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9章 雙生鏡像

字數:10720   加入書籤

A+A-


    玉佩燙得像塊燒紅的烙鐵,林秋猛地攥緊拳頭,指節泛白。女子的麵容在玉麵上緩緩轉動,眉骨的弧度、唇角的痣,甚至連眼底那抹若有似無的悲憫,都與他如出一轍。玉麵突然浮現細密裂紋,女子的眼睛眨了一下,睫毛掃過的地方滲出暗紅的血珠,在月光下凝成細小的鈴鐺。
    “她是誰?”林秋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發抖,像被寒風凍僵的弦。
    冷軒沒回答。他指尖摩挲著半截鈴鐺,斷裂處的血跡突然活過來,順著指縫爬上手背,在皮膚下凝成螺旋狀的紅痕。那些紋路遊動的姿態,像極了祭壇上鑽進冷軒脖頸的黑霧。紅痕爬過手腕時,冷軒突然低哼一聲,瞳孔收縮如針——他腕間的月牙胎記正在發燙,與林秋掌心的玉佩產生共鳴,空氣中飄來若有似無的奶香。
    林秋的目光被那紅痕勾住,喉間發緊。左肩的傷口突然劇痛,銅鏡碎片留下的創口裏,黑霧正順著血管遊走,在皮膚下鼓起蚯蚓般的形狀。他想起剛才擋在冷軒身前時,碎片穿透皮肉的瞬間,分明看見每片鏡子裏都藏著隻眼睛,此刻那些眼睛似乎正在他體內睜開。
    月光突然被撕碎。
    無數黑影從冷軒身後的黑暗中站起,高的矮的、殘缺的完整的,每個影子的脖頸處都懸著鈴鐺。風一吹,鈴鐺沒響,倒有細碎的骨裂聲飄出來,像是從喉嚨裏漏出來的歎息。最前麵的黑影抬起頭,露出張與林秋師父一模一樣的臉,隻是眼眶裏沒有眼球,黑洞洞的窟窿裏淌著黑血,滴在地上化作細小的鈴鐺。
    “這些是……”林秋的劍不知何時出鞘,銀亮的劍身在月光下劃出弧線,卻在觸及黑影的瞬間彈開。劍身上的金色紋路劇烈震顫,仿佛被什麽東西灼傷。劍柄傳來的震動順著手臂蔓延,撞得他心口發麻,恍惚間聽見師父臨終前的低語:“鈴鐺響,雙生亡。”
    “被吞噬的守護者。”冷軒終於開口,聲音裏的冷意裹著冰碴,“就像你將來會變成的樣子。”
    他抬起頭,瞳孔裏的黑霧突然散去,露出底下猩紅的底色。那抹紅太刺眼,林秋恍惚看見祭壇上的黑影,看見無數銅鏡裏浴血的自己。更詭異的是,冷軒的影子在月光下扭曲成狼形,尖牙刺破地麵的裂縫,正啃食著那些散落的玉佩碎片。
    指尖突然發麻。林秋低頭,發現掌心的玉佩正在滲血,女子的麵容被血珠模糊,隻剩下一雙眼睛,死死盯著冷軒身後的黑暗。那雙眼的瞳孔裏,映出林秋看不見的景象——無數個紅裙女人從地底爬出,每個都抱著嬰兒,脖頸的鈴鐺串成鎖鏈,將天空捆成密不透風的網。
    那裏不知何時立著麵殘破的銅鏡,鏡麵蒙著厚厚的灰,卻能看清鏡中的景象——
    鏡裏的林秋穿著黑袍,正將鈴鐺塞進鏡外林秋的嘴裏。鏡外的他喉嚨動了動,嚐到鐵鏽般的腥甜,與記憶裏少年冷軒濺在他臉上的血味重疊。鏡中黑袍人的手腕突然裂開,湧出的黑血裏浮著塊玉佩,上麵刻著與林秋掌心相同的女子麵容。
    “你看,”冷軒的聲音貼著耳畔響起,帶著溫熱的呼吸,“我們始終在重複。”
    林秋猛地轉頭,鼻尖差點撞上冷軒的額頭。兩人的睫毛在月光下相觸,像兩隻被困住的蝶。他看見冷軒瞳孔深處,自己的影子正在扭曲,漸漸長出黑色的角。更驚人的是,冷軒耳後浮現出細小的鱗片,在月光下泛著銀光,與林秋鎖骨處的舊疤形狀完全吻合。
    手腕突然被攥住。
    冷軒的指尖冰涼,指甲卻燙得驚人。林秋感覺腕間的勒痕正在發燙,與對方指腹的紅痕產生共鳴,像有兩團火在皮膚底下對撞、糾纏。皮膚相貼的地方冒出白煙,空氣中彌漫著燒焦的氣味,兩人交疊的手腕浮現出相同的螺旋紋,紋路裏滲出的血珠在空中凝成完整的鈴鐺,發出無聲的震顫。
    “疼嗎?”冷軒問,嘴角勾起個極淡的笑。那笑容很熟悉,像很多年前,他把偷來的野果塞給林秋時的模樣。隻是這次,他的犬齒格外尖利,舌尖舔過唇角時,帶出絲不易察覺的血痕。
    林秋沒來得及回答。
    銅鏡突然炸開。
    碎片像暴雨般砸下來,每片鏡子裏都映著張臉——有的是幼年林秋舉著鈴鐺,有的是少年冷軒跪在血泊裏,最鋒利的那塊碎片上,映著個抱著嬰兒的女人。碎片劃過林秋臉頰時,他看見女人手腕上戴著銀鐲子,上麵刻著的花紋,與鎮魔觀石碑上的符咒一模一樣。
    女人穿著破爛的紅裙,懷裏的嬰兒正在哭,脖頸處有塊月牙形的胎記。她的臉被血糊住,隻能看見那雙眼睛,與玉佩上的女子如出一轍。更詭異的是,嬰兒的哭聲裏混著鈴鐺響,每聲啼哭都讓林秋的心髒抽痛,仿佛那是從自己骨血裏撕下來的聲音。
    “娘……”林秋聽見自己發出破碎的音節,像被踩碎的鈴鐺。
    碎片突然調轉方向,齊刷刷紮向冷軒。
    林秋想也沒想就撲過去擋在前麵。碎片穿透他的肩膀,帶出串血珠,在空中凝成細小的鈴鐺。鈴鐺沒落地就炸開,化作黑霧鑽進他的傷口。黑霧所過之處,骨頭發癢,仿佛有什麽東西正在啃食骨髓,他甚至能數清自己有幾根肋骨在發燙。
    “蠢貨。”冷軒的聲音冷得像冰,卻伸手按住他的傷口。掌心的溫度透過血漬滲進來,燙得林秋打了個寒顫。他的指尖沾著林秋的血,往自己腕間的紅痕上一抹,那紅痕竟像活過來般張開嘴,將血珠吸得一幹二淨。
    黑霧在傷口裏亂竄,林秋感覺有什麽東西正在被喚醒。不是魔神的力量,而是更柔軟、更熟悉的觸感——像小時候發燒,母親用溫熱的手撫過他的額頭。記憶裏的母親總穿著紅裙,發間別著銀質的鈴鐺簪子,哄他睡覺時哼的調子,此刻正順著血液在耳邊回響。
    “她還活著。”林秋盯著冷軒的眼睛,聲音發飄,“玉佩不會騙人。”
    冷軒的指尖頓了頓。他突然抓起林秋的手,按在自己胸口。林秋能摸到他心髒的跳動,緩慢而沉重,像祭壇深處傳來的鼓點。更詭異的是,那心跳聲裏裹著鈴鐺響,與自己胸腔裏的聲音完美重合。
    黑影們突然躁動起來,鈴鐺在他們脖頸處瘋狂搖晃,卻始終發不出聲音。林秋注意到,每個黑影的胸口都插著半截鈴鐺,斷裂處與冷軒手中的那截嚴絲合縫。最前麵的黑影突然撕開胸口,露出裏麵跳動的心髒,那心髒表麵覆蓋著鱗片,與林秋記憶中母親發間的銀簪花紋如出一轍。
    “他們在找另一半。”林秋恍然大悟,“就像你手裏的這個。”
    冷軒突然笑了,笑聲裏帶著種說不出的悲涼。“找到又怎樣?”他攤開手,半截鈴鐺在掌心旋轉,“雙生鈴,從來都是一體的。”鈴鐺轉得越快,他瞳孔裏的猩紅就越濃,林秋甚至能看見他眼底浮出無數個自己舉劍的畫麵,每個畫麵裏的劍都刺向不同時空的冷軒。
    話音未落,地麵突然裂開。
    黑色的裂縫像條活過來的蛇,順著月光遊走,很快就在兩人腳邊盤成圈。裂縫裏湧出粘稠的黑霧,裹著濃烈的血腥味,林秋低頭,看見無數隻手從霧裏伸出來,每隻手都握著片銅鏡碎片。那些手的指甲縫裏嵌著銀色的鱗片,與冷軒耳後浮現的一模一樣。
    碎片拚湊出完整的畫麵:
    紅裙女人被釘在祭壇上,黑袍人舉著鈴鐺走向她懷裏的嬰兒。女人突然掙脫束縛,咬斷自己的手指,將血抹在嬰兒脖頸的胎記上。血珠滲入皮膚的瞬間,胎記化作銀色的鎖鏈,纏住了黑袍人的手腕。黑袍人手腕上的紅痕突然爆開,濺出的血珠在空中凝成“弑母”二字,每個筆畫都在扭動,像兩條正在交配的蛇。
    黑袍人摘下兜帽,露出張與林秋一模一樣的臉,隻是眼角多了道猙獰的疤。那道疤的形狀,與林秋剛才被碎片劃傷的臉頰完美重合。
    “原來……”林秋的呼吸驟然停滯。
    “千年前的守護者,也是你。”冷軒的聲音在發抖,“你殺了自己的母親,隻為阻止她把魔神之力轉移到你身上。”他突然抓住林秋的手按向自己的脖頸,那裏的皮膚下有個堅硬的東西在跳動,形狀像枚蜷縮的鈴鐺。
    黑霧突然暴漲,將兩人卷進裂縫。
    林秋感覺身體在失重下墜,耳邊全是風聲,夾雜著嬰兒的啼哭。他看見無數個自己在不同時空墜落,有的手裏攥著鈴鐺,有的懷裏抱著冷軒,每個“他”的臉上都帶著同樣的絕望。最底下的時空裏,黑袍人正用劍挑起嬰兒的繈褓,繈褓上繡著的銀線鈴鐺,與林秋此刻腰間掛著的護身符一模一樣。
    “抓住我!”
    冷軒的聲音穿透混亂的氣流。林秋伸手去夠,指尖相觸的瞬間,兩人腕間的紅痕突然爆開,化作銀色的鎖鏈,將他們緊緊纏在一起。鎖鏈上的倒刺紮進皮肉,帶出的血珠在空中連成線,畫出古老的符咒,符咒中心浮現出兩個糾纏的名字——林秋,冷軒。
    鎖鏈上布滿細小的鈴鐺,此刻終於發出清越的聲響。鈴聲裏,黑霧開始退散,露出底下的青銅門。門環是兩個交纏的鈴鐺,鈴鐺口朝上,裏麵盛著的不是空氣,而是粘稠的、正在冒泡的血,血麵倒映著兩個模糊的人影,正在互相殘殺。
    門是虛掩著的,門縫裏透出金色的光。林秋看見門後站著個女人,穿著幹淨的紅裙,懷裏抱著兩個熟睡的嬰兒,脖頸處都有月牙形的胎記。女人的腳邊堆著無數鈴鐺,每個鈴鐺裏都裝著隻眼睛,此刻正齊刷刷地盯著林秋,瞳孔裏映出他舉劍的模樣。
    “該回家了。”女人轉身,露出與玉佩上一模一樣的臉。她的嘴角裂開,一直咧到耳根,露出兩排尖利的牙齒,牙齒縫裏塞著銀色的鈴鐺碎片。
    林秋的心髒狂跳起來,剛想邁步,卻發現鎖鏈正在收緊。他低頭,看見冷軒的臉正在變得透明,脖頸處的傷疤裂開,露出裏麵蜷縮的銀色鈴鐺。那鈴鐺的表麵刻著細密的符咒,與鎮魔觀祭壇上的碑文完美重合。
    “你不能進去。”冷軒的聲音很輕,像羽毛落在心上,“門後是輪回的起點,也是終點。”他突然劇烈咳嗽,咳出的血珠在空中凝成鏡子,鏡中是林秋正在啃食嬰兒的畫麵,嬰兒的哭聲裏混著鈴鐺響。
    鈴鐺突然劇烈搖晃。
    青銅門開始震動,門縫裏的金光變成猩紅,女人的臉在光裏扭曲,漸漸化作黑袍人的模樣。林秋看見門後湧出無數黑影,每個黑影都舉著鈴鐺,正朝著兩個熟睡的嬰兒走去。嬰兒的睫毛突然顫動,睜開的眼睛裏沒有瞳孔,隻有兩團旋轉的黑霧,與林秋此刻眼底的景象一模一樣。
    “不——”林秋嘶吼著想去推門。
    手腕卻被猛地拽住。
    冷軒的眼睛裏,黑霧與猩紅正在瘋狂撕扯,像兩團即將熄滅的火。“記住,”他湊近林秋耳邊,氣息溫熱,“她不是你娘,是……”他的聲音突然卡住,喉嚨裏湧出黑血,血裏裹著半片玉佩碎片,上麵刻著的女人眼睛,此刻正在緩緩閉上。
    話沒說完,他突然劇烈顫抖起來。脖頸處的鈴鐺破體而出,在空中與冷軒手中的半截鈴鐺合二為一。完整的鈴鐺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響,林秋感覺靈魂都在跟著震顫,體內的骨骼開始哢哢作響,仿佛正在重組,他甚至能感覺到自己的肋骨正在變成鈴鐺的形狀。
    當鈴聲散去,冷軒的身影已經變得透明如蟬翼。
    他最後看了林秋一眼,眼神裏有什麽東西碎了,像被踩碎的螢火蟲。“別信鏡子裏的……”他的手穿過林秋的胸膛,從背後掏出顆跳動的心髒,心髒表麵覆蓋著銀色的鱗片,鱗片的紋路是螺旋狀的,與兩人腕間的胎記一模一樣。
    話音消失在風裏。
    冷軒的身體化作無數銀粉,被鈴鐺吸了進去。鈴鐺在空中轉了個圈,突然朝著青銅門飛去,撞在門板上發出巨響。門板上的符咒被震得亮起,浮現出密密麻麻的名字,最上麵的兩個名字正在流血——林秋,冷軒。
    門開了。
    裏麵沒有女人,沒有嬰兒,隻有麵巨大的銅鏡。鏡中映著林秋的臉,隻是那張臉正在緩緩裂開,露出底下黑影的輪廓。黑影的手裏抱著個嬰兒,嬰兒的脖頸處,月牙形的胎記正在變成鈴鐺的形狀,而嬰兒的臉,一半像林秋,一半像冷軒。
    “你終於回來了。”鏡中的“林秋”笑著說,露出與黑影一樣的尖牙,“我們本就是一體的。”他突然撕開自己的胸膛,露出裏麵跳動的心髒,那心髒的表麵,刻著與青銅門門環相同的符咒。
    林秋握緊了劍,掌心的玉佩突然炸開,碎片刺進他的掌心。血珠滴落在地,凝成個完整的螺旋圖騰。圖騰中心的紅點突然爆開,湧出的血線在空中畫出條小路,通向銅鏡深處,路兩旁站滿了紅裙女人,每個都抱著嬰兒,正對著林秋微笑,笑容裏露出尖利的牙齒。
    圖騰亮起的瞬間,銅鏡開始龜裂。
    林秋聽見無數鈴鐺同時響起,看見鏡中的黑影正在破碎,化作無數個冷軒的笑臉。他突然明白,所謂的魔神,所謂的守護者,不過是鏡中倒影的遊戲。而真正的鑰匙,從來都在他們彼此的血脈裏,在那些互相殘殺又互相拯救的瞬間裏,在每次午夜夢回時,心髒傳來的、與對方相同頻率的震顫裏。
    裂縫開始合攏,青銅門在緩緩關閉。林秋看著門後逐漸消失的銀粉,突然想起冷軒沒說完的話。他感覺自己的肋骨正在發燙,其中一根的形狀正在變得與鈴鐺吻合,每次呼吸都能聽見細微的碰撞聲,像有個靈魂困在骨血裏。
    他低頭,看見掌心的血圖騰裏,映著個模糊的人影。那人影穿著紅裙,正朝著銅鏡深處走去,裙擺掃過地麵的鈴鐺,發出細碎的聲響。女人的腳邊跟著無數個嬰兒,每個嬰兒的手裏都攥著片玉佩碎片,碎片拚起來,正是林秋掌心炸開的那枚。
    “等等!”林秋朝著門衝去。
    手指即將觸到門板的瞬間,他看見鏡中的自己露出了笑容。
    那笑容很熟悉,像很多年前,少年林秋把偷來的野果塞進冷軒嘴裏時,對方眼裏閃過的狡黠。隻是這次,鏡中人的舌頭是分叉的,舌尖卷著片玉佩碎片,碎片上刻著的女人眼睛,此刻正死死盯著林秋的心髒。
    門徹底關上了。
    林秋摔在冰冷的地麵上,掌心的血圖騰正在褪色。他抬起頭,發現自己還在鎮魔觀的廢墟裏,月光依舊清冷,冷軒就站在對麵。廢墟的石縫裏冒出無數細小的鈴鐺,正順著月光往他腳邊爬,鈴鐺口朝上,像是在等待喂食。
    隻是此刻的冷軒,脖頸處的傷疤消失了,瞳孔裏的黑霧也散去,清澈得像山澗的泉水。他的嘴角還沾著點血跡,看見林秋看來,伸出舌尖舔了舔,動作自然得像在回味什麽美味。
    “你沒事?”林秋愣住,聲音發啞。左肩的傷口還在發燙,他能感覺到黑霧正在往心髒爬,所過之處,皮膚下的血管正在變成銀色,像一條條正在休眠的鎖鏈。
    冷軒笑了笑,伸手遞過來樣東西。
    是半截鈴鐺,斷裂處的血跡已經變黑,像幹涸的淚痕。鈴鐺的內壁刻著細小的字,林秋湊近一看,是兩個糾纏的名字——林秋,冷軒。字跡是用指甲刻上去的,邊緣還殘留著血絲,與他剛才被碎片劃傷的指尖完全吻合。
    林秋的目光落在他的手腕上——那裏光潔如玉,沒有紅痕,沒有勒痕,隻有塊月牙形的胎記,在月光下泛著銀光。胎記的中心有個極小的紅點,正在緩慢地跳動,頻率與林秋的心髒完全一致。
    和自己的一模一樣。
    “剛才的……”林秋想說什麽,卻發現喉嚨發緊。他突然想起母親留給他的那封信,信裏說“雙生鈴,同命魂,一者醒,一者焚”,當時他以為是嚇唬人的話,此刻卻覺得每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燙得他靈魂發痛。
    冷軒突然湊近,指尖輕輕劃過他的眉心。“別想了。”他的聲音很輕,帶著種奇異的安撫力量,“我們還有很多事要做。”他的指尖沾著點冰涼的液體,林秋伸手一摸,聞到熟悉的血腥味——那是他自己的血,卻帶著種陌生的甜膩,像加了蜜的毒藥。
    林秋的目光不受控製地往下移,落在冷軒的脖頸處。
    那裏的皮膚很光滑,卻在月光下隱隱透出個鈴鐺形狀的印記,像枚淺淡的紋身。那印記邊緣泛著極淡的銀光,與林秋鎖骨處的舊疤產生共鳴,他甚至能感覺到血液順著血管往印記的方向湧,仿佛有什麽東西要從皮肉裏鑽出來,與那印記合二為一。
    風突然變大了。
    卷起的碎石砸在殘垣上,發出劈裏啪啦的聲響,像是有無數隻手在拍打牆壁。遠處傳來鎖鏈拖動的聲響,沉重而緩慢,每拖一下,地麵就震顫三分,廢墟裏的鈴鐺碎片跟著跳起來,在月光下拚成殘缺的符咒,符咒中心的空缺處,正好能放下冷軒遞來的那半截鈴鐺。
    林秋轉頭望去,看見黑暗中緩緩走來個身影,穿著破爛的紅裙,懷裏抱著個嬰兒。女人的裙擺拖在地上,沾著黑色的泥汙,泥汙裏混著細小的骨頭渣,每走一步都有細碎的摩擦聲,像有無數隻蟲子在裙擺裏爬。
    女人的臉藏在陰影裏,隻能看見她脖頸處,掛著半截鈴鐺。鈴鐺隨著步伐輕輕晃動,卻沒發出任何聲音,隻有嬰兒偶爾的啼哭從繈褓裏漏出來,那哭聲嘶啞得像被砂紙磨過的鈴鐺,每次響起都讓林秋的太陽穴突突直跳。
    與冷軒遞過來的那截,嚴絲合縫。
    林秋的心髒猛地一縮,轉頭看向冷軒。他突然發現,冷軒的影子在月光下被拉得很長,影子的指尖已經觸到女人的裙角,而那影子的脖頸處,正懸著個完整的鈴鐺,鈴鐺口對準林秋的方向,像是在瞄準獵物。
    少年站在月光裏,笑容依舊清澈,隻是瞳孔深處,有什麽東西正在緩緩睜開,像隻蟄伏已久的眼睛。那眼睛的瞳孔是豎形的,泛著冷血動物特有的寒光,與林秋記憶中祠堂壁畫上的魔神之眼一模一樣。
    “她來了。”冷軒說,聲音裏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興奮。他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林秋的掌心,那裏的傷口正在愈合,結痂的形狀恰好是個螺旋紋,與兩人腕間的胎記形成呼應,空氣中突然飄來濃鬱的血腥味,卻帶著種奇異的甜香,像祭祀時燃燒的特殊香料。
    林秋握緊了手中的劍,掌心的傷口開始發燙。他知道,真正的遊戲,現在才剛剛開始。而那個女人,那個嬰兒,還有冷軒眼中的秘密,都將把他推向更深的深淵。他甚至能預感到,接下來要揭開的真相,會比“弑母”的記憶更殘酷,會比祭壇上的輪回更絕望,卻又帶著種致命的誘惑,讓他無法停下腳步。
    月光下,他看見自己的影子正在拉長,漸漸與冷軒的影子重疊,化作個巨大的鈴鐺形狀。鈴鐺的縫隙裏,隱約有紅光滲出,像無數雙眼睛,正在黑暗中靜靜注視著他們。更詭異的是,鈴鐺的底部滲出黑色的液體,在地麵匯成細小的溪流,溪流裏漂浮著無數個微型的青銅門,每個門後都有雙眼睛,正透過水麵往上看,瞳孔裏映著林秋和冷軒交疊的身影。
    女人越走越近,懷裏的嬰兒突然停止哭泣。
    林秋聽見繈褓裏傳來細碎的鈴鐺聲,那聲音與他骨血裏的震顫完美重合,讓他握劍的手突然發軟。他看見女人的裙角掃過地麵的鈴鐺溪流,那些黑色液體突然沸騰起來,濺起的水珠在空中凝成鏡子,鏡中是他從未見過的畫麵——紅裙女人正在給兩個嬰兒喂奶,奶水裏漂浮著細小的鈴鐺,而女人的臉,一半是林秋母親的模樣,一半是黑袍人的模樣。
    “林秋。”冷軒的聲音突然變得很柔,像情人間的低語,指尖輕輕點在他的心髒位置,“你聽,鈴鐺在叫你呢。”
    林秋低頭,看見自己的胸口正在發光,光芒透過衣襟映出個鈴鐺的形狀,與冷軒脖頸處的印記一模一樣。而那光芒裏,無數細小的鎖鏈正在生長,順著血管往四肢蔓延,鎖鏈的末端,似乎連接著某個看不見的存在,正在黑暗中輕輕拉扯。
    女人終於走到十步之外。
    風吹起她遮臉的頭發,露出半張被血糊住的臉,另一半則完好無損,皮膚白皙得像玉,眼角有顆痣,與玉佩上的女子、與林秋自己,如出一轍。她懷裏的嬰兒突然抬起頭,露出張與林秋和冷軒都相似的臉,隻是眼睛是全黑的,沒有眼白,瞳孔深處,映著那扇正在緩緩打開的青銅門。
    “該喂奶了。”女人開口,聲音一半蒼老一半稚嫩,像兩個聲音在喉嚨裏打架。她解開衣襟,露出的不是乳房,而是個空洞的胸腔,裏麵沒有內髒,隻有無數纏繞的鎖鏈,鎖鏈的末端串著鈴鐺,每個鈴鐺裏都裝著片銅鏡碎片,碎片上映著林秋不同時期的臉。
    嬰兒突然笑了,伸出小手抓向林秋。
    林秋的劍哐當落地。
    他看見嬰兒的掌心,有塊月牙形的胎記,胎記中心,嵌著半片玉佩碎片,與他炸開的那枚嚴絲合縫。而嬰兒的指甲縫裏,沾著銀色的鱗片,與冷軒耳後浮現的鱗片、與母親發間銀簪的花紋,一模一樣。
    鈴鐺聲突然大盛。
    林秋感覺自己的靈魂正在被從身體裏抽出,順著鎖鏈往女人的胸腔裏鑽。他最後看了眼冷軒,少年站在月光裏,笑容燦爛得像從未經曆過苦難,隻是瞳孔裏的豎瞳越來越清晰,嘴角的弧度越來越大,露出了與黑影相同的尖牙。
    “我們……”林秋想說什麽,卻發現自己的聲音變成了鈴鐺聲。
    而在意識徹底模糊前,他看見女人胸腔裏的鎖鏈突然收緊,將無數個“自己”的靈魂串成一串,像掛在屋簷下的風鈴。最頂端的那個靈魂睜開眼,露出了與黑袍人、與紅裙女人、與自己都一模一樣的臉,對著他緩緩吐出三個字——
    “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