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陽的手指不停地在公文包內側的夾層上摩挲著，仿佛那裏藏著什麽珍貴的寶物一般。他的心跳有些加快，因為那個夾層裏藏著一支錄音筆，而這支錄音筆的外殼，還殘留著他身體的溫度。
    然而，他的耳邊卻不斷地回響著半小時前那陣冰冷的警告聲。當時，他剛剛從參與過泵站改造的老工人劉師傅家出來，正準備離開那條狹窄的小巷。可就在他快要走到巷口的時候，兩個身穿黑色夾克的男人突然出現在他麵前，擋住了他的去路。
    其中一個男人彎腰撿起了李陽掉在地上的采訪本，他用指尖夾住本子，輕輕抖了抖，然後用他那雙鋥亮的皮鞋尖狠狠地碾了上去。隻聽“哢嚓”一聲，硬殼封麵瞬間被壓出了一道裂痕。
    “小子，別再跟著劉老頭瞎轉悠了。”那個男人的聲音冷冰冰的，沒有絲毫感情，就像寒冬裏的冰一樣，“有些事情不是你該碰的，你最好給我小心點，不然到最後你怎麽栽的都不知道。”
    說完，那兩個男人轉身離去，留下李陽一個人站在原地，心中充滿了恐懼和疑惑。他不知道這兩個人是誰，也不知道他們為什麽要警告他。但有一點他很清楚，那就是他手中的錄音筆裏，一定記錄了一些非常重要的信息。
    直到他推開報社編輯部的玻璃門，一股熟悉的油墨與咖啡混合的氣味撲鼻而來，李陽那緊繃的神經才稍稍放鬆了一些。他沒有去自己的工位，而是徑直走向了牆角的資料櫃。指尖劃過一排排貼著標簽的檔案盒，最終停在標著“水利工程”的藍色盒子上。抽出盒子時，金屬滑軌發出輕微的“哢嗒”聲，他翻到記錄泵站項目的那一頁，一張折疊的白色紙條突然從文件縫隙中滑落，落在辦公桌上。
    李陽彎腰撿起，展開後發現是半個月前收到的匿名快遞單——當時快遞裏裝著幾張泵站工程的模糊照片，他一直沒找到寄件人線索。此刻再看，寄件人地址欄隻草草寫著“淮河路 38 號”，而這個地址，正是上周被讀者舉報、疑似與水利項目存在利益往來的“匯通公關公司”所在地。
    “李哥！我找到了！”實習生小王突然舉著平板電腦跑過來，屏幕亮得晃眼。他把平板湊到李陽麵前，指著上麵的工商注冊信息：“匯通公關的法定代表人叫趙偉，但我查了社保記錄，他同時還在昌盛建設任職——就是上次咱們曝光用劣質鋼筋的那家施工單位！這兩家公司根本就是一夥的！”
    李陽的指尖立刻在鍵盤上飛舞起來，屏幕上很快調出匯通公關的銀行流水明細。當他將近一年的轉賬數據導入數據分析軟件時，界麵瞬間彈出一串刺眼的紅色預警。他放大其中一條記錄，發現近三個月內，有五筆大額轉賬分別流向了不同的媒體賬戶，金額從五萬到二十萬不等，其中一筆的收款方，正是本地一家以“深度調查報道”聞名的新聞網站。
    “難怪他們上個月突然發了篇吹捧泵站工程的文章。”小王說著，點開了那篇標題為《淮河泵站：守護一方安瀾的民生工程》的報道。配圖裏的泵站閘門嶄新鋥亮，金屬表麵還泛著光，可李陽上周去實地拍攝時，明明看到閘門邊緣已經鏽跡斑斑，甚至有幾處明顯的凹陷。“這根本就是收了錢寫的軟文！連照片都是修過的！”
    夜色漸深，編輯部裏的同事陸續下班，隻剩下李陽和小王的工位還亮著燈。李陽揉了揉發酸的眼睛，繼續對比匯通公關的業務合同與水利局的招標公告。當看到某段河道清淤項目的資料時，他突然停下了動作——中標該項目的“順達工程公司”，在與水利局簽約後的第三天，就向匯通公關支付了二十萬“谘詢費”。而他翻出該項目的驗收報告，上麵明確寫著“清淤深度達標”，可他之前采訪附近村民時，村民卻說“河底的淤泥根本沒清幹淨，下雨天還能看到垃圾浮上來”。
    李陽立刻調出項目的監理記錄，果然在備注欄裏發現了貓膩：實際清淤深度隻有1.2米，比設計要求的2米淺了近一米，河床底部還殘留著大量建築垃圾和廢棄塑料袋。“這二十萬，根本就是買通公關公司掩蓋工程質量問題的封口費。”他咬著牙說。
    “叮咚——”電腦右下角突然彈出郵箱提示音。李陽點開郵件，發件人欄顯示為“匿名”，正文隻有一句話：“附件是你要的東西，密碼是上次告訴你的。”他心跳驟然加快，趕緊下載附件——是一個加密的pdf文檔。當他輸入之前神秘人留下的“淮河安瀾”四個字時，文檔順利解鎖，而裏麵的內容讓他瞬間攥緊了拳頭。
    這是一份匯通公關的內部操作手冊，標題為《水利項目輿情應對方案》，裏麵詳細記錄著如何“處理”各類負麵新聞，每一條都標注了具體執行步驟和預算：
    ?\t針對治水碑事件：聯係3位曆史學者撰寫“古代石碑預言無科學依據”的科普文，投放至10個政務公眾號及5家地方新聞網站，預算8萬元。
    ?\t應對工程質量質疑：安排15名“熱心市民”在本地論壇、小區業主群發布“實地探訪：水利工程堅固耐用”的帖子，每帖報酬50元，另雇傭5名水軍點讚評論，預算2萬元。
    ?\t重點監控對象：記者李陽標注：近期頻繁接觸泵站項目相關人員，已對其進行口頭警告，若仍不停止調查，需采取進一步措施）。
    手冊最後附著一份通訊錄，其中一個號碼被紅筆圈出，備注是“張局”，後麵還寫著“每月15號對接輿情”。李陽猛地想起上個月水利局的新聞發布會，當時他提問泵站工程是否存在質量問題，副局長張啟明眼神明顯閃爍了一下，隻含糊地回答“所有項目均符合標準”，當時他還以為是自己多心，現在看來，張啟明早就和公關公司串通好了。
    淩晨兩點，編輯室裏隻剩下李陽一人，窗外的霓虹燈透過百葉窗的縫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道斑駁的光影。他端起早已涼透的咖啡喝了一口，突然想起老工人劉師傅說過的話：“泵站驗收那天特別奇怪，平時這種小項目都是工程科的人來，那次居然是張副局長親自帶著監理員來的，當時我就覺得不對勁。”
    李陽立刻打開電腦裏存著的泵站驗收視頻，拖動進度條，在第37分鍾時按下了暫停鍵。畫麵裏，張啟明正和施工方負責人說話，而他身後的秘書，正趁著所有人不注意，偷偷將一個鼓囊囊的牛皮紙袋塞進監理員的口袋——那個監理員，正是之前在偽造驗收單上簽字的退休工程師！
    “嗡嗡——”手機突然震動起來，是個陌生號碼發來的彩信。李陽深吸一口氣點開，屏幕上出現的照片讓他脊背發涼：照片拍攝於某建材倉庫的卸貨區，幾個工人正圍著一輛貨車，將車上標著“合格”字樣的水泥袋，換成沒有任何標識的灰色袋子。而背景裏的貨車車牌號，雖然有些模糊，但能隱約看清前幾位數字。
    他立刻打開車輛查詢係統，輸入車牌號搜索，屏幕上跳出的“昌盛建設有限公司”幾個字，讓他瞬間握緊了手機。更讓他震驚的是，當他查詢昌盛建設的水泥供應商時，發現對方正是上個月被曝光生產劣質水泥的“宏遠建材廠”，而宏遠建材的股東名單裏，赫然出現了“趙偉”的名字——匯通公關的法定代表人。
    天快亮時，李陽的手機又收到一條消息，來自那位匿名內部人士：“明早八點，淮河大橋下的廢棄碼頭，有人會給你一份關鍵合同，注意安全。”他立刻將所有證據備份到兩個加密u盤裏，一個藏進掏空的鋼筆筆杆，另一個塞進公文包的夾層。隨後，他打開文檔，將整理好的報道草稿發送給總編輯，在郵件正文裏寫道：“標題就叫《淮河治水疑雲：從明代石碑到現代工程的腐敗鏈條》，證據已附在附件，建議明天見報。”
    晨光透過編輯室的窗戶照進來，落在李陽布滿紅血絲的眼睛裏，映出細碎的微光。他從抽屜深處摸出那支藏著u盤的鋼筆，指尖傳來金屬外殼的冰涼觸感。隨後，他按下了錄音筆的播放鍵，老工人劉師傅沙啞的聲音在寂靜的房間裏回蕩：“那些人把不合格的水泥倒進河道時，我偷偷看了一眼，他們嘴裏還念叨著‘反正洪水來了，先淹的是下遊的村子，跟咱們沒關係’……”
    李陽握緊鋼筆，站起身走到窗邊。窗外，淮河的晨霧還未散去，隱約能看到遠處明代治水碑的輪廓。他知道，當這篇報道見報時，等待他的可能是更多的威脅，甚至危險，但碑上“官倉碩鼠食堤基”的刻痕，仿佛跨越了六百年的時光，正無聲地提醒著他——有些責任，必須有人扛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