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5章 真相浮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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調查組的皮鞋踏過住建局檔案室積灰的地板,每一步都發出沉悶的聲響,驚得屋頂吊燈上的灰塵簌簌落下。老檔案員老王抱著一疊泛黃的工程圖紙匆匆走來,“啪”地拍在會議桌上,圖紙邊緣卷起的毛邊蹭過他指節上的老繭,留下幾道白痕。“昌盛建設當年中標的淮河新壩項目,所有監理簽字欄的簽名都是複印的。”他指尖重重戳在“監理確認”處,油墨在燈光下泛著詭異的油光,像是蒙著一層洗不掉的汙垢,“原件在三天前的雨夜,不知被誰從檔案室後窗扔了出去——巧得很,正好落在巡邏警車的引擎蓋上,現在還在物證袋裏封著。”
林江俯身細看,複印件上“張某”的簽名邊緣有細微的重影,線條斷斷續續,像是用美工刀小心刮掉原跡後,又對著樣本描了三遍。他忽然想起三個月前暗訪新壩工地時的場景:那位總監理張某喝得滿臉通紅,拍著胸脯跟施工隊老板吹牛,“隻要是甲方簽字畫押的地方,我都能給它換張臉,別說複印簽名,改個驗收日期都沒人能看出來。”當時圍坐的工人哄堂大笑,沒人把這話當真,如今想來,那竟是赤裸裸的自白。
審訊室的白熾燈亮得刺眼,王某坐在鐵椅上,眼睛半眯著不敢直視。這位前水利局招標辦主任的手指神經質地抽搐,西裝袖口沾著的咖啡漬洇成了深褐色,像是凝固的血。“我沒收錢,真的沒收。”他喉結上下滾動著,目光不自覺瞟向牆角的監控攝像頭,聲音越來越小,“是李某,昌盛建設的李總說……說他們的鋼筋籠焊接工藝特別好,比國家標準還高三個百分點,我才同意讓他們入圍的。”
“高三個百分點?”年輕的女檢察官將一份皺巴巴的檢測報告推到他麵前,紙張邊緣因反複翻閱而卷起毛邊,“你自己看,這批本應是hrpa,連最低標準的400pa都達不到。”她突然提高音量,驚得王某猛地坐直身體,雙手攥緊了衣角,“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嗎?新壩壩體的鋼筋間距誤差超過規範值1.2倍,那些本應咬合緊密的混凝土縫隙,在汛期足以塞進一個成年人的拳頭!去年洪水時,有村民在壩體上看到的裂縫,就是這麽來的!”
李某的辦公室在暴雨夜被搜查時,保險櫃裏的賬本還帶著人體的體溫——顯然他在聽到風聲後,曾想連夜將其轉移。泛黃的牛皮紙筆記本上,用藍色圓珠筆歪歪扭扭寫著“7月15日,王局,30萬,以鋼材檢測費名義走賬”,頁腳還畫著個簡筆畫的大壩,壩基處被紅筆打了個叉。技術人員用紫外線燈照射封麵時,那些看似雜亂的塗鴉突然顯出規律:是二十七個隱蔽的焊點位置標記,每個點都恰好避開了質量檢測機構的常規抽樣範圍,像是提前算好的“安全死角”。
最致命的證據,藏在監理張某那輛黑色轎車的行車記錄儀裏。那段被反複覆蓋卻意外恢複的15分鍾視頻中,張某在工地配電箱旁接過施工隊遞來的黑色塑料袋,鏡頭晃過身後的鋼筋堆時,能清晰看見某捆鋼材的銘牌被砂紙磨掉了大半,露出底下“q235”的原始標號——這是隻能用於臨時支架、嚴禁用於壩體核心結構的鋼材,卻被工人截斷後,混在合格鋼筋裏插進了新壩的關鍵部位。視頻末尾,張某對著鏡頭點煙,煙霧模糊中能聽見他嘟囔:“反正洪水真來了的時候,我早調去市裏當科長了,塌了也賴不到我頭上。”
當這些證據被逐一攤在會議室的長桌上時,窗外突然響起一聲驚雷,烏雲瞬間壓得極低。林江望著玻璃上蜿蜒而下的雨水,想起上周在泄洪區見到的老農趙大爺說的話:“好壩體滲水是珠子,一顆一顆往下滴;壞壩體滲水是簾子,順著壩麵往下流。”現在新壩背水坡滲出的水流,已經在地麵衝成了細密的溝壑,像無數條灰色的蚯蚓在泥土裏瘋狂遊走,觸目驚心。
“他們把壩體防滲膜的搭接長度,從設計要求的10厘米改成了3厘米。”省水利廳的老專家拿著圖紙,用紅筆在“防滲層施工規範”處圈出個刺眼的圓圈,“就這7厘米的偷工減料,能讓整座大壩的防滲能力直接下降60。去年汛期,新壩下遊的農田被滲水淹了兩百多畝,農戶索賠時,他們還說是‘正常滲水’,簡直是睜眼說瞎話!”他忽然把筆重重拍在桌上,藍色墨水濺在圖紙頂端“百年工程”的燙金字樣上,暈成了個醜陋的黑團,像給這場鬧劇蓋了個戳。
雨越下越大,密集的雨點敲打在會議室的玻璃上,發出劈啪的聲響,像是無數人在窗外叩門。林江起身走到窗邊,遠處的新壩在雨幕中隻剩個模糊的灰黑色輪廓,像一頭匍匐在河穀裏的病獸,隨時可能垮塌。他想起三年前第一次來踏勘時,這裏的河床還能看見光滑的鵝卵石,河水清澈得能看見遊魚;如今河床被不合格的混凝土碎塊、廢棄鋼筋填滿,連野草都長得稀稀疏疏——那些本應強度達到c30的混凝土試塊,上個月抽樣檢測時,連c20的標準都達不到,用指甲輕輕一刮,就能劃出白色的痕跡。
“所有涉案人員,明天上午十點前全部到案。”調查組組長合上黑色筆記本,金屬搭扣碰撞的脆響刺破嘈雜的雨聲,“包括那些在虛假檢測報告上簽字的實驗室人員——我們查過了,他們的壓力試驗機上個月就該校準,數據根本不具備法律效力,卻還敢在報告上寫‘符合設計要求’。”
林江摸著口袋裏的u盤,指尖傳來冰涼的觸感。裏麵是匿名舉報人昨晚發來的混凝土運輸記錄,某輛罐車的gps軌跡顯示,它在距離工地五公裏的廢棄攪拌站停留了四十分鍾,附近的監控拍下有人往罐車裏摻了兩桶自來水。那時正是三伏天,高溫讓水分快速蒸發,導致混凝土坍落度驟降,工人們為了順利澆築,又往裏麵多加了三倍的減水劑——這些細節,完美避開了每一次突擊檢查,若不是舉報人提供線索,恐怕永遠沒人會發現。
走廊盡頭的打印機突然“哢嗒”一聲開始工作,吐出的舊驗收報告上,“合格”兩個紅色大字被卡紙的齒輪絞得扭曲變形,墨跡暈染開來,像在無聲地哭泣。林江望著那團模糊的墨跡,忽然想起失蹤半個月的前水利工程師方玉明,他失蹤前在電話裏說的最後一句話:“有些大壩看著結實,其實從打第一根樁、灌第一方混凝土起,就已經爛透了,隻是外人看不見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