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嬪那尖銳的、帶著惡毒揣測的質問，像一盆冰水，瞬間澆熄了暖閣內剛剛升騰起的驚歎和祥和氣氛。
    “小鬼驅使？！”
    “見不得人的法子？！”
    這些字眼，在這本就容易滋生迷信和猜忌的深宮裏，顯得格外刺耳，也格外有煽動力。
    不少膽小的宮人，看向那旋轉光影燈的眼神，已經從之前的驚豔變成了……恐懼和懷疑。
    難道……這真的是什麽妖物？
    就連皇上和皇後，都不由得皺起了眉頭，目光再次投向蘇錦屏，帶著審視和探究。畢竟，這東西的效果，確實有點……超出常理。
    太後的笑容也淡了些，雖然她剛才很喜歡這光影燈帶來的感覺，但事關“鬼神”，她也不得不謹慎。
    麗嬪看到自己的話成功地引起了大家的疑慮，心中暗自冷笑，但臉上卻裝出一副憂心忡忡、為了太後安危不得不直言的樣子。
    她知道，這種時候，不能表現得太急切，要借著眾人的疑慮，一步步把蘇錦屏逼入絕境。
    “蘇才人，” 麗嬪的聲音不高，但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你可別怪本宮多嘴。隻是這東西實在太過詭異，事關太後鳳體安康，本宮不得不問個清楚！你若真是心懷坦蕩，就老老實實告訴大家，這燈……到底是怎麽回事？！”
    她這是想逼著蘇錦屏解釋。
    她不信蘇錦屏能把這“裝神弄鬼”的東西解釋得天衣無縫！隻要蘇錦屏稍微說錯一點，或者含糊其辭，她就能立刻抓住把柄，給她扣上“妖言惑眾”的罪名！
    麵對這突如其來的、充滿惡意的攻擊，蘇錦屏的臉上，並沒有出現麗嬪預想中的慌亂或者憤怒。
    她先是微微一愣，隨即像是明白了什麽似的，臉上露出了一個……有點無奈、又有點了然的表情。
    她對著麗嬪，微微屈膝，行了個禮，語氣平和，甚至帶著一絲歉意：
    “麗嬪娘娘言重了。” 她輕聲說道，“嬪妾這點微末伎倆，哪敢涉及什麽鬼神法術？若是這光影燈的呈現方式，讓娘娘和各位感到不安，是嬪妾思慮不周，還請娘娘和各位恕罪。”
    她先是放低姿態，承認自己的東西“可能”引起了誤會，但絕口不提“妖術”二字，反而將其歸結為自己的“思慮不周”，顯得謙遜又無辜。
    然後，她才抬起頭，看向皇上和太後，臉上帶著真誠而坦蕩的笑容，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
    “啟稟皇上、太後娘娘，其實……這‘祈福轉經光影燈’的原理，說穿了，一點也不神秘，更與鬼神無關。不過是……利用了自然界中一些最尋常不過的道理罷了。”
    “哦？尋常的道理？” 皇上來了興趣，“你說來聽聽。”
    蘇錦屏點點頭，走到那光影燈旁邊，指著頂部的那個小渦輪，用一種盡可能簡單易懂、又帶著點“科普”意味的語氣解釋道：
    “大家請看這個小東西。” 她指著渦輪，“嬪妾是用極輕的銅片和竹篾做的。下麵點了蠟燭，蠟燭燃燒時，大家有沒有感覺到……會有一股熱氣往上升？”
    她這麽一說，離得近的人都下意識地感受了一下，好像……確實有點熱氣？
    “這熱氣啊，就像風一樣，是有力量的。” 蘇錦屏繼續用通俗的比喻解釋，“熱氣往上衝，就會推動這個輕巧的小渦輪轉動起來。渦輪一轉，它就連帶著下麵的這個……嗯……燈罩，一起跟著轉了。”
    她指了指旋轉的燈罩：“所以啊，這燈能自己轉，不是靠什麽小鬼，就是靠……蠟燭燃燒時那點兒熱乎氣兒推著走的。這道理，就跟咱們冬天生火爐，熱氣總是往上跑；或者夏天刮風，風能吹動風車一樣，都是……老天爺定下的、最自然的規矩。”
    她巧妙地把走馬燈的原理熱空氣上升驅動渦輪旋轉），用最樸素、最貼近生活的例子解釋了出來，還扣回了她的“師法自然”理論！
    眾人聽得似懂非懂，但感覺……好像……有點道理？至少聽起來不像是什麽妖術了。
    “至於這牆上的影子……” 蘇錦屏又指著牆壁上那些旋轉的光影圖案，“那就更簡單了。”
    她拿起食盒裏備用的一小塊處理過的油紙上麵畫著一個簡單的蓮花圖案），走到一根點燃的蠟燭後麵，將油紙對著光，隔著一段距離投射到牆上。
    牆上，立刻就出現了一個模糊但能看清輪廓的蓮花影子。
    “大家請看。” 蘇錦屏微笑著說，“光，是會留下影子的。這燈罩上的圖案，被裏麵的燭光一照，自然就會把影子投到牆上。燈罩在轉，影子自然也就跟著轉了。這跟咱們人站在太陽底下會有影子，影子會隨著咱們動一樣，也是……最尋常不過的道理。”
    她又拿起一顆琉璃珠子，對著燭光晃了晃，牆上立刻出現了一些跳躍的彩色光斑。
    “至於那些彩色的光……” 她解釋道，“是因為嬪妾在燈罩上嵌了些琉璃珠子。光透過這些彩色的珠子，自然就帶上了顏色。這……也沒什麽稀奇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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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番話說下來，條理清晰，比喻生動，把一個看似“神奇”的光影燈，解釋得……如同“太陽底下有影子”、“熱氣會往上飄”一樣自然、簡單、合情合理！
    那些原本還有疑慮的宮人，聽完之後，都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哦……原來是這樣啊！”
    “聽她這麽一說……好像還真是這個道理！”
    “利用熱氣讓它轉？再用光照出影子？這……這法子倒是真巧！”
    “沒什麽鬼神嘛！就是個……做得特別巧的燈籠！”
    “蘇才人這腦子是怎麽長的？居然能想到這個！”
    大家看蘇錦屏的眼神，已經從之前的驚疑不定，變成了……驚歎和佩服！
    皇上和皇後聽完，也是連連點頭。他們雖然未必完全懂什麽熱空氣上升、光影投射，但蘇錦屏的解釋合情合理，有理有據，完全打消了他們心中的疑慮。
    “原來如此！” 皇上撫掌笑道，“蘇才人不僅心思巧妙，還能格物致知，從尋常道理中悟出如此妙法，真是……難得！難得啊！” 他看向蘇錦屏的眼神裏，欣賞之色更濃了。
    皇後也微笑著說：“確實是巧思。將尋常之理，化為祈福之器，既有新意，又不失敬意。蘇才人，你有心了。”
    就連太後，在聽明白了這並非什麽“妖術”，而是源於“自然之理”的巧妙設計後，臉上的笑容也重新綻放開來。她看著那旋轉的光影，隻覺得祥和寧靜，心中更加歡喜了。
    眼看著蘇錦屏不僅再次化解了危機，還因為這番“科普”式的解釋，贏得了帝後和太後更高的評價，麗嬪的心，沉到了穀底。
    她知道，自己這次又失算了！蘇錦屏這個賤人，比她想象的還要狡猾！居然能把這麽個“邪門”的東西，說得如此“尋常”！
    但她不甘心就這麽認輸！她花了那麽多心思，動用了那麽多關係，才設下這個局，怎麽能讓她輕易脫身？！
    麗嬪深吸一口氣，強壓下心頭的怒火和不甘，臉上努力擠出一絲笑容雖然看起來比哭還難看），語氣也放緩了些，不再像剛才那樣咄咄逼人，反而帶著一絲“關切”和“為了大家好”的意味：
    “蘇妹妹這解釋……倒也……新奇。” 她頓了頓，話鋒一轉，“隻是……妹妹也知道，宮中規矩森嚴，太後娘娘更是禮佛之人，最是容不得半點……嗯……輕浮取巧之物擾了清淨。”
    她頓了頓，看向太後，語氣帶著幾分擔憂和“好意”：
    “太後娘娘，臣妾並非有意針對蘇妹妹。隻是……蘇妹妹這‘光影燈’，雖說原理簡單，但……其形態終究是前所未見，這光影變幻，也……也容易讓人聯想到一些……不太吉利的東西。
    比如……那民間所說的……走馬燈？多用於……嗯……某些白事場合……今日是您的大壽，若是……”
    她沒有把話說完，但那暗示已經非常明顯了！
    走馬燈！白事！
    這兩個詞一出來，暖閣內的氣氛瞬間又凝固了！
    太後娘娘的臉色也微微變了變。她確實聽說過走馬燈，那東西……好像真的跟喪葬有點關係？
    一些年長的宮人，臉色也變得有些難看。
    麗嬪這一招，不可謂不毒！她不再直接攻擊蘇錦屏“裝神弄鬼”，而是把這“光影燈”往“不吉利”、“觸黴頭”的方向引！這在太後壽辰這種場合，可是大忌！
    她相信，就算蘇錦屏再能言善辯，也無法洗刷掉這“不祥”的聯想！
    蘇錦屏也沒想到，麗嬪居然會從這個角度下手！看來，能坐上嬪位的人，果然沒有一個是省油的燈！
    她心裏快速思索著對策。
    直接反駁？說走馬燈跟白事沒關係？不行，這個時代的習俗她不完全了解，萬一說錯了，反而更麻煩。
    就在這劍拔弩張的時刻，一直沉默的皇後，忽然輕輕咳嗽了一聲。
    “麗嬪，” 皇後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蘇才人這‘祈福轉經光影燈’，其意在‘轉經’、在‘祈福’，用的是蓮花、祥雲、卍字紋這些佛家吉祥圖案，心意虔誠，寓意美好。至於其形態與何物相似，不過是……器物之形，何必拘泥於此？”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全場，淡淡地說道：“佛家常言，相由心生，境隨心轉。心中有佛，所見皆是祥瑞；心中有鬼，自然看什麽都像妖邪。”
    皇後這番話，說得極有水平！
    她沒有直接指責麗嬪，也沒有完全否定麗嬪的說法，而是從“心”的角度入手，把“不祥”的解讀歸結為“心中有鬼”！
    這不僅巧妙地維護了蘇錦屏，還暗暗敲打了麗嬪的心思不正！
    麗嬪被皇後這番話說得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卻偏偏反駁不得！難道她要承認自己“心中有鬼”嗎？！
    太後聽了皇後的話，也覺得很有道理。是啊，這東西寓意是好的，心意是誠的，自己剛才也是喜歡的，何必因為一點捕風捉影的聯想，就擾了這份喜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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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看著麗嬪，臉色沉靜，但語氣裏已經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疏離和不滿：“麗嬪，你今日……似乎話多了些。哀家有些乏了。這壽宴……也差不多了。”
    她沒有直接斥責麗嬪，但那句“話多了些”，已經是很嚴厲的敲打了！這是在嫌她多嘴多舌，擾亂氣氛！
    麗嬪心裏一涼，知道自己這次……又弄巧成拙了！不僅沒能扳倒蘇錦屏，反而還惹得太後和皇後都不快了！
    她不敢再多說一句，隻能訕訕地退到一邊，臉色難看得像吞了蒼蠅。
    蘇錦屏在心裏暗暗鬆了口氣，對皇後投去了一個感激的眼神當然，做得很隱晦）。她知道，皇後這次出手相助，一方麵可能是因為欣賞她的才智，另一方麵……恐怕也是借機敲打一下氣焰囂張的麗嬪，維護一下後宮的平衡。
    不管怎樣，這危機，總算是……又化解了一半？
    為什麽說是一半？因為麗嬪雖然暫時吃癟，但她絕不會就此善罷甘休。而且，蘇錦屏那件“光影燈”雖然原理被解釋清楚了，但它畢竟是“前所未見”之物，在那些心思更深、更保守的人眼中，未必就不會留下“奇技淫巧”、“不合體統”的印象。
    太後雖然被皇後勸住了，但心裏那點疙瘩，未必就完全消除了。
    果然，在宴會快要結束，眾人準備散去的時候，太後忽然開口，對蘇錦屏招了招手，聲音溫和，卻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意味：
    “蘇才人，你留下。哀家……還有些話想單獨問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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