賞花宴這天，天公作美，陽光燦爛，惠風和暢。
    禦花園西暖房附近，布置得花團錦簇，彩帶飄揚。
    幾株西府海棠果然開得極盛，粉白的花瓣層層疊疊，在陽光下嬌豔欲滴，引來不少早到的宮人駐足讚歎。
    蘇錦屏也受邀在列。
    這得益於她最近悄然上升的“名聲”，以及……安美人那邊似乎有意無意地向皇後娘娘提了一句？
    總之，當邀請的旨意送到流雲軒時，著實讓小翠驚喜了好一陣子。
    蘇錦屏自己倒沒什麽意外。
    她知道，這場宴會，就是她計劃中的“舞台”。
    她今天打扮得格外素淨。依舊是那身淡青色的襖裙，洗得幹幹淨淨，熨燙得平平整整。頭上也隻用了一根最簡單的銀簪綰了個簡單的發髻。
    臉上略施薄粉她自己用米粉和無色花瓣做的），唇上點了點用紅紙抿出來的淡紅，整個人看起來清雅脫俗，就像一株雨後空穀裏的蘭草，雖然不耀眼，卻自有一股獨特的韻味。
    她到得不算早，也不算晚。
    到場的時候，大部分嬪妃都已經到了，正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一邊賞花，一邊閑聊。
    她位份低，自然是站在最不起眼的角落裏，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小翠跟在她身後，也是低眉順眼，不敢四處張望。
    很快，她就感受到了幾道不善的目光。
    不用看也知道，是雅菊軒那邊的人。
    許妙音今天可是卯足了勁兒要出風頭。
    她穿著那身精心準備的櫻草色繡海棠春衫，頭上戴著累絲嵌紅寶石的蝶戀花步搖，臉上更是敷了厚厚的脂粉，描眉畫眼，唇紅齒白，整個人看起來明豔照人……但也透著一股用力過猛的俗豔。
    她被幾個同樣家世不錯、平日裏跟她交好的低位嬪妃簇擁著，正有說有笑，眼神卻時不時地往蘇錦屏這邊瞟，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和……一絲即將得手的快意。
    秋紋和春桃跟在她身後，也是一副趾高氣昂的樣子。
    尤其是春桃，看到蘇錦屏那副“寒酸”打扮，更是撇著嘴，用不大不小的聲音跟旁邊的宮女嘀咕：“嘖嘖，有些人啊，就是窮酸命！這種場合，穿得跟個燒火丫頭似的，也不嫌丟人！”
    蘇錦屏假裝沒聽見，眼觀鼻，鼻觀心，一副與世無爭的樣子。
    安美人也來了。
    她今天穿了一身素雅的月白色長裙，外麵罩著同色的薄紗披風，頭上隻簡單地簪了一支白玉簪，整個人清冷如月，氣質卓然。
    她到場後，隻是淡淡地跟眾人點了點頭，就獨自一人走到一株海棠樹下，靜靜地賞花，並沒有跟誰過多交談。蘇錦屏注意到，安美人似乎……往她這邊看了一眼？
    眼神裏似乎還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是因為那個壁掛嗎？蘇錦屏不敢確定，也隻是微微頷首示意，沒有上前打擾。
    翊坤宮的采薇姑姑也來了，她是陪著淑妃娘娘一起來的。淑妃娘娘是宮裏的老人了，氣質雍容華貴，但不算特別張揚。
    采薇姑姑跟在她身邊，看到蘇錦屏時，幾不可查地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了。
    至於麗嬪……今天好像沒來？蘇錦屏稍微有點意外，但也鬆了口氣。少一個愛找茬的，總是好事。
    過了一會兒，隨著一聲“皇上駕到——！皇後娘娘駕到——！”，整個場麵立刻肅靜下來。
    眾人紛紛跪地行禮。
    皇上今天似乎心情不錯，穿著一身明黃色的常服，臉上帶著笑意。
    皇後娘娘依舊是端莊溫婉的樣子，跟在皇上身邊。
    “都起來吧，不必多禮。” 皇上笑著虛扶了一下，“今日天氣好，皇後說這裏的海棠開得不錯，朕就陪她來瞧瞧。諸位妹妹不必拘束，隨意就好。”
    “謝皇上。” 眾人謝恩起身。
    皇上的目光在人群中隨意掃過，當看到角落裏那個穿著淡青色襖裙、氣質獨特的蘇錦屏時，似乎微微頓了一下，眼神裏閃過一絲好奇。
    但他並沒有說什麽，很快就移開了目光，和皇後一起，在主位上坐了下來。
    賞花宴正式開始。
    宮人們流水般地送上精致的點心、水果和香茗。
    嬪妃們則圍著皇上皇後，說著奉承話，或者展示著自己的才藝。
    氣氛看起來一派祥和。
    但蘇錦屏知道，這隻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果然，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之後，許妙音按捺不住了。
    她端著酒杯，嫋嫋婷婷地走到場中，先是給皇上皇後敬了酒，說了幾句吉祥話，然後，就把矛頭對準了角落裏的蘇錦屏。
    “皇上，皇後娘娘，” 許妙音臉上帶著甜美的笑容，聲音嬌滴滴的，“臣妾聽說，流雲軒的蘇才人妹妹，不僅心思巧妙，擅長做些新奇的針線玩意兒，還……才情不俗呢！”
    這話一出，不少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蘇錦屏。
    蘇錦屏心裏一凜，知道戲肉來了。
    皇上也來了點興趣：“哦？蘇才人？就是上次那個……說什麽‘師法自然’的？” 他顯然對蘇錦屏有點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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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是呢！” 許妙音掩口一笑，“臣妾聽說啊，蘇妹妹不僅擅長從山石草木中尋雅趣，還……精通音律！隻是性子靦腆，平日裏不肯輕易示人罷了。”
    精通音律？
    蘇錦屏差點沒笑出來。
    原主蘇錦屏五音不全，連基本的宮商角徵羽都分不清，哪裏會什麽音律？
    這許妙音，是故意要讓她出醜！
    “哦？還有這等事？” 皇上更好奇了，看向蘇錦屏，“蘇才人，既然今日雅興，不如……就為大家撫琴一曲，如何？”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蘇錦屏身上，帶著各種情緒：好奇、期待、幸災樂禍……
    小翠緊張得手心都出汗了，她知道自家主子根本不會彈琴啊！
    這可怎麽辦？
    許妙音和春桃臉上更是露出了得意的笑容，等著看蘇錦屏當眾出糗。
    蘇錦屏迎著眾人的目光，臉上卻絲毫不見慌亂。
    她先是露出一副惶恐不安、手足無措的樣子，對著皇上和皇後屈膝行禮，聲音帶著顫抖：
    “啟稟皇上、皇後娘娘……臣妾……臣妾愚鈍，蒲柳之姿，哪……哪裏會什麽音律啊……許才人姐姐真是……真是太抬舉臣妾了……”
    她這副“慫樣”，正中許妙音下懷。
    “哎呀，蘇妹妹，你就別謙虛了！” 許妙音假惺惺地勸道，“上次梅林一見，妹妹那番‘師法自然’的高論，可是讓臣妾佩服得很！
    想來妹妹的琴音，定然也如高山流水、空穀幽蘭一般，不同凡響！
    快，別掃了皇上和大家的興致嘛！”
    她越是“勸”，就越是把蘇錦屏往絕路上逼。
    周圍的人也開始竊竊私語。
    “原來她不會彈琴啊？那許才人幹嘛非要讓她彈？”
    “還能幹嘛？故意讓她出醜唄！”
    “嘖嘖，這雅菊軒的心眼兒可真小……”
    就連皇上和皇後，看許妙音的眼神也帶了點不悅。
    這種當眾逼迫、讓人下不來台的做法，實在有點上不得台麵。
    但皇上金口已開，總不好再收回去。
    他看著蘇錦屏，語氣溫和了些：“蘇才人不必緊張。略通一二即可，隨意彈奏便是，朕恕你無罪。”
    蘇錦屏知道，自己不能再推辭了。否則，不僅是掃了皇上的興，還會落個“矯情”、“不識抬舉”的名聲。
    她深吸一口氣，抬起頭，臉上依舊帶著惶恐，但眼神深處卻閃過一絲狡黠的光芒。
    “既然……既然皇上和皇後娘娘有令，臣妾……臣妾不敢不從。”
    她聲音依舊有點抖，但比剛才鎮定了一些，“隻是……臣妾確實不擅長琴瑟……”
    她頓了頓，好像在努力思考著什麽，然後，用一種試探的、帶著點不好意思的語氣說：“不過……臣妾年幼時，曾跟家中一位懂些西域樂器的嬤嬤，學過一種……嗯……很小巧的、叫做‘口琴’的樂器。隻是……那樂器聲音不大，樣式也……也比較粗陋，登不得大雅之堂。怕是……會汙了皇上和娘娘的耳朵……”
    口琴？！
    在場的所有人都愣住了。這是什麽樂器？從來沒聽說過啊！西域傳來的？
    連皇上和皇後都露出了好奇的表情。
    許妙音更是一臉鄙夷：口琴？什麽玩意兒？肯定是蘇賤人胡編亂造出來，想蒙混過關的！還西域樂器？我看是哪個鄉下旮旯裏的破爛玩意兒吧！
    “口琴？”
    皇上饒有興致地問，“是何模樣？聲音如何？既然是西域樂器，想必有其獨特之處。蘇才人不妨……就為大家演奏一曲這個‘口琴’？朕倒想聽聽，是何等天籟之音。”
    蘇錦屏要的就是這句話！
    她臉上露出“驚喜”和“榮幸”的表情，連忙再次行禮：“皇上謬讚了！那……那臣妾就……獻醜了！”
    她並沒有立刻開始演奏。
    而是……讓小翠拿來一個……用幾片薄木片和細竹管都是她撿來的材料，打磨光滑後組裝的）做成的、巴掌大小的、看起來極其簡陋的……口琴！
    這口琴，是她根據現代口琴的原理，用最簡單的材料和最基礎的方法主要是利用竹管的長度和開口大小來控製音高）搗鼓出來的！
    效果肯定比不上真正的口琴，但吹出幾個簡單的音階和旋律，還是勉強可以做到的！
    在場眾人看到她拿出這麽個“古怪”的東西，更是議論紛紛，好奇不已。
    蘇錦屏深吸一口氣，將那簡陋的口琴放在唇邊。
    然後，在所有人驚奇的目光中，一段清澈、悠揚、帶著一點點空靈和憂傷的旋律，緩緩地流淌了出來……
    她吹奏的，並不是什麽複雜的曲子，而是她根據記憶，改編的一首現代非常流行的、旋律簡單優美、意境深遠的輕音樂。
    這旋律，不同於宮廷雅樂的莊重，也不同於民間小調的俚俗。
    它就像一股清泉，在寂靜的山穀中流淌；又像一陣微風，拂過初生的嫩草……幹淨，純粹，帶著一種撫慰人心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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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人都聽呆了！
    包括皇上，皇後，安美人，甚至……一臉錯愕和難以置信的許妙音！
    誰也沒想到，從這麽一個簡陋的、不起眼的“口琴”裏，居然能吹奏出如此……動聽、如此……與眾不同的聲音！
    這聲音，仿佛有魔力一般，讓在場所有人都暫時忘記了爭鬥，忘記了身份，沉浸在了那純淨的旋律之中……
    一曲終了，餘音嫋嫋。
    整個場麵，寂靜了足足好幾秒鍾。
    然後，才爆發出低低的驚歎和讚美聲。
    皇上更是龍顏大悅，撫掌讚道：“好！好一個‘口琴’！好一曲‘天外之音’！蘇才人，你這樂器雖然奇特，但這樂聲……卻是沁人心脾，讓朕……煩惱盡消啊！”
    皇後也微笑著點頭：“確實是難得的雅音。蘇才人這份巧思，真是讓人驚喜。”
    安美人更是美目漣漣，看向蘇錦屏的眼神裏，充滿了激賞和……一絲惺惺相惜的意味。
    隻有許妙音，臉色煞白，站在那裏，像是被雷劈了一樣，完全傻眼了！
    她本想讓蘇錦屏當眾出醜，結果……結果卻讓她用一個莫名其妙的“口琴”，博得了滿堂彩？！
    還得了皇上的誇讚？！
    這……這怎麽可能？！
    她的臉，再次被打得火辣辣地疼！而且比上次在梅林，打得更響！更狠！
    蘇錦屏迎著皇上讚許的目光，再次屈膝行禮，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羞澀和榮幸：“謝皇上、皇後娘娘謬讚。臣妾……獻醜了。”
    她心裏，卻是爽翻了天！
    許妙音，想讓我出醜？
    門兒都沒有！
    我不僅不會出醜，還要借著你搭的台子，好好地亮個相！讓你知道，什麽叫——降維打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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