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在這座庭院裏找件臨時湊合的衣服其實也不難。
    李蓮花拉著笛飛聲隨便進了扇門，本來就是隨手選的屋子，結果剛進去，李蓮花就被這屋裏奢華又喜氣的裝潢狠狠嚇了一跳。
    這地方上上下下擺滿了龍鳳喜燭和正紅色的綢緞做點綴。杯子是成雙的，裏間的床鋪用的也是大紅色的被褥，從裏到外都是紅的，壓根就是間婚房。
    李蓮花嘴角抽搐，梗著脖子回頭看笛飛聲，忍笑忍得肩膀都在用力。
    “……”
    笛飛聲看上去已經無話可說了，他雙手一攤，難得疲憊歎氣，提醒道：“找衣服。”
    “在你的新房裏找衣服？”李蓮花幾乎都要笑出來了，“你確定找出來的不是喜服？”
    話雖如此，李蓮花還是走進裏間翻箱倒櫃去了。一邊找一邊憋不住笑。甚至還把那架被裝飾的喜慶非常的床給拍了下來，發給了李相夷。
    笛飛聲在外廳一無所獲，他找到裏屋來，卻見李蓮花懷裏抱著一件正紅色的男式喜服，朝他看過來，欲言又止。
    “……”
    李蓮花把衣服抖開，舉在笛飛聲眼前，然後問他：“沒別的衣服了。要不……你湊合一下？”
    笛飛聲閉上了眼。
    李蓮花終於忍不住，還是笑出了聲。他把喜服扔回床榻上，轉身讓開。笛飛聲這才看見被他擋在身後的衣櫃，櫃裏分明還有不少他以前常穿的深色常服。
    笛飛聲都要氣笑了，李蓮花見狀，便慢悠悠隨手取下一件，抬手扔給他，正色道：“好了，開個玩笑。”
    “看來角大美女還是很愛你的啊。”趁著笛飛聲換衣服的空檔，李蓮花好好看了一遍整間喜房的布局，不禁感慨一聲，“對你這麽上心。我說老笛啊，你要不然就從了吧。”
    身後傳來呼嘯的破空聲，李蓮花扭頭一躲，玉盞便從他耳邊擦過，砸在了床柱上，碎成了渣。
    “你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笛飛聲係好腰帶，抬眼冷冷瞪他。
    李蓮花哼笑著，似乎還想開口說什麽。可他動作忽然一頓，低頭瞥了眼手腕，又掀起眼皮，朝著右側一麵牆看了過去，
    探測裝置還在盡職盡責地向他警報著牆後發現的異常空氣流動。
    笛飛聲順著他的目光轉頭看去，輕輕眯起了眼。
    緊接著，李蓮花身形一動，朝那麵牆走了過去。
    即使藏得再精細的機關在聲波掃描麵前也無處遁形。李蓮花輕飄飄掃了一眼機關，突然抬手猛敲。
    整麵牆轟鳴著朝兩邊拉開，露出了裏麵另一間房。屋外兩人相顧無言，動作默契地走了進去。
    房裏書案上還攤開一本古籍，一旁的書架上擺滿了角麗譙與萬聖道這些年來通過的信。李蓮花隨手翻了兩下，竟在上麵看到了六個完整的地圖標記，對應的赫然是他們一直以來都在尋找的東西。
    “業火母痋？”
    李蓮花哼笑一聲，把古籍重新扔回桌上，道：“還挺會起名字。”
    笛飛聲道：“那他們下一個目標就是皇宮了？”
    畢竟李蓮花那地圖他也看過，六個地方已經劃掉五個了。隻剩一個身在皇宮的，不然單孤刀等人也不會在這個時候露麵，看樣子也是被逼急了。
    但既然知道對方的下一步行動，那這就好辦多了。
    還未等他們再說什麽，隻聽門外突然炸開一聲震天響地的雷動，震得地麵幾乎都在搖晃。李蓮花臉色一沉，與笛飛聲匆匆對視一眼，兩人飛奔出去。
    李蓮花從窗口推開一條縫，探出去查看情況。
    門外，角麗譙身著一身華貴的正紅嫁衣，和李蓮花找出來的那身一看就是配套的。她手持長劍，帶著人馬將整個庭院團團包圍起來。
    她身後赫然是兩輛炮口正冒著滾滾黑煙的鹹日輦，火藥衝破了庭院的拱門，原本裝點奢華的院落瞬間被破壞大半，隻剩下裏麵的婚房還算完整。
    角麗譙臉上黑如鍋底，嘴角牽著極冷的笑。婚房的門被人從裏麵推開，已經恢複狀態的笛飛聲慢步走出，眸光冰冷，儼然已是看死物的眼神了。
    他的目光落在角麗譙身上，已經不再對這位曾經忠心的手下留有舊情。
    “喲。”
    李蓮花踏著殘垣斷壁從笛飛聲身後走出來。他似乎完全沒注意到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甚至還有閑情逸致地衝角麗譙揮了揮手，笑道：“角大美女好啊。”
    角麗譙眼神陰毒，臉龐上描畫的紅妝掩蓋不住她滿麵殺氣。她抬手輕輕一揮，鹹日輦漆黑的炮口調轉，直指兩人，
    有了底氣在，角麗譙說話的語氣終於緩和了幾分。她看向笛飛聲，目光仍舊露出幾分癡迷，語氣也忽然緩和下來，道：“尊上，阿譙還相信你願意到我身邊來。”
    笛飛聲神色不變，他手指微動，下意識想要做一個握著什麽東西的動作。可惜此刻他並無武器在手，握刀的動作也隻能暗暗藏起。
    下一刻，他身後忽然傳來了李蓮花的一聲呼喊：“接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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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笛飛聲下意識抬手往後一抓。淩空一握，便覺得掌心中貼住了一棒冰涼又有些柔軟的東西。他側頭一看，竟發現那居然是把雙麵開刃的長刀！
    而他握住的刀柄的位置，則裹了一層漆黑卻又看不出材質的軟彈物質，掂起來趁手至極，刀鋒上更是閃著逼人的寒光，幾乎能倒影出笛飛聲逐漸湧上殺意的眸光。
    “這把刀暫時借給你用吧。”
    輕笑過後，李蓮花寬大的袖袍下忽然無風自動。似乎即將要有什麽東西破開出來，此刻正劇烈掙紮著！角麗譙呼吸一緊，立刻回想起了在小遠城礦場那次的詭異狀況。她當機立斷，厲喝一聲：“開火！”
    已經恢複至巔峰狀態的笛飛聲固然可怕，但即便他再有通天的能耐，歸根結底也還是肉體凡胎，對上鹹日輦這等威力的殺器仍舊毫無勝算。
    但……李蓮花就不一定了。
    這回的鹹日輦開火時沒有出現任何異樣，這讓角麗譙輕輕鬆了一口氣。火焰夾雜著劇烈的衝擊噴射而出，直直衝向不遠處兩人！
    角麗譙這是下了死手的，她嘴角逐漸擴大，露出瘋狂的笑容，雙眼直勾勾地看向笛飛聲淹沒在飛灰中的身影。她想著，若是這一擊能夠徹底廢掉笛飛聲最好！那樣她就能順利地把人死死藏起來，永不見天日……
    但隨著炮火的硝煙散去，角麗譙的笑容僵在了嘴角。
    她看見，幽藍的光幕閃在兩人跟前。和上次在小院城礦場上如出一轍的原型銀白小球圍繞成環狀，組成了一道泛著幽藍光芒的圓形屏障，擋下了鹹日輦射出的炮火。
    李蓮花輕輕揮手，扇散了周圍的裹挾著火藥味道的灰塵。數隻銀白小球圍繞在他身旁，發出點點藍光。
    “又是……這等妖術！”
    角麗譙幾乎咬碎了一口銀牙，握緊了手裏的劍。李蓮花卻輕飄飄揮了揮手，小球便在對方眾人驚懼的目光中猛地往前飛了一段距離，隨即懸停在兩方中間。這一舉動嚇得他們往後退了幾步，動作卻被雪公喝止，隻得勉強鼓起勇氣對敵。
    “妖術？”李蓮花手掌一翻，操控著銀白小球上下竄動，道：“這是時代變了。”
    角麗譙一聲令下，魚龍牛馬幫眾人便舉著刀劍衝了上來。他們人數眾多，角麗譙卻躲在了眾人身後，難以接近。
    笛飛聲轉動手裏長刀，悲風白楊的剛猛勁力流竄而出，順著刀身揮舞的方向甩出一片起浪。他僅僅一招，便掀翻了衝上來的數十人。
    笛飛聲不再壓製心底燥起的殺意，招式大開大合，毫不留情。這把雙麵開刃的鋼刀他用起來順手無比，場上不出幾息便已血流成河，屍首滿地，染紅了地上青磚。
    角麗譙暗自咬了咬牙，突然一劍暴起，砍斷了地上一隻裝點庭院用的石獅鎖鏈。
    地下隱藏的機關被啟動，轟然運轉。笛飛聲全然沒有防備，便迎麵撞上一道陰影。他猝然抬頭，那赫然是一隻被機關彈開的堅硬青磚，正正朝他猛砸過來！
    他下意識往後飛身，身後卻又再次傳來異樣。
    婚房頂層的閣樓牆麵突然開始旋轉著露出空隙，緊接著竟飛射出幾條帶著鉤鎖的鎖鏈，一把勾住了笛飛聲的腰身，將他拉扯著拖進了閣樓中。閣樓原本木質的牆麵脫落著掉了下去，露出裏麵堅固的硬鐵，形成一隻密不透風的牢籠，將他死死關在了裏麵。
    沒了笛飛聲在，魚龍牛馬幫的人又開始緩慢爬起來，將刀尖對準了一直被他護著的李蓮花。
    “……”
    李蓮花歎了口氣。
    在這些人跟前用出道具，其實李蓮花已經不打算留他們性命了。畢竟本來也是要清理幹淨的麻煩，當然要用最快的方法。
    他就那麽靜靜地站在那，臉上自始至終都是那副淡漠的表情。李蓮花攤開了手掌，食指與中指並攏著立起，做了一個輕輕往下劃的手勢，然後站在那不動了。任由這些人的刀尖猛刺過來。
    四周分散開的銀白小球顫動兩下，緊接著，它們亮出了紅光，從一端延伸出一道細小的，幾幾乎難以分辨的綠色豎線。
    就在第一柄閃爍著寒光的刀刃即將落在李蓮花脖頸上的前一秒，這隻手的主人忽然頓了一下。緊接著，在所有人驚愕的目光中，這人的胳膊就像是一灘爛泥一樣，竟從他的身體上緩慢地滑落下去，帶出一大片血水，最後摔在了地上，發出一聲清脆的啪嘰。
    這隻摔在地上的手仍然緊握著那把鋼刀，但此刻，那柄鋼刀竟也不知為何，整齊地斷成了數截。地上斷肢的切口異常平整，甚至有人還能清晰地看見裏麵還在跳動的血肉和一股股往外冒血的血管。
    這隻手的主人呆在了原地，似乎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他表情呆滯灰敗，剩下一隻完好的手慢慢抬起，下意識摸了一把左邊肩膀上正不斷噴湧鮮血的斷肢。
    然後，是一聲接一聲的，有什麽東西掉在地上的聲音。
    “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腿！！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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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角麗譙這次是真的害怕了。
    如果說在這一幕發生之前，她心底還鬱結著未能成功與笛飛聲結親的怨氣。那麽此刻，她全身上下隻留本能對求生渴望的瘋狂叫囂。
    那些人的身體，正在一點點地，從軀幹上掉下來。
    先是胳膊，然後是頭。誰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慘叫聲也僅僅是因為親眼目睹了同伴的腦袋從脖子上輕輕滑落下來，似乎沒人感覺到疼痛，隻有純粹的恐懼與驚慌，不知道下一個什麽時候輪到自己。
    因為即使輪到自己了，死亡來臨時也無聲無息。他們隻覺得眼前一頓，餘光似乎瞥見了什麽銀白色的東西一晃而過。視線顫動過後便是世界的顛倒，頭顱滾落在地，記憶中停留下的最後一幕，是身旁同伴到死都沒合上的雙眼。
    滿院青磚被血浸染，這是一場無聲的屠殺。
    血腥的味道嗆進角麗譙的鼻腔裏，她從來沒見過這麽多血，也沒見過如此詭異的一幕。手腳已然冰冷無力，就連動一下都無法做到。
    下一刻，人群中唯一一個還站著的人，忽然動了動。
    她聽見，順風而來的是李蓮花的歎息聲。
    這聲音似乎在感歎無奈，又在苦惱衣擺上沾染的血跡難以清理。李蓮花慢慢側頭，視線在空中和角麗譙呆滯的眼神短暫地交錯片刻，最後是他先收回了目光。
    銀白色小球聚攏回到他身旁。李蓮花抬手，再次做了一個屠殺發生之前的手勢。銀白小球齊齊飛向高空，角麗譙順勢望去，見那些球繞著已經合攏成鐵牢籠的閣樓飛了一圈。
    下一刻，堅硬的鐵板似乎被什麽東西從中間劃開，像柔軟的宣紙被劍鋒刮過那樣。輕飄飄地斷開，崩塌。笛飛聲趁機揮出數劍，掙斷了身上的鉤鎖，成功脫身。
    他飛身下來，多少也被眼前這詭異的死狀驚了一下。
    笛飛聲沉默片刻，挑了一塊還算幹淨的地方下腳，他看向李蓮花，道：“你殺的？”
    李蓮花點點頭，神色自若。
    笛飛聲自屍山血海中拚殺而來，眼前這幅血流成河的慘狀並不能讓之動容。他的目光落在那些異常整齊的傷口上，又問：“你怎麽殺的？”
    李蓮花沉吟片刻，忽然抬手，握住了空中一隻漂浮的銀白小球。
    小球被他乖巧拿捏著，任由李蓮花擺弄。他用食指在球上某一處點了點，那道殺人於無形的綠色光束便被擴大，展到了一個人眼能觀察到的長度。
    李蓮花就握著它，隨手劃向一旁已經被撞到，裂成兩半的盆景。綠光閃過，盆景被一分為二。悄無聲息，一點痕跡都看不出來。
    “我一般不愛用這個。但這裏既然不能留活口，那當然要用最快的辦法解決。”
    李蓮花說完一頓，又補充道：“放心，不算你。”
    “……”
    笛飛聲看他一眼，沒多說什麽。
    他轉身，將目光放在了角麗譙身上。
    角麗譙身後的雪公也在剛才死得無聲無息，她如今已經孤立無援了。笛飛聲沉默著抬腳走去，在她跟前站定，居高臨下地注視著角麗譙慢慢蓄滿淚水的雙眸。
    誠然，被這雙眼睛注視的任何一個男人，恐怕都不會對她產生什麽狠心。隻能乖乖地獻上自己的一切，心甘情願被她利用。
    可無論多少次，就算角麗譙哭得再動容，也難叫笛飛聲為她蹙一次眉。
    “……我不殺女人。”
    笛飛聲看向她的目光和曾經沒有分毫差別，但卻多了對背叛者的冷意，“但你，是例外。”
    下一刻，寒光一閃而過。
    雙刃刀被笛飛聲捅進了角麗譙的心口，從她背後貫穿而出。鮮血噴灑出來，將正紅色的嫁衣染得深了些。角麗譙眼睫顫動著，淚花撲簌簌落下來。
    “……”
    她的眼眸仍舊一眨不眨地盯著笛飛聲看，長長久地仰視著他。角麗譙抖著胳膊，似乎想要抬起來，伸手去觸摸笛飛聲。後者卻早已抽身離開，留給她的，隻有走得決絕的背影。
    手臂垂落下去，是她無望的終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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