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袁紹要斬殺劉備。劉備從容地進言說：“明公您隻聽了一麵之詞，就要斷絕往日的情誼嗎？我自從徐州兵敗失散後，二弟關羽生死不知；天下相貌相似的人很多，難道紅麵長須的人，就一定是關羽嗎？明公為何不仔細調查清楚呢？”袁紹本就是個沒主見的人，聽了劉備的話，便責備沮授說：“都怪誤聽了你的話，差點殺了好人。”於是又請劉備到營帳中坐下，商議為顏良報仇的事。這時，帳下有一人應聲走進來說：“顏良和我情同兄弟，如今被曹賊所殺，我怎能不報此仇？”劉備看此人，身高八尺，麵容如同獬豸一般，原來是河北名將文醜。袁紹大喜說：“除了你沒人能報顏良之仇。我給你十萬大軍，即刻渡過黃河，追殺曹賊！”沮授說：“不行。如今應該在延津屯兵，再分兵到官渡，這才是上策。如果輕易渡河，萬一發生變故，眾人都無法安全返回了。”袁紹生氣地說：“都是你們這些人動搖軍心，拖延時間，耽誤大事！難道沒聽說兵貴神速嗎？”沮授退出去，歎息道：“主上驕傲自滿，下屬隻圖立功；悠悠黃河水啊，我還能渡過嗎！”於是稱病不再出來參與議事。劉備說：“我承蒙您的大恩，無以為報，想和文將軍一同前行：一來報答明公的恩德，二來順便打探關羽的真實消息。”袁紹很高興，讓文醜和劉備一同統領前部兵馬。文醜說：“劉備是屢戰屢敗的將領，對軍隊不利。既然主公一定要他去，我分三萬軍隊，讓他作為後部。”於是文醜自己率領七萬軍隊先行出發，讓劉備帶領三萬軍隊跟在後麵。
    再說曹操見關羽斬殺了顏良，對他越發欽佩敬重，上表奏明朝廷，封關羽為漢壽亭侯，並鑄造官印送給關羽。忽然有消息傳來，袁紹又派大將文醜渡過黃河，已經占據了延津。曹操於是先派人把當地居民遷移到西河，然後親自領兵迎敵；傳下將令：把後軍當作前軍，前軍當作後軍；糧草先行，軍隊跟在後麵。呂虔問：“糧草在前，軍隊在後，這是什麽用意呢？”曹操說：“糧草放在後麵，容易被敵人搶奪，所以讓它在前麵。”呂虔又問：“倘若遇到敵軍把糧草劫走，該怎麽辦呢？”曹操說：“等敵軍來了，再想辦法應對。”呂虔心中疑惑，沒有決斷。曹操命令把糧食輜重沿著河溝運往延津。曹操在後麵的軍隊中，聽到前麵的軍隊呼喊，急忙派人去查看，回報說：“河北大將文醜的軍隊到了，我們的軍隊都丟棄糧草，四散奔逃。後軍又離得遠，這該如何是好？”曹操用馬鞭指著南麵的土山說：“可以暫時到那裏躲避。”於是人馬急忙奔向土山。曹操命令軍士們都解下衣甲稍作休息，把馬匹都放開。文醜的軍隊趕到了。眾將說：“敵人來了！趕快收起馬匹，退回白馬！”荀攸急忙製止說：“這正是用來引誘敵人的，為什麽反而要退呢？”曹操急忙用眼神示意荀攸，然後微笑。荀攸明白他的意思，不再說話。
    文醜的軍隊既得到了糧草輜重車，又來搶奪馬匹。軍士們不聽指揮，隊伍大亂。曹操這時命令軍隊將士一起從土山上衝下去攻擊，文醜的軍隊頓時大亂。曹兵圍了上去，文醜獨自奮力迎戰，然而軍士們自相踐踏。文醜製止不住，隻得掉轉馬頭往回跑。曹操在土山上指著文醜說：“文醜是河北名將，誰能將他擒獲？”張遼、徐晃飛馬一起衝出去，大喊：“文醜別跑！”文醜回頭看見兩員大將追來，便放下鐵槍，拿出弓搭上箭，正要射張遼。徐晃大叫：“小心，賊將放箭！”張遼急忙低頭躲避，一箭射中頭盔，把簪纓射掉了。張遼奮力再追，坐下的戰馬又被文醜一箭射中麵頰。那匹馬前蹄跪倒，張遼摔落在地。文醜回馬又來，徐晃急忙揮動大斧，攔住廝殺。隻見文醜後麵的軍馬都趕了過來，徐晃估計抵擋不住，掉轉馬頭退回。文醜沿著河邊追來。
    忽然，隻見十幾騎人馬，旗號飄動，一員大將手持大刀，飛馬而來，正是關羽，他大喝：“賊將別跑！”與文醜交戰，沒到三個回合，文醜心裏害怕，撥轉馬頭沿著河邊逃跑。關羽的馬快，追上了文醜，從他腦後砍了一刀，將文醜斬於馬下。曹操在土山上，看到關羽斬殺了文醜，便指揮大軍掩殺過去。河北軍大半落入水中，糧草馬匹又被曹操奪回。關羽帶領幾名騎兵東衝西突。正在拚殺的時候，劉備率領三萬軍隊隨後趕到。前麵的哨馬探聽到消息，報告給劉備說：“這次又是那個紅麵長須的人斬了文醜。”劉備急忙催馬趕去查看，隔著河望見一隊人馬，往來奔馳如飛，旗幟上寫著“漢壽亭侯關雲長”七個字。劉備暗自感謝天地說：“原來我弟弟果然在曹操那裏！”想要招呼關羽相見，卻被曹兵大隊人馬擁來，隻好收兵回去。袁紹在官渡接應，安下營寨。
    郭圖、審配進去見袁紹，說：“這次又是關羽殺了文醜，劉備假裝不知道。”袁紹大怒，罵道：“大耳賊竟敢如此！”過了一會兒，劉備來了，袁紹下令把他推出去斬首。劉備說：“我有什麽罪？”袁紹說：“你故意讓你弟弟又害死我一員大將，怎麽能說無罪？”劉備說：“請容我解釋一句再死：曹操向來忌憚我，如今知道我在明公您這裏，擔心我幫助您，所以特意讓關羽誅殺您兩員大將。他知道您一定會發怒，這是借您的手來殺我啊。希望明公您好好想想。”袁紹說：“玄德說得有道理。你們差點讓我背上迫害賢才的罵名。”喝退左右，又請劉備到營帳中坐下。劉備謝道：“承蒙明公的寬大之恩，無以為報，我想派一個心腹之人帶著密信去見關羽，讓他知道我的消息，他一定會日夜兼程趕來，輔佐明公，一同誅殺曹操，為顏良、文醜報仇，您看怎麽樣？”袁紹大喜說：“我要是得到關羽，勝過顏良、文醜十倍啊。”劉備寫好書信，還沒派人送去。袁紹下令退兵到武陽，連營數十裏，按兵不動。曹操於是派夏侯惇領兵守住官渡隘口，自己班師回許都，大宴眾官，慶賀關羽的功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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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操對呂虔說：“之前我把糧草放在前麵，是引誘敵人的計策。隻有荀攸明白我的心思。”眾人都讚歎佩服。正在飲宴時，忽然有報告說：“汝南有黃巾軍劉辟、龔都，十分猖獗。曹洪屢次交戰都失利，請求派兵救援。”關羽聽了，上前說：“我願意效犬馬之勞，去擊破汝南賊寇。”曹操說：“雲長已經建立大功，還沒得到重賞，怎麽能再讓你辛勞出征呢？”關羽說：“我長久閑居，必定會生病。希望再去一次。”曹操認為他勇氣可嘉，點了五萬兵馬，讓於禁、樂進作為副將，第二天就出發。荀彧私下對曹操說：“關羽常有回歸劉備的心思，倘若知道劉備的消息一定會離開，不能頻繁讓他出征。”曹操說：“這次等他立功回來，我就不再讓他臨敵了。”
    再說關羽領兵快到汝南時，紮下營寨。當天夜裏，在營外抓到兩個奸細。關羽一看，認出其中一人是孫乾。關羽喝退左右，問孫乾說：“你自從徐州潰散之後，一直不見蹤跡，如今怎麽在這裏？”孫乾說：“我逃難漂泊到汝南，幸好被劉辟收留。如今將軍為何在曹操處？不知道甘、糜二位夫人是否安好？”關羽便把之前的事情詳細說了一遍。孫乾說：“最近聽說劉皇叔在袁紹那裏，我想去投奔他，但一直沒有機會。如今劉辟、龔都二人歸順袁紹，協助他攻打曹操。幸好將軍來到這裏，所以特意讓小軍人引路，讓我來做奸細，向將軍報告。明天他們二人會假裝戰敗，將軍可趕緊帶著二位夫人投奔袁紹處，與劉皇叔相見。”關羽說：“既然兄長在袁紹那裏，我一定會日夜兼程前往。隻是我斬殺了袁紹兩員大將，恐怕現在情況有變。”孫乾說：“我會先去打探虛實，再來報告將軍。”關羽說：“我隻要能見到兄長一麵，萬死不辭。現在回許昌，就向曹操告辭。”
    當夜，關羽秘密送孫乾離開了。第二天，關羽帶兵出戰，龔都披掛整齊出陣。關羽說：“你們為什麽背叛朝廷？”龔都說：“你才是背叛主公的人，怎麽反倒責備我？”關羽說：“我怎麽背叛主公了？”龔都說：“劉玄德在袁紹那裏，你卻歸順曹操，這是為何？”關羽不再搭話，拍馬舞刀上前。龔都轉身就跑，關羽追了上去。龔都回身對關羽說：“故主的恩情，不能忘記。將軍應該趕緊前進，我把汝南讓給你。”關羽領會他的意思，指揮軍隊掩殺過去。劉辟、龔都二人假裝戰敗，四散逃走。關羽奪得州縣，安撫好百姓後，班師回許昌。曹操出城迎接，犒賞軍士。宴會結束後，關羽回到家中，在門外參拜二位嫂嫂。甘夫人問：“叔叔此次西征，可知道皇叔的消息？”關羽回答說：“還不知道。”關羽退下後，二位夫人在門內痛哭說：“想必皇叔已經不在人世了！二叔恐怕我們傷心，所以隱瞞不說。”正哭著，有一個隨行的老兵，聽到哭聲不斷，在門外稟告說：“夫人不要哭了，主人現在河北袁紹那裏。”夫人問：“你怎麽知道的？”老兵說：“跟隨關將軍出征，有人在陣上說的。”夫人急忙召來關羽責備說：“皇叔從未辜負過你，你如今受了曹操的恩情，就忘了舊日的情義，不把實情告訴我們，這是為什麽？”關羽叩頭說：“兄長確實在河北。不敢告訴嫂嫂，是擔心消息泄露。此事必須從長計議，不能操之過急。”甘夫人說：“叔叔應該抓緊。”關羽退下後，思考離開的辦法，坐立不安。
    原來於禁探聽到劉備在河北的消息，報告給了曹操。曹操讓張遼來試探關羽的心意。關羽正悶坐著，張遼進來祝賀說：“聽說兄長在陣上得知了劉備的消息，特來恭喜。”關羽說：“故主雖然在河北，但沒能見上一麵，有什麽可高興的！”張遼說：“兄長與劉備的交情，和兄長與我的交情相比，怎麽樣？”關羽說：“我和你，是朋友之交；我和劉備，既是朋友，又是兄弟，還是主臣關係：這怎麽能相提並論呢？”張遼說：“如今劉備在河北，兄長會去投奔他嗎？”關羽說：“我之前說過的話，怎會違背！文遠你一定要替我向丞相表達我的心意。”張遼把關羽的話回去告訴曹操，曹操說：“我自有辦法留住他。”
    再說關羽正在思索時，忽然有人通報有故人來訪。等請進來，卻發現並不認識。對方回答說：“我是袁紹部下來自南陽的陳震。” 關羽十分驚訝，急忙讓身邊的人退下，問道：“先生此番前來，必定有什麽事吧？” 陳震拿出一封信函，遞給關羽。關羽一看，竟是劉備的書信。信中大致寫道：“我與你，自桃園結下盟誓，發誓要同生共死。如今為何中途背離，割舍恩情、斷絕大義？你若一心想要獲取功名、貪圖富貴，我願意獻上我的頭顱來成全你的功業。信中難以詳盡表述，我以死等待你的回音。”
    關羽看完信後，大哭著說：“我並非不想找尋兄長，無奈不知你身在何處啊。我怎會貪圖富貴而背叛往日的盟誓呢？” 陳震說：“玄德十分急切地盼望你前去，你既然沒有背棄舊盟，就應當盡快去與他相見。” 關羽說：“人活在天地之間，有始無終的，算不上君子。我來的時候清清楚楚，離去時也不能糊裏糊塗。我現在寫封信，勞煩先生先送給兄長，容我向曹操辭行，護送二位嫂嫂前去與他相見。” 陳震說：“倘若曹操不答應，那該怎麽辦？” 關羽說：“我寧死，也絕不肯在此久留！” 陳震說：“你趕緊寫封回信，以免劉使君翹首盼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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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於是關羽寫信回複道：“我聽聞，堅守大義就不會辜負本心，秉持忠誠便不會畏懼死亡。我自幼讀書，略知禮義，每當看到羊角哀與左伯桃的事跡，未嚐不數次感慨落淚。之前在下邳城，城內沒有儲備的糧食，又盼望著城外的援兵；我本想立即赴死，無奈肩負著保護二位嫂嫂的重任，不敢輕易斷頭獻身，致使辜負了兄長的托付；所以暫且在這裏停留，期望日後能與兄長重逢。最近到了汝南，才得知兄長的消息；我會立刻當麵辭別曹公，護送二位嫂嫂回去。我若懷有二心，願受神人的誅殺。我對兄長披肝瀝膽，其中情義難以用筆墨寫盡。希望不久後能與兄長相見，懇請兄長明鑒。” 陳震拿到回信後，便自行回去了。
    關羽向內院走去，把要離開的事情原委告知二位嫂嫂，之後立刻前往丞相府，想要拜別曹操。曹操知道他的來意，便在門上掛起了回避牌。關羽滿心鬱悶地回去，吩咐以前跟隨他的仆役，收拾好車馬，隨時聽候出發的命令；又囑咐府中，凡是曹操原先賞賜的東西，全部留下，一絲一毫都不許帶走。
    第二天，關羽再次前往丞相府辭謝，可門口又掛著回避牌。關羽接連去了好幾次，都沒能見到曹操。於是他轉去張遼家拜訪，想和張遼說說這件事。沒想到張遼也借口生病，不肯出來相見。關羽心想：“這明顯是曹丞相不想讓我離開。但我離開的決心已定，怎麽能再留下來！” 於是寫了一封信，向曹操辭行。信的大致內容是：“我關羽年少時就追隨皇叔，發誓要與他同生共死，天地神明都聽到了我的誓言。之前下邳城失陷，我提出的三個請求，都承蒙您恩準。如今得知故主劉備正在袁紹軍中，回想起往日的盟誓，我怎敢違背？您新給予的恩情雖然深厚，但舊日的情義我也難以忘懷。所以特地寫信向您告辭，希望您能理解。還有一些您的恩情我尚未報答，隻能期待日後有機會再回報了。“
    關羽把信寫完封好，派手下人送到丞相府；與此同時，他把曹操多次賞賜的金銀，一件件封存好放在庫房中，將漢壽亭侯的大印高高懸掛在大堂之上，然後恭請二位夫人上車。關羽自己跨上赤兔馬，手提著青龍偃月刀，帶領著往日一直跟隨他的隨從，護送著載著二位夫人的車駕，直接向北門進發。
    到了北門，守門的官吏上前阻攔。關羽怒目圓睜，橫起大刀，猛地大喝一聲，守門的官吏們都嚇得紛紛後退躲避。關羽出了城門，對隨從們說道：“你們護送車駕先走，要是有追趕我們的人，我自會抵擋，你們千萬不要驚動二位夫人。” 隨從們推著車，沿著官道向前行進。
    再說曹操這邊，正和眾人商議關於關羽的事情，還沒有定論，左右的人報告說關羽派人送來了書信。曹操馬上看完，大驚失色道：“雲長走了！” 這時，北門的守將匆忙來報：“關羽強行奪門而出，帶著車駕、鞍馬以及二十多人，都朝著北方去了。” 緊接著，關羽府邸的人也來報告說：“關羽把您賞賜的金銀等財物都封存起來了。那十個美女，另外安置在內室。漢壽亭侯的官印掛在大堂上。丞相您撥給他的人役，他一個都沒帶，隻帶著原來跟隨他的人，還有隨身行李，從北門離開了。” 眾人聽後都驚愕不已。
    這時，一員大將挺身而出，說道：“我願帶領三千鐵騎，去把關羽生擒回來，獻給丞相！” 眾人一看，原來是將軍蔡陽。
    這可真是：關羽剛要離開這如萬丈深淵般的龍潭虎穴，卻又遭遇了蔡陽這如同三千惡狼猛虎般的追兵。蔡陽前去追趕關羽，究竟會發生什麽呢，且聽下文講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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