的六成不到!這哪是加固堤壩,是在糊弄老天爺,糊弄老百姓!”
調查組分成三組,每組帶著檢測設備和記錄儀,用半個月時間跑遍了淮河流域二十三個水利工程。越查,所有人的心就越沉:城北水庫的溢洪道閘門,上個月開關突然失靈,拆開閘門箱才發現,核心齒輪竟是用回收鋼材熔鑄的,齒牙上全是細小的裂紋;李家莊灌溉渠的護坡磚,看著整齊,腳一踩就碎成三塊,追查廠家時才發現,合格證上的“質量認證章”是偽造的,根本沒有生產資質;最離譜的是城郊剛竣工的水閘,預埋件位置偏差了整整三十公分,不符合安裝要求,施工隊居然直接用速幹水泥糊了層假基座,表麵抹平後蒙混驗收。
“這些一眼就能看出來的問題,驗收的時候難道就沒人發現?”剛入職的小李攥著檢測報告,指節都捏得發白,氣得聲音發顫。報告首頁的檢測結論欄裏,“不合格”三個字用紅筆標得醒目,可附件裏的驗收單上,監理單位的公章、水利局項目負責人的簽字一應俱全,日期還標注著“驗收合格,同意交付”。
趙立東沒說話,從文件櫃裏翻出“昌盛建設”的投標記錄,攤在桌上。“你看他們的中標價,”他用鉛筆圈出數字,“城西堤壩加固項目,市場價至少要八百二十萬,他們報六百一十萬,低了近三成。再看其他幾家參與投標的公司——‘宏遠建設’注冊資本隻有十萬,連施工資質都不全;‘興邦工程’更離譜,中標結果公示第二天就注銷了。”他又翻出投標文件裏的聯係人信息,指著三個不同公司的聯係電話,“這三個號,我們查過了,全指向同一個手機號,機主是‘昌盛建設’的行政專員。”
“這哪是投標,是明擺著的陪標!”小李瞬間反應過來,拳頭重重砸在桌角。
順著這個手機號,調查組順藤摸瓜,摸到了一個叫“老王”的中間人。此人常年穿梭在施工隊和政府部門之間,專做“牽線搭橋”的生意。調查組在茶館包間堵住他時,他正把一個厚厚的牛皮紙信封塞進水利局工程股張股長的包裏,信封邊角露出的購物卡包裝紙格外顯眼。趙立東亮出行政執法證的瞬間,張股長嚇得手一抖,信封“啪”地掉在地上,裏麵的購物卡撒了一地——全是某建材市場的vip卡,每張麵值五千,加起來足足二十張。
“不是我要的!是他硬塞給我的!”張股長手忙腳亂地撿卡,聲音都在發顫,“老王說……說拿著這卡買施工材料能打折,我想著能幫單位省點錢,才……才收下的!”
老王比張股長鎮定得多,一開始還嘴硬說隻是“朋友間幫忙”,直到調查組拿出他的銀行賬戶流水——近三年,每個水利工程驗收通過後,都有一筆與工程標的1掛鉤的錢,從“昌盛建設”的關聯公司“宏圖商貿”轉進他的賬戶,累計金額超過八十萬。在看守所的會麵室裏,老王盯著桌上的流水單沉默了十分鍾,突然歎口氣,耷拉下肩膀:“我就是個跑腿的,拿點辛苦錢。真正拿大頭的是……”
話沒說完,他的律師就推門進來,打斷了談話:“我的當事人有權保持沉默,後續問題請聯係我的律所。”但這半句話已經足夠——調查組順著資金鏈往上查,很快發現“昌盛建設”的法定代表人雖然是個不起眼的個體戶,但實際控製人,是副市長的遠房侄子李偉。更驚人的是,“昌盛建設”的公司賬戶上,有幾筆大額支出的收款方,竟是某工程質量檢測機構的負責人張磊——而這家機構,正是為“昌盛建設”所有工程出具“合格檢測報告”的機構。
周明遠拿著這些證據材料,坐在辦公桌前翻到深夜。他把現代水利工程的偷工減料清單鋪在左邊,又從書架上找出記載明代淮河堤壩腐敗案的《淮水考》攤在右邊,越對比越心驚,突然“啪”地拍了下大腿:“你快來看!”他把趙立東喊過來,指著兩份材料,“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明代是少用石料、用劣土代替黏土築壩,現在是少放水泥、用回收鋼材代替國標鋼材;明代是賄賂工部主事改驗收記錄,現在是賄賂檢測機構出假報告——連賄賂的手法都差不多!”
曆史係的陳教授也發現了蹊蹺。他研究碑文拓片時,翻遍了明代淮河流域的地方誌,發現碑文裏“官倉碩鼠食堤基”的“食”字,在當時的官方文書裏,常被用來暗指“克扣、侵吞”,尤其是官員克扣工程款的行為。“古人哪是在預言現在的事,”陳教授指著《淮安府誌》裏的記載,“這分明是在寫他們當時的真事!你看這段——‘正德七年,淮安知縣王某挪用治水銀五千兩修私宅,以劣石築壩,同年汛期壩潰,淹田千畝,溺亡三百餘人’,和現在多像!”
這天晚上,調查組的會議室第一次沒有爭吵,隻有此起彼伏的翻文件聲和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趙立東把所有證據按“投標施工檢測驗收”的流程貼了滿滿一牆,從偽造的投標文件到偷工減料的檢測報告,從銀行流水記錄到官員受賄的購物卡照片,再到明代史料和碑文拓片,像一張密不透風的證據網,把“碩鼠”們的勾當全兜了進來。小李整理照片時,突然指著一張照片笑了——那是他們在水利局辦公室搜到的一麵錦旗,紅底金字寫著“治水楷模,為民解憂”,而錦旗旁邊的牆上,掛著的日曆上印著一行小字:“昌盛建設有限公司祝全體同仁新年快樂”。
“明天一早,提審‘昌盛建設’的項目經理李偉,”趙立東收拾好文件,看了眼牆上的時鍾,已經淩晨兩點,“我倒要看看,這些現代‘碩鼠’,比起明代那些貪官汙吏,能高明到哪去。”
窗外,淮河的水在夜色裏靜靜流淌,水波反射著遠處的路燈,像撒了一把碎銀。它仿佛在聽著這跨越六百年的對話,聽著石碑上的警告,聽著調查組的決心。那些刻在石頭上的教訓,那些浸在洪水裏的犧牲,終究沒能攔住逐利的人心。但這一次,調查組辦公室的燈光亮到了天明,牆上的證據在燈光下泛著冷光,像一把即將出鞘的利劍,等著斬斷那些侵蝕堤壩的“碩鼠”之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