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晨抬起眼眸，平靜地注視著床榻上的梅萊娜。
    屋內搖曳的燭光在薑晨瑩白的臉頰上投下細碎的光影，額間的圖騰在昏暗中也流轉著淡淡的暗芒，與梅萊娜那早已褪色模糊的圖騰形成鮮明對比。
    “您從地堡逃出時受的傷，”薑晨的聲音很輕，“一直沒能真正愈合。”
    梅萊娜枯瘦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頸間潰爛的傷口，嘴角扯出一個苦澀的弧度：“紅蟒的毒液不過是飲鴆止渴，勉強維係著這具殘軀。”
    她的目光越過薑晨，望向窗外搖曳的樹影，“到新的繼承人確立，我這具身體也應該投喂給紅蟒。”
    薑晨微微震驚，梅萊娜陳述這個事實時的語氣太過平靜，仿佛在談論明日早餐的菜單。那種近乎冷酷的坦然，讓薑晨忽然意識到——或許從接過族長權杖的第一天起，梅萊娜就早已做好了被更替的準備。
    就像冬日裏枯死的藤蔓，心甘情願為新芽讓出位置。
    燭火突然劈啪作響，爆出一朵明亮的火花。梅萊娜渾濁的眼底映著那轉瞬即逝的光芒，臉上的黑色紋路在光影交錯間如同活物般蠕動。
    梅萊娜目光看向薑晨，蒼白如紙的指尖輕輕挑起薑晨的下巴，枯瘦的指節泛著病態的青色。
    她琥珀色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線下如同兩盞將熄的燈火，卻依然銳利得能刺穿人心。
    “我曾無數次想過要結束你的生命，薑晨。”梅萊娜的聲音像是砂紙摩擦，帶著腐朽的氣息。
    “你確實聰明，但還太過稚嫩。”她的指尖微微用力，“你的同伴們——就是你的致命弱點。他們中的任何一個，都可能成為敵人拿捏你的把柄。”
    薑晨的睫毛輕輕顫動，卻沒有反駁。梅萊娜的話像一把鋒利的匕首，精準地刺中她最柔軟的軟肋——章豐歌在懸塔時對她的庇護，海天青那次險些喪命的相救，都成了她無法割舍的羈絆。
    “你從未真正想過要留在這裏，對嗎？”梅萊娜突然逼近，渾濁的呼吸噴灑在薑晨臉上。她直視著薑晨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仿佛要看穿她的靈魂。
    薑晨猛地揚起頭，拳頭在身側不自覺地攥緊。
    她與梅萊娜四目相對，兩人之間仿佛有無形的火花迸濺。室內的空氣驟然凝固，連燭火都停止了跳動，在這劍拔弩張的對峙中屏住了呼吸。
    梅萊娜緩緩收回手，指尖在空氣中劃過一道蒼白的弧線。“不必反駁，”她的聲音忽然染上一絲疲憊，“即便血脈相連，你也不會因此被束縛。你生來就擁有選擇的權利。”
    薑晨注視著眼前的女人，不知為何，竟從她銳利的目光中捕捉到一絲轉瞬即逝的哀傷——就像冰封的湖麵下，一尾魚悄然遊過的陰影。
    “我要你留在綠色要塞五年，”梅萊娜突然開口，聲音重新變得冷硬，“輔佐我選定的繼承人。”她枯瘦的手指輕叩床沿，“作為交換，我以族長之名承諾——你的同伴，此生都不會遭受舊民的追殺。”
    薑晨瞳孔微縮。這個條件遠比她想要提出的要求更為慷慨，甚至近乎於一種饋贈。
    “但你必須在眾人麵前立誓，”梅萊娜繼續道，眼中閃爍著不容抗拒的鋒芒，“這五年間，你要真正成為舊民的一員，與新一代首領共進退。”
    屋外突然傳來風吹過藤蔓的沙沙聲，仿佛無數竊竊私語的靈魂正在見證這場交易。
    薑晨的視線掠過梅萊娜潰爛的脖頸，忽然明白——這不僅是交易，更是一個即將消逝的統治者，為族群留下的最後一道保險。
    薑晨沉默了片刻，燭火在她眼中跳動，映出深不見底的思緒。最終，她微微頷首：“好，我答應您，族長。”
    她起身時，衣擺帶起一陣微風，吹得燭光搖曳。走到門前，她的腳步卻忽然一頓，手指搭在門框上，沒有回頭：“族長......”聲音很輕，卻字字清晰，“您是一位非常出色的首領。”
    木門緩緩合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梅萊娜獨自坐在昏暗的室內，脖頸間的黑色紋路在陰影中蠕動。她望著緊閉的房門，嘴角浮現出一絲幾不可見的弧度，像是欣慰，又像是釋然。
    門外，薑晨站在議事廳處長廊中，日光透過藤蔓的縫隙斑駁地灑落在地。她抬起手，看著掌心交錯的紋路——那裏既流淌著舊民的血脈，也刻滿了來自另一個世界的記憶。五年的誓約，將把她的命運與這片土地更深地捆綁在一起。
    遠處傳來夜鳥的啼鳴，在寂靜的要塞中回蕩。
    薑晨深吸一口氣，邁步走入日光照不到的陰影裏，腰間的黑金長刀隨著她的步伐，在暗處泛著冷冽的微光。
    臥室內。
    陰影中，霍川緩步走出，目光仍停留在那扇緊閉的門上，眉間的溝壑深如刀刻。
    “霍川，”梅萊娜的聲音突然從身後傳來，帶著腐朽的氣息，“你是否覺得……我對薑晨太過仁慈了？”
    霍川立即單膝跪地，鎧甲碰撞發出沉悶的聲響：“屬下不敢妄議族長的決斷。”她低垂的頭顱遮掩了眼中的複雜神色，但緊繃的下頜線暴露了內心的波瀾。
    梅萊娜突然劇烈咳嗽起來，脖頸間的黑色紋路如同活物般蠕動，迅速爬滿了半邊臉頰。
    霍川猛地抬頭，看到族長嘔出的鮮血在獸皮毯上洇開暗紅的花，她瞳孔驟縮，卻不敢貿然上前。
    “若她自幼生長在綠色要塞...”梅萊娜喘息著，枯枝般的手指死死攥住毯子，“霍川，她或許真能帶我們走出這片囚籠。”窗外月光忽然被烏雲遮蔽，室內陷入更深的黑暗，“但現在的我們……還遠不足以與那些人存在抗衡。”
    她突然抓住霍川的護腕，力道大得驚人：“答應我兩件事。”潰爛的眼眶中迸發出最後的鋒芒，“輔佐好繼承人，還有...”黑色紋路已經蔓延至眼角，“記住薑晨的身份，讓她真正的成為我們的人。”
    霍川感到族長的手正在迅速失溫，像握著一截正在枯死的樹枝。她重重叩首，鎧甲撞擊地麵的聲響在寂靜的室內久久回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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