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玉碎心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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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立春那日,往生司首領的刀光斬破寒霜。
    李芳突然撲來,玉玨迎刃而碎,手腕綻開雲雷血痕。
    碎片中露出半片竹簡“以身為盾,護道不輟。”
    她咳著血笑“守陣人最厲害的武器…是這裏。”
    指尖戳向心口時,往生司首領的刀哐當墜地。
    蘇明遠撿起染血的玉片,忽然想起殿試那日——
    皇帝手中朱筆點中的,原來是一千年的孤勇。
    立春的刀光,竟比往年倒灌的寒氣還要刺骨。
    往生司首領,昔日何等陰鷙深沉之人,此刻卻似被逼至絕境的困獸。他手中那柄狹長彎刀,刀尖凝著一點慘淡的晨光,顫巍巍地懸在蘇明遠頸前寸許之地。首領的呼吸粗重得嚇人,胸口劇烈起伏,每一次吸氣都仿佛要將這冰冷、絕望的空氣全部榨幹。他渾濁的雙眼死死盯著蘇明遠,瞳孔縮成兩個深不見底的墨點,裏麵翻湧著孤注一擲的瘋狂和一種行將溺斃的渾濁。他嘶啞的聲音像是砂紙刮過朽木“蘇明遠…今日,便是你的死期!這世間,容不得你…容不得你再來攪動!”每一個字都像從肺腑深處擠壓出來的血沫,帶著濃重的腥氣。
    蘇明遠背脊緊貼著冰冷的磚牆,寒意透過薄薄的春衫直往骨頭縫裏鑽。他心頭猛地一沉,思緒卻瞬間被一股更強大的力量拽回久遠的時空——金殿之上,禦座高懸,年輕的帝王手中那支象征無上榮光的朱筆,正懸停於他蘇明遠的性名之上。筆尖一點朱砂,殷紅如血,也凝重如山。那一瞬的屏息,與此刻刀鋒懸頸的窒息感,竟荒謬地重疊起來。穿越千年,難道隻為終結於這柄無名彎刀之下?一種巨大的荒謬感攫住了他,連恐懼都顯得遲滯而遙遠。他下意識地閉了閉眼,仿佛要隔絕眼前這冰冷的殺意。
    “死吧!”
    首領喉嚨裏爆發出一聲野獸般的低吼,不再是人的聲音。懸停的刀鋒驟然撕裂凝滯的空氣,帶著一股同歸於盡的決絕,筆直地朝著蘇明遠的咽喉劈落!刀光淩厲,破開清晨稀薄的寒氣,發出淒厲的尖嘯。蘇明遠甚至能清晰地嗅到那鐵器特有的、冰冷的死亡氣息撲麵而來。
    “明遠——!”
    一聲短促而撕裂般的呼喊,比刀光更快地切入這凝固的瞬間。一道纖細的身影,裹挾著決絕的風,猛地撞開凝滯的空氣,橫插在冰冷的刀鋒與蘇明遠之間!
    是李芳!
    太快了!蘇明遠隻覺得眼前一花,李芳那件洗得泛白的青布衫便已填滿了他整個視野。她幾乎是本能地抬起了左臂,橫亙在那道奪命的寒光之前。她腕子上懸著的那枚守陣玉玨,此刻不再是溫潤的裝飾,反而成了脆弱的屏障。玉玨古樸,刻著繁複的雲雷紋路,在熹微的晨光下流轉著微弱的青芒。
    鏗——嚓!
    一聲極其刺耳、令人牙酸的碎裂聲驟然炸響!
    那聲音並非純粹的金鐵交鳴,更像是什麽極其堅韌又極其脆弱的東西被生生拗斷、碾碎。清越中帶著令人心悸的崩裂感,如同太廟裏祭祀的編鍾,在奏響最莊嚴樂章時,卻猝然裂開了一道無法彌合的縫隙。
    玉玨應聲而碎!
    那枚傳承了不知多少代守陣人心血與信念的玉玨,在首領灌注了全部絕望和瘋狂的刀鋒之下,脆弱得如同初春河麵的薄冰。青白色的碎片如同被擊碎的星辰,四散迸濺開來,在冷冽的空氣中劃出無數道細微的、轉瞬即逝的亮痕。
    “呃啊!”李芳發出一聲壓抑不住的悶哼,身體被巨大的衝擊力撞得向後踉蹌,重重撞在蘇明遠身上。她橫擋的手臂無力地垂下。
    蘇明遠下意識地伸手,一把扶住她軟倒的身體。入手處,是溫熱的、迅速蔓延開的黏膩。他低頭,心髒仿佛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緊——
    李芳纖細的手腕上,那枚玉玨原本覆蓋的位置,赫然被崩裂的玉片劃開一道猙獰的傷口!皮肉翻卷,鮮血正汩汩湧出。然而詭異的是,那傷口深處滲出的血跡,竟沿著某種奇異的軌跡蜿蜒,在她白皙的皮膚上清晰勾勒出一個古老而神秘的印記——正是那玉玨上原有的雲雷紋路!血色的雲雷紋,如同一個滾燙的烙印,深深印刻在血肉之中。
    “李芳!”蘇明遠的聲音徹底變了調,嘶啞得不成樣子。他死死地扶著李芳下滑的身體,手臂因用力而劇烈顫抖,仿佛承載著千鈞之重。他看著她瞬間失去血色的臉,看著她額角因劇痛而滲出的冷汗,看著她手腕上那刺目的、不斷擴大的血紋,一股混雜著劇痛與冰寒的氣流猛地衝上他的喉頭,堵得他幾乎窒息。視野有一刹那的模糊,隻有那手腕上血色的雲雷紋,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的眼底。
    李芳整個身子的重量都倚在蘇明遠臂彎裏,身體因為劇痛而微微抽搐。她急促地喘息著,每一次吸氣都帶著破碎的雜音,仿佛破舊的風箱。冷汗浸濕了她額角的碎發,粘在蒼白的臉頰上。她費力地抬起沒受傷的右手,似乎想按住流血的手腕,指尖卻在距離傷口寸許的地方停住了,微微顫抖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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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艱難地側過頭,望向蘇明遠那雙寫滿驚痛和難以置信的眼睛。嘴角竟極其緩慢地、一點一點地向上扯動,最終艱難地彎成了一個弧度。那笑容蒼白如紙,虛弱得仿佛下一秒就會被風吹散,卻偏偏帶著一種奇異的、近乎透明的釋然和…一絲狡黠?
    “呼…呼…”她喘了幾口氣,氣息不穩,聲音細若遊絲,卻清晰地鑽進蘇明遠的耳朵,“…現在…知道了吧?”她頓了頓,積蓄著微弱的氣力,目光越過蘇明遠震動的眼眸,仿佛穿透了他,望向某個更深遠的地方,帶著洞悉一切的了然,“守陣人…最厲害的那件‘武器’…”她喘息著,笑容加深了些,染上了一抹奇異的亮光,那光芒似乎來自靈魂深處,“從來…就不是這玉玨啊…”
    她垂在身側的右手,此刻極其緩慢地抬了起來。染著血汙和塵土的指尖,沒有指向任何碎裂的玉片,也沒有指向敵人,而是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鄭重,微微顫抖著,點向了自己的心口。
    “…是這裏。”她的聲音很輕,卻像沉重的鼓槌,敲在每一個人的心上,“是…是相信…相信那些字、那些書、那些故事…那些祖宗傳下來的東西…它們…它們一定能活下去、傳下去…的這顆心啊…”
    話音落下,她仿佛耗盡了最後一絲支撐的力氣,身體又向下軟去,沉重的額頭抵在蘇明遠胸前冰冷的衣襟上。溫熱的血,迅速透過布料,灼燙著他的皮膚,仿佛帶著她話語裏那份沉重得令人窒息的信念的重量。
    “哐當——!”
    一聲沉悶刺耳的金屬撞擊聲驟然響起,打破了李芳話語落定後那死一般的寂靜。
    是往生司首領。
    他那柄曾凝聚著所有瘋狂與絕望的彎刀,此刻竟像一塊被抽走了所有骨頭的腐肉,從他僵硬如鐵的手指間滑脫,沉重地砸在冰冷的青磚地麵上。刀身撞擊石磚,發出空洞的悲鳴,又無力地彈跳了一下,最終頹然躺倒,映照著主人同樣灰敗的臉。
    首領整個人都佝僂了下去。方才那困獸般的瘋狂和孤注一擲的戾氣,如同被戳破的皮球,瞬間泄得幹幹淨淨。他死死地盯著李芳手腕上那刺目的、血色的雲雷紋路,又茫然地轉向地上那堆散落的、已失去所有靈光的玉玨碎片。那雙渾濁的眼睛裏,翻湧著巨大的、足以吞噬一切的茫然和崩塌。他張了張嘴,喉嚨裏發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的抽氣聲,仿佛溺水之人徒勞地想要抓住最後一根稻草。
    “…嗬…嗬…”怪異的笑聲從他喉嚨深處擠出來,幹澀、嘶啞,充滿了自毀般的絕望,“連…連守陣人都…都不要這玉玨了…”他踉蹌著後退一步,身體晃了晃,仿佛支撐他站立的最後一根支柱也轟然倒塌,“我還守什麽?守什麽?!”最後一句,他幾乎是嘶吼出來,聲音裏帶著一種徹底的、令人心頭發冷的虛無。那嘶吼在空曠的庭院裏回蕩,撞在冰冷的牆壁上,隻留下更深的空洞和寒意。他猛地轉過身,不再看任何人,也不再看那碎裂的玉玨,像個被抽走了所有魂魄的空殼,深一腳淺一腳地,朝著院門的方向,跌跌撞撞地挪去。背影在稀薄的晨光裏,拉出一道扭曲、頹敗、行將就木的剪影。
    院子裏死寂一片,隻有首領那踉蹌遠去的、沉重的腳步聲,如同喪鍾,敲在殘存的每一個人的心上。冷冽的空氣仿佛凝固了,沉重地壓在胸口。
    蘇明遠依舊緊緊抱著懷中虛弱的李芳,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體細微的顫抖和急促的心跳,如同受驚的雀鳥。那溫熱的血,透過層疊的衣料,固執地傳遞著生命流逝的觸感,也傳遞著她話語裏那份沉甸甸的份量——那是以身為盾的誓言。他低下頭,目光越過李芳蒼白的側臉和染血的發絲,落在地上那堆狼藉的碎片上。青白色的玉石殘骸,在初升的陽光下反射著冰冷而破碎的光,像一地無法拚湊的舊夢。
    忽然,一點異樣的微光刺入他的眼簾。
    在那堆玉玨的碎片之下,似乎壓著什麽東西。一截深褐色,邊緣有些毛糙,與瑩潤的玉石格格不入。
    蘇明遠的心猛地一跳。他小心翼翼地將李芳的身體重心調整好,讓她能倚靠著自己站得更穩些,然後緩緩地、極其謹慎地單膝點地,蹲了下去。帶著薄繭的手指,在冰冷的碎玉中小心地撥弄、探尋。指尖觸碰到那硬物的瞬間,一種極其久遠、極其熟悉的質感傳來——幹燥、堅實、帶著歲月沉澱的微澀。
    他屏住呼吸,指尖用力,輕輕拈起了那片被玉玨碎片半掩半藏的東西。
    一片竹簡。
    歲月和塵封讓它呈現出深沉的棕褐色,邊緣早已磨損得圓潤,表麵甚至蒙著一層細密的塵埃。然而,就在這半片殘簡之上,一行刀削斧鑿般深刻、遒勁的古字,清晰地映入蘇明遠的眼簾。那字跡力透竹背,帶著一種穿越時空的沉重誓言
    以身為盾,護道不輟。
    八個字,如同八記重錘,狠狠砸在蘇明遠的心上!他捏著竹簡的手指猛地一緊,指關節瞬間泛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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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這一刻,李芳手腕上那道猙獰傷口滲出的溫熱鮮血,一滴,兩滴…無聲地墜落下來。不偏不倚,恰好滴落在那片殘簡之上。殷紅的血珠,迅速地在幹燥古舊的竹麵上暈染開來,如同兩朵觸目驚心的血梅,恰好浸透了那誓言中的兩個核心之字
    護道。
    血,洇開了竹簡的紋理,深深地滲入那承載著古老誓言的筆畫溝壑之中。血色浸染下,“護道”二字顯得格外刺眼、悲愴,卻又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莊嚴和滾燙的生命力。
    一股強烈的、無法言喻的酸澀猛地衝上蘇明遠的鼻腔,直刺眼底。視野瞬間被一片滾燙的霧氣模糊。他仿佛被這染血的竹簡、這八個字、這懷中人滾燙的信念,猛地拽回了那個屬於他靈魂深處的、早已遠去的時空。
    金殿之上,年輕的帝王高踞禦座,俯視著匍匐於丹墀之下的新科進士們。那支象征無上恩榮、能點石成金的朱筆,在帝王手中隨意地懸停、移動。空氣凝重得如同鉛塊,壓抑著數百顆年輕心髒的狂跳。蘇明遠跪在冰冷光滑的金磚上,額頭緊貼著地麵,隻能看到禦座之下那一片象征著至高權力的、刺目的明黃袍角。他清晰地記得自己那時的心跳,擂鼓般撞擊著胸腔,每一次搏動都牽扯著全身的神經。他全部的寒窗苦讀,家族的殷切期盼,乃至一生的抱負前程,都懸係於那一點朱砂之上!那是一種令人窒息的等待,是命運被他人執掌、懸於毫發之間的巨大壓迫感。
    終於,那支朱筆落下,筆尖蘸飽的朱砂,如同滾燙的熔岩,點在了他蘇明遠的名字之上!
    “蘇明遠——”
    那一聲宣唱,如同九天驚雷炸響在耳畔!
    那一刻的狂喜與榮耀,如同洶湧的浪潮瞬間將他淹沒,衝垮了所有緊繃的堤防。他幾乎要暈厥過去。巨大的聲浪從四麵八方湧來,那是同僚們或真心或假意的恭賀,是帝王威嚴的勉勵,是禮官冗長洪亮的讚禮…聲音如同潮水般將他托起,推上雲端。他感到一陣目眩神迷,仿佛整個世界的重量都壓在了他新科狀元的肩頭,又仿佛整個世界的榮光都隻為他一人閃耀。金殿的穹頂高不可攀,雕梁畫棟在眼前旋轉,腳下堅硬冰冷的金磚似乎也變得柔軟起來。他努力維持著儀態,深深叩拜,口中高呼謝恩,聲音卻因極致的激動而微微發顫。起身時,眼前甚至短暫地發黑,身體不由自主地晃了一下,全靠一股強大的意誌力才勉強站穩。汗水早已浸透了內裏的中衣,冰冷地貼在背上。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被曆史、被權力、被整個時代所“選中”的狂喜與重負。
    那一點朱砂,曾是他穿越千年時空的唯一憑依,是他身份與價值的全部象征。
    而此刻,在這異世的立春清晨,在懷中女子溫熱的血浸透的竹簡之上,在“護道”二字被染得一片刺目的殷紅中,那點遙遠的朱砂印記,仿佛跨越了無垠的時空,與眼前這滾燙的血色轟然相撞!
    朱砂點的是名位,是青雲路;而眼前這血,染的卻是無聲的誓言,是“護道”之心!
    一種前所未有的、磅礴而滾燙的洪流,瞬間衝垮了蘇明遠心中那道由千年時空築起的無形堤壩!他緊緊握著那片被李芳鮮血浸透的竹簡殘片,指節因用力而發出輕微的聲響。他猛地抬起頭,視線越過李芳散落的發絲,投向那往生司首領蹣跚遠去的、頹敗如朽木的背影。
    “站住!”
    蘇明遠的聲音並不高亢,甚至因為懷中倚靠的李芳而刻意壓低了音量。然而,那聲音卻像一把淬了冰的利刃,異常清晰、異常沉重地切開了庭院裏凝固的寒意,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直刺向那即將消失在院門陰影中的身影。
    首領佝僂的背影猛地一僵,腳步頓住了。他沒有回頭,隻是那枯槁的肩膀,似乎難以承受這聲音的重量,微微地、難以察覺地顫抖了一下。仿佛一片掛在枯枝上的殘葉,在最後一陣寒風裏掙紮。
    蘇明遠的目光緩緩掃過地上那些散落的、失去了所有靈光的玉玨碎片。每一片都折射著初升朝陽冰冷的光,如同無數隻碎裂的眼睛,無言地凝視著這荒謬的人間。最後,他的視線落回自己手中那片染血的竹簡上。“護道”二字在血色的浸潤下,顯得愈發清晰、愈發沉重。
    他深吸了一口氣,清晨凜冽的空氣湧入肺腑,帶著塵埃和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氣,卻奇異地讓他翻騰的心緒沉澱下來。他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如同古老的鍾磬,在這空曠死寂的庭院裏穩穩地敲響,帶著一種穿越了漫長歲月的沉靜力量
    “玉玨碎了,不錯。” 他的目光掃過地上的狼藉,平靜地陳述著冰冷的事實,“可守陣人的精神,從未係於一方死物之上。它在這裏,”他頓了頓,扶著李芳的手微微收緊,指尖能清晰感受到她虛弱的脈搏和微涼的體溫,那脈搏的跳動,仿佛與他手中染血竹簡的共鳴,“在血脈裏,在誓言中,在…這‘護道不輟’的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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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目光轉向懷中氣息微弱的李芳,看著她蒼白臉上那抹尚未褪盡的、奇異的釋然笑意,聲音裏不由自主地注入了一絲溫度,一絲不容置疑的堅定“玉玨會碎,就像…就像這竹簡,終究也會斷裂、腐朽、化為塵土…”他的指尖輕輕撫過竹簡上那道深深的刻痕,感受著其下竹質纖維的脆弱,“然而——”
    蘇明遠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洞穿時空的穿透力,斬釘截鐵
    “——那上麵刻下的文字,承載的信念,卻不會死!它們能穿過刀兵水火,熬過千載光陰,隻要還有人記得,還有人信它,護它,它就永遠活著!” 每一個字都像一顆投入寒潭的石子,在這死寂的庭院裏激起一圈圈沉重的漣漪。他仿佛不是在對著首領說話,而是在對著這片天地,對著那流逝的、無聲的歲月宣告,“今日玉碎,非是終結!它碎在此處,或許…恰恰是另一個開始!”
    首領僵硬地、極其緩慢地轉過了身。那張曾經布滿陰鷙和瘋狂的臉上,此刻隻剩下一種空茫的灰敗。他渾濁的眼睛,像兩口幹涸了千年的枯井,沒有任何光亮,隻是空洞地望向蘇明遠手中那片染血的竹簡,望向那觸目驚心的“護道”二字,最後,又茫然地移向倚在蘇明遠懷裏、臉色慘白卻眼神清亮的李芳。他嘴唇翕動了幾下,似乎想說什麽,卻最終一個字也沒能吐出來。那空洞的目光裏,似乎有什麽東西在極其緩慢地碎裂、崩塌。他猛地閉上了眼,幹枯的臉上肌肉劇烈地抽搐了一下,仿佛承受著某種無形的巨大痛苦。最終,他隻是發出一聲極低、極沉、仿佛從肺腑最深處擠出來的歎息,那歎息聲在冰冷的空氣中迅速消散,不留痕跡。他不再停留,猛地轉過身,像逃避什麽可怕的東西,更加佝僂著背脊,幾乎是跌撞著,更快地消失在了那扇沉重的院門之外,融入了外麵立春清晨灰蒙蒙的、尚未完全蘇醒的街巷之中。
    沉重的院門在他身後發出“吱呀”一聲呻吟,緩緩地、沉重地合攏了。最後一道縫隙消失,將那個徹底崩潰的背影隔絕在外,也隔絕了門外那屬於塵世的、帶著寒意的喧囂。庭院裏重新陷入一種奇異的、劫後餘生的寂靜。隻有地上散落的玉片,在越來越明亮的晨光下,反射著冰冷而破碎的光芒。
    冷風卷過庭院角落,旋起幾片枯葉,又悄然落下。立春的晨光,此刻終於艱難地穿透了厚重的雲層,斜斜地照射下來。那光芒不再冰冷,帶著一絲微弱的、卻真實的暖意,靜靜地流淌在青磚地上,也流淌在蘇明遠和李芳相互倚靠的身影上。
    “明遠…”李芳的聲音微弱得像風中遊絲,卻清晰地響起。她倚靠著蘇明遠的胸膛,沒有抬頭,隻是極其緩慢地、極其費力地抬起自己那隻未受傷的右手。染著血汙和塵土的指尖,微微顫抖著,一點點向上摸索。
    蘇明遠立刻明白了她的意圖。他小心地、穩穩地托住她的手臂,引導著那隻冰涼的手,緩緩地、輕輕地覆蓋在他緊握著那片染血竹簡的手背上。
    她的指尖冰冷,帶著失血後的虛弱顫抖。然而,當她的掌心最終完全覆蓋住他緊握竹簡的手背時,一股奇異的暖流,卻仿佛從她冰冷的肌膚下滲透出來,順著他的指骨,緩慢而堅定地向上蔓延,一直熨帖到他同樣冰冷而震蕩的心底。那暖流微弱,卻帶著一種無法言喻的韌性。
    蘇明遠低下頭。他看到李芳蒼白的臉上,那雙清澈的眼睛正努力地睜開一條縫,望向自己。那眼神裏沒有痛苦,沒有恐懼,隻有一種近乎透明的、沉靜的疲憊,以及一種…難以言喻的信任和托付。
    他沒有說話。隻是更緊地、更穩地回握住她的手。兩人的手交疊在一起,共同握著那片被她的血深深浸潤的竹簡。竹簡粗糙的紋理和邊緣硌著掌心,帶著曆史的粗糲感,而上麵那八個字——“以身為盾,護道不輟”——仿佛透過竹質和血跡,滾燙地烙印進他的靈魂深處。
    庭院裏,碎玉映著晨光,像一地凝固的淚滴。寒意並未完全消散,空氣裏彌漫著淡淡的血腥氣和塵埃的味道。然而,在那片被血色浸透的竹簡之上,在兩人交疊的、傳遞著微弱體溫的手掌之下,某種無形卻堅韌的東西,如同深埋地底的種子,在經曆了徹骨的嚴寒和沉重的碾壓之後,於這立春破碎的晨光裏,悄然萌發出了一絲微弱卻不可摧毀的芽尖。
    立春的雪粒不知何時又悄然飄起,細碎如鹽,無聲地落在青磚地上,落在那些冰冷的玉玨碎片上,也落在他們交握的手上。雪粒瞬間融化,隻留下一點微不可察的濕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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