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媽媽？”
    陰氏眼波流轉。
    她目光不經意瞥向對麵，從謝氏秀美的臉龐滑過，掩飾住眼底深處的嫉妒，狀若尋常道：“你要哪個鄧媽媽？咱們府裏，姓鄧的媽媽，可不止一個。”
    “哪個嘴角下有顆黑痣，我要找的就是哪個。”
    溫知宜掏出先前放回的證詞，再一點一點將其展開，讓它對上滿堂看客。
    “靜心庵堂主明慧和明信兩人，對收受宣寧伯府賄賂而害我性命一事供認不諱，其中，明慧交代，她自十五年前，還是庵裏知客時，就曾收到伯府賞銀，要求她對我嚴厲教導。”
    說到這裏，她眸光一冷，“......隻要留一口氣就行。”
    陰氏捂住嘴巴，目光不住往謝氏臉上瞟。
    謝氏麵色不動，端端正正坐著，就給人一種高不可攀的錯覺。
    “庵堂裏的日子，可真苦啊，吃不飽，穿不暖，還得日日受訓，夏天太陽曬得暈過去，冬天凍得說不出話......”她訴說自己悲慘的過去，臉上表情卻呈現出一種麻木，這種反差，讓人下意識感到不適。
    你說她裝可憐，她語氣又毫無波動。
    你說她不在意，那陰沉沉的眼神，又無端看得人後背發寒。
    “一句話說錯，就不準吃飯，關禁閉，一天，兩天，三天......你們知道，餓得不停嘔吐，是什麽感覺嗎？”低緩的語氣，沉重而陰冷。
    溫知宜仿佛看到原主，痛苦蜷縮在禁閉室的身影。
    她冷笑一聲，“你們當然不知道！你們錦衣玉食，窮奢極侈，哪裏能知道，一碗帶殼的糙米飯，就能讓我高興好久！”
    “你們說我犯錯，我到底犯了什麽罪大惡極的錯？讓我死不得，活不能，我那時才四歲，四歲！你們說是我撞她，那我還說是有人推我呢，怎麽不見有人為我做主？”
    “十五年折磨不夠，幾次三番要我的命，瞧瞧，兩萬兩銀子呢，我這條命，可真是夠值錢的！”
    外麵買個奴婢，品相好的，正值壯年的，也才三十兩左右，像是一些小丫頭，不過十二三兩，為了她這條命，明慧兩人可是掏了老本，點名要求買兩位內勁高手出手，生怕給她一點活路。
    可她還是活了下來。
    既然她沒死，其他人也就別想好活！
    溫澤川喉嚨微堵，凝視眼前突然出現的女兒，心底五味雜陳。
    不知道的時候，尚能將人撇到腦後，一旦知曉，她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被人肆意欺辱折磨，到底是自己女兒，身上流著他的血，很難做到全然冷漠。
    他心裏對謝氏，陡然生出兩分不滿。
    他已經將人趕去靜心庵，為何還要故意折辱她！
    這是對他女兒不滿，還是對自己不滿？
    思緒發散，但他麵上並未表現出來，沉聲說道：“靜心庵裏的事，我會讓人去查，若情況屬實，我自會讓她們給你賠命。”
    “別光說靜心庵啊，還有府裏呢。”
    溫知宜步步緊逼。
    哪能讓他就這樣避重就輕含糊過去。
    陰氏眼珠子一轉，掩著嘴角突然開口：“要說嘴角有痣的，我倒是隱隱約約想起一位......”
    她話還沒說完，袖子被人拉了兩下，轉頭看過去，溫二郎暗暗瞪她一眼。
    無視那邊兩人的眉眼官司，謝氏麵容平靜，鎮定自若道：“來人，叫鄧媽媽來。”
    其他人向謝氏看過去。
    謝氏泰然自若，說道：“姓鄧的媽媽，我院子裏有，往日的確曾遣她去往靜心庵，為我那沒睜眼的孩兒祈福，其他的，與我無關，你是死是活，亦與我不相幹。”
    最後這句話，是看著溫知宜說的。
    溫知宜眼眸微眯，“娘子大度，竟能容忍害了自己的人，嫁進高門尊榮富貴。”
    陰氏心裏輕嗤一聲。
    要真大度，能使銀子指使人折磨一四歲女童？
    其他人同樣聽出這話裏的諷刺。
    謝氏眉頭輕蹙，道：“我乃伯府大娘子，更是你的繼母，你嫁得再好，也得對我低頭，我的硯雲，聰慧靈敏，金枝玉葉，更不必眼饞你那親事，不要把自己......看得太重要。”
    她這話，說的尖銳，卻也有底氣。
    上黨謝氏，曆經數朝，其中宰輔，就不知出過多少任，門生故舊遍地，是一跺腳京都都要抖三抖的龐然大物。
    “我可沒有害她！”
    謝氏話音剛落，三房大娘子鄭氏忙不迭表明態度。
    蓋因她在靜心庵傳來溫知宜落水溺亡的消息時，心裏曾生出以自己女兒代替對方的心思。
    畢竟，大房沒有合適的女兒，六娘子倒是嫡出，可她才將十二歲，又是大嫂子的心頭寶，哪裏舍得替了別人身份活著，二娘子的話，年歲倒合適，可她定過親啊。
    定過親，就是別人家的人了。
    再說，她那命多硬啊，剛定完親，男方就落水沒了，現在男方那邊還一直打著讓她給自己兒子守寡的心思呢。
    二房同樣沒嫡出的女兒，倒是她們三房，她家三郎雖是庶出，可她女兒是嫡出啊，三郎和宮裏惠妃娘娘，即便不是嫡嫡親的兄妹，但他們二人生母乃是同母姐妹，算下來，和親兄妹也不差什麽了。
    如此，她家三娘，出身合適，年齡合適，她這心底豈能不心動。
    換人的主意，就是她最先旁敲側擊提出來的。
    誰知道，最後反倒成全紅姨娘母女。
    眼下被謝氏一提，她自然害怕這新回來的小娘子會記恨上她。
    溫知宜倒是不知道，裏麵還有這麽一樁官司。
    她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看看，看看，這就是以禮儀規矩著稱的名門望族，一條活生生的人命，引不來半點側目，倒是盡情踩在死人屍骨上，費盡心機攫取利益，陰司報應，是一點不怕。
    留意到對麵譏諷的眼神，鄭氏的臉微微發紅。
    她當然知道，她這做法不地道，但人死都死了，且顧家也需要一位妻子......
    正在這時，外麵傳來亂糟糟的聲音，隱約聽到：“不好了，娘子，鄧媽媽，鄧媽媽她投繯自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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