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 古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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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腐木林的霧氣被鍾聲撕出一道裂縫時,沈玲心的靴底正碾過一片潮濕的腐葉。
    那聲音像極了三個月前戰武盟弟子最後傳信時的悶響——他們說聽見地底下有“活物在啃石頭”,可等沈玲心帶著人趕到,隻尋到半塊染血的玄鐵令牌。
    “到了。”鐵山的粗嗓門驚飛幾隻寒鴉,振翅聲裏,青黑色石牆終於褪去霧紗。
    沈玲心的指尖不受控地撫上頸間金葉墜,那枚伴隨她從外門雜役走到戰武盟主的信物,此刻正貼著鎖骨發燙。
    石牆上的藤蔓纏成蛛網,卻掩不住刻痕裏翻湧的靈氣——是鳳凰,展開的尾羽像把燃燒的刀,與金葉墜上的圖騰分毫不差。
    “這紋路……”她低喃,玄鐵劍在鞘中輕顫,震得劍穗上的紅繩掃過手背。
    三個月前在幽冥裂隙邊緣,這把劍也曾這樣躁動,當時她以為是妖魔氣息刺激,如今想來,或許從那時起,金葉墜就在引她往這裏走。
    “鎖魂陣。”謝承鈞的聲音突然壓下來。
    他屈指彈開袖中符袋,三枚刻著雷紋的符紋探針懸浮在掌心,“上古用來鎮壓邪祟的困靈局,強行破陣的話——”他指尖微頓,探針觸到石門的刹那,整麵牆發出悶哼般的震動,“會被陣靈撕成碎片喂給符文。”
    柳青攥緊腰間的青銅鈴,鈴舌撞在銅壁上的脆響裏帶著顫音:“那怎麽辦?總不能在這兒耗到霧氣散吧?”她的發尾沾著晨露,在風裏結成細小的冰珠,可見方才退開時有多急。
    小白從沈玲心懷裏探出頭,粉潤的鼻尖動了動。
    小狐狸的耳朵本就比人類靈三倍,此刻更是豎得筆直:“恩公,灰塵裏有淨魂靈草的味道。”她的尾巴尖輕輕掃過沈玲心手腕,“阿爹說過,這種草能解陰毒,當年我娘被幽鬼纏上,就是用它煮水擦身的。”
    沈玲心瞳孔微縮。
    半月前在黑市拍賣會上,她確實用三枚築基丹換了株淨魂靈草——當時隻當是給戰武盟傷員備的藥材,如今想來,或許從拍下那刻起,所有事就串成了線。
    她摸出貼身玉盒,草葉上的白霜還沒化盡,觸到石門的瞬間,整麵牆突然泛起金光。
    “哢——”
    石縫裏滲出的金光像活物,順著藤蔓遊走,將纏繞的枝椏灼成灰燼。
    沈玲心後退半步,玄鐵劍“錚”地出鞘三寸,劍尖直指石門中央——這是她與劍的默契,危險臨近時,劍比她更先察覺。
    門開了。
    潮濕的黴味裹著鐵鏽味湧出來,台階往下延伸,石壁上的燈台落滿蛛網,卻能看出曾經雕著玄凰銜珠的紋樣。
    沈玲心踩上第一級台階時,後頸的汗毛突然豎起。
    “小心!”她旋身拽住最近的鐵山,同時踢向身側石壁——幾乎是同一瞬間,數根石矛破牆而出,擦著她剛才的位置紮進地麵,矛尖還滴著墨綠色的黏液。
    “毒的。”鐵山抹了把額角的汗,他腰間的開山斧已經出鞘,斧刃映著石壁上跳動的金光,“奶奶的,這破地方比幽冥裂隙還陰!”
    沈玲心沒接話。
    她能感覺到體內凰血在沸騰,金葉墜的熱度順著血脈往四肢鑽——這是淬體術啟動的征兆。
    方才那刻,她分明看見石矛彈出前,石壁上的紋路閃過一絲暗紅,像被血浸透的符咒。
    “是活的。”她低聲道,手指撫過身側石壁,觸感冰冷,卻在指腹下泛起細密的漣漪,“這機關陣靈還活著。”
    謝承鈞的符紙突然燒起來。
    他盯著灰燼裏殘留的符紋,臉色比方才更沉:“陣靈被人用邪術溫養過,剛才那一下,是在試我們的底。”他取出一張雷紋符拍在掌心,雷光順著指尖爬上符紙,“玲心,你往左,我往右,柳青護小白,鐵山斷後——”
    “不用。”沈玲心打斷他。
    她鬆開玄鐵劍的劍穗,任由紅繩垂落,“這陣靈認生。”話音未落,她屈指彈向石壁,金葉墜的金光隨著動作漫開,像滴進清水的血,“但它認我。”
    石矛突然縮回牆裏。
    整座地宮響起齒輪轉動的嗡鳴,石壁上的燈台依次亮起,昏黃的火光裏,能看清牆上刻滿的不是符文,而是一幅幅壁畫:玄凰銜火掠過戰場,下方跪著無數修士;玄凰墜地,羽毛作金葉散向四方;最後一幅最模糊,隻能看見一個女子的背影,手中握著片金葉,正對著地宮裏的某樣東西——
    “走。”沈玲心的聲音有些發緊。
    她能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比剛才石矛彈出時還快。
    壁畫裏那女子的輪廓,和她在金葉墜裏見過的虛影重疊了。
    三個月前,她第一次催動金葉墜到極限時,曾在意識裏見過這樣的背影,當時她以為是幻覺,現在看來……
    “玲心?”謝承鈞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他的指尖還殘留著雷符的焦味,“你臉色不太好。”
    “沒事。”沈玲心深吸口氣,把湧到喉頭的疑問壓下去。
    她摸了摸小白的耳朵,小狐狸正用濕潤的鼻尖蹭她掌心,像在安慰,“繼續走。”
    長廊比想象中長。
    他們走了盞茶時間,石壁上的燈台始終保持著三步一盞的距離,像是有人刻意維持著光明。
    鐵山的開山斧在石壁上敲出火星:“奶奶的,這石頭硬得邪乎,比我老家的玄鐵礦還結實!”
    “因為摻了鳳凰骨。”謝承鈞突然停住腳步。
    他的符牌貼在石壁上,符紋亮得刺眼,“符紋顯示,這石壁裏有鳳凰的骨粉。上古時期,玄凰一族的骨血是最好的鎮邪材料,後來……”他的聲音低下去,“後來玄凰滅絕了。”
    沈玲心的腳步頓住。
    金葉墜的熱度突然變得灼人,像是在反駁“滅絕”二字。
    她望著前方越來越濃的黑暗,能聽見更清晰的鍾聲了——這次不是從地底,而是從長廊盡頭傳來的,每聲鍾響都震得金葉墜發燙,像是在說“到了,就快到了”。
    “前麵有光。”柳青突然指向前方。
    她的青銅鈴不知何時握在手裏,鈴身泛著淡淡的青光,“不是火光,像是……像是靈脈的光。”
    沈玲心眯起眼。
    黑暗盡頭確實有微光,像塊被揉皺的金箔,在牆上投下模糊的影子。
    她能感覺到玄鐵劍在鞘中顫抖得更厲害,幾乎要掙脫劍鞘——那是見到同類的興奮,就像她第一次在雜役房後院挖出這把劍時,劍刃上的鏽斑突然脫落,露出“玄凰”二字的刻痕。
    “等等。”小白突然從沈玲心懷裏跳下來。
    小狐狸的爪子按在地麵,耳朵向後貼成飛機耳,“恩公,這地麵……在動。”
    沈玲心立刻蹲下身。
    指尖觸到青石板的瞬間,她倒抽口冷氣——石板下有東西在流動,像血脈,像活物的心跳,和金葉墜的熱度同頻。
    她抬頭看向謝承鈞,發現他也正盯著地麵,符牌上的符紋連成了完整的鳳凰圖案。
    “是靈脈。”謝承鈞的聲音發顫,“活的靈脈。”
    身後突然傳來沉重的悶響。
    眾人同時轉身。
    來時的石門不知何時閉合了,石麵上的鳳凰圖騰泛著血光,像剛飲過血的獸。
    沈玲心摸向腰間的飛刃,卻在觸到金葉墜的刹那頓住——那枚玉墜此刻溫涼,像在說“別怕”。
    “走吧。”她站起身,玄鐵劍終於掙脫劍鞘,懸浮在她身側,劍尖直指長廊盡頭的微光,“不管裏麵藏著什麽,我們都該見見了。”
    長廊盡頭的光越來越亮,沈玲心能聽見自己的腳步聲在石壁間回響,和鍾聲、靈脈的跳動疊在一起,像首古老的戰歌。
    她摸了摸頸間的金葉墜,突然想起剛入蒼梧宗時,雜役房的老嬤嬤說過的話:“這世道,誰不是帶著一身枷鎖活著?可總有一天,你會找到能劈開枷鎖的劍。”
    現在,她的劍在手裏,她的路在腳下。
    而在長廊的最深處,那片金光裏,一座圓形大廳的輪廓正緩緩浮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