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蘇明遠婉兒訪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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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曦透過窗簾的縫隙,在林婉兒的睫毛上投下細碎的金光。她翻了個身,手臂自然地搭在蘇明遠胸前,聲音還帶著睡意:“今天就要出發了?”
    蘇明遠握住她的手,指尖在她無名指的婚戒上輕輕摩挲:“五年了,婉兒。這五年像一場夢,又像千年。”
    林婉兒睜開眼,望著身邊這個從慶朝穿越五百年來到她生命中的男子。五年前,他還是個對現代生活一無所知的“古人”,如今已是航天文化顧問,但那雙眼睛裏依然藏著屬於另一個時代的深邃。
    “第一站是泉州,”她起身拉開窗簾,陽光湧入房間,“聽說那裏的開元寺有一株千年桑樹,是你那個時代的。”
    蘇明遠望著窗外林立的高樓,恍惚間仿佛看到記憶中的亭台樓閣重疊其上:“開元寺...朕...我曾在那裏題過詩。”
    林婉兒轉身,敏銳地捕捉到他那一瞬間的恍惚。五年了,他仍然會在不經意間流露出那個尊貴的“朕”字,那是刻在骨子裏的記憶。
    “那麽,陛下,”她故意行了個誇張的萬福禮,“今日就由臣妾陪您巡遊民間好好?”
    蘇明遠被她逗笑,那點惆悵隨即消散在晨光中。
    泉州的熱浪撲麵而來,與北京的幹燥截然不同。海風裹挾著鹹濕的氣息,蘇明遠深深吸氣,記憶中東南沿海的味道被喚醒。
    開元寺內,那株傳說中的桑樹依然枝繁葉茂,樹幹之粗需三人合抱。蘇明遠站在樹下,仰頭看著陽光透過葉片灑下斑駁光影。
    “它還記得我。”他輕聲道。
    林婉兒正要問什麽,卻被一陣鑿木聲吸引。循聲望去,幾位老匠人正在修複一處偏殿的鬥拱。
    蘇明遠忽然愣在原地,眼睛緊緊盯著匠人的動作。
    “是‘偷心造’...”他喃喃自語,不自覺地向前走去。
    老匠人抬頭,看見一個衣著體麵的男子正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的手藝,笑道:“先生懂這個?”
    “略知一二,”蘇明遠蹲下身,手指輕輕撫過那精巧的榫卯結構,“偷心造,以虛為實,看似缺一處,實則增三分力。慶朝《營造法式》卷二十八有載。”
    老匠人眼睛一亮:“難得啊!現在年輕人都不曉得這些了。這是我爺爺的爺爺傳下來的手藝,說是老祖宗的智慧。”
    蘇明遠的眼眶微微發熱。他曾親眼見過慶朝工匠運用這種技法修建宮殿,如今五百年過去,技藝依然在民間流傳。
    “能讓我試試嗎?”他問。
    老匠人猶豫片刻,還是將工具遞了過來。蘇明遠接過鑿子,那熟悉的手感讓他心中一顫。他熟練地修整著一處榫頭,動作流暢得仿佛昨日還在工部巡視。
    林婉兒舉起手機,悄悄記錄下這一幕。屏幕中的蘇明遠仿佛不再是現代穿著的那位學者,而是穿越回了屬於他的時代,每一個動作都透著骨子裏的熟悉。
    告別老匠人,兩人漫步在泉州街頭。夕陽西下,老街漸漸亮起燈籠。
    “剛才你看上去...”林婉兒斟酌著用詞,“很快樂。”
    蘇明遠握住她的手:“如同見到了故人。有些東西,我以為早已湮滅在時間裏。”
    第二站是潮汕地區。適逢農曆七月初七,村裏正在舉行“出花園”儀式。
    十五歲的少女穿著紅色禮服,坐在竹編的大籃中,由四位壯年男子抬著遊街。至祠堂前,一位老嫗為她梳頭換髻,穿上繡花紅屐。
    “這是...”蘇明遠屏住呼吸。
    “當地的成人禮,”林婉兒小聲解釋,“叫‘出花園’,表示孩子已經長大,可以走出家門的‘花園’了。”
    蘇明遠的聲音有些顫抖:“這是我朝及笄禮的變體。‘換髻穿屐,成人之始’,《慶禮》有明確記載。沒想到...”
    儀式結束後,他們獲邀參加宴席。席間,蘇明遠與村中長者相談甚歡。當老人用潮汕話吟誦古語時,蘇明遠竟能聽懂七八分。
    “蘇先生不是本地人,怎麽會懂這些老話?”老人驚訝地問。
    蘇明遠微笑:“年輕時研究過古語。”
    月光下,他與老人們對著星空,一句句比對古今語言的變遷。林婉兒在一旁看著,忽然覺得蘇明遠不再是時空的異客,而是串聯起古今的紐帶。
    最讓他們震撼的發現是在貴州深山的苗寨。
    汽車在盤山路上顛簸了整整一天,才到達那個幾乎與世隔絕的村落。寨主熱情地接待了這兩位“從北京來的文化學者”。
    夜幕降臨,寨中空地點起篝火,村民圍著火堆唱起古歌。酒過三巡,一位百歲老人顫巍巍地站起來,用蒼老而有力的嗓音唱起一首歌謠。
    蘇明遠手中的竹杯突然落地。
    “怎麽了?”林婉兒關切地問。
    “《勸農歌》...”蘇明遠的聲音幾乎聽不見,“這是慶朝官府為鼓勵農耕所作的《勸農歌》,我曾在宮中聽樂工演唱...”
    他情不自禁地跟著哼唱起來,字正腔圓的古音與老人的歌聲交織在一起。
    老人停下來,渾濁的眼睛突然睜大:“你...你怎麽會唱天上的歌?”
    “天上的歌?”林婉兒好奇地問。
    寨主解釋道:“我們世代傳說,這歌是從天上來的,不是凡人所作。”他命人取來一個木匣,從中捧出一件青銅酒器,“和這個一樣,都是祖先傳下來的寶貝。”
    蘇明遠接過酒器,手指撫過上麵的紋路——正是雲雷紋,與祭天台上的如出一轍。
    “文明密碼...”他喃喃道,“原來它一直在這裏,等待著被重新發現。”
    那晚,蘇明遠與老人們聊到深夜,將歌詞一句句翻譯解釋。林婉兒看著他在火光中的側臉,忽然明白了他堅持要來做田野調查的意義。
    最後一站是敦煌。
        “這是在破壞傳統!”一位老學者氣得胡子發抖。
    年輕人卻不慌不忙:“老師傅,您看這飛天的表情,是不是和宇航員很像?都是對未知的探索,對自由的向往。”
    蘇明遠走上前去,仔細端詳那幅畫。傳統與創新在畫布上奇異地融合,不但不突兀,反而生出一種超越時空的美感。
    “古人畫飛天,我們畫太空漫遊,本質上都是一樣的,”年輕人繼續說道,“人類永遠向往著更高更遠的地方。”
    蘇明遠若有所思:“正如李白詩雲:‘欲上青天攬明月’。”
    年輕人眼睛一亮:“對對!就是這種心情!您懂我!”
    夕陽西下,遊客漸漸散去。蘇明遠和林婉兒坐在鳴沙山上,看著月光下的莫高窟。
    “這一天,我想明白了很多事。”蘇明遠抓起一把沙,任由細沙從指縫流走。
    “比如?”林婉兒靠在他肩上。
    “我曾經以為,文明是宏偉的宮殿,是精美的器物,是典籍中的文字。”他緩緩道,“但現在我發現,文明是匠人手中的鑿子,是母親教給孩子的歌謠,是節日中的儀式,是年輕人筆下的創新。”
    他停頓了一下,聲音有些哽咽:“它從未離開,隻是換了一種形式存在。就像那條暗河,在地下靜靜流淌,在某個意想不到的地方重新湧出地表。”
    林婉兒握住他的手:“所以你不再覺得自己是無根的浮萍了?”
    蘇明遠轉頭看她,眼中映著星空:“我發現我的根從未斷絕。從皇帝的殿堂到百姓的日常生活,從過去的慶朝到現在的中國,文明一直在延續,隻是我以前沒有發現。”
    遠處,那個藍頭發的年輕人仍在作畫,熒光顏料在夜色中發出淡淡的光芒,如同連接古今的星河。
    蘇明遠忽然想起那日火箭發射的場景,雲雷紋載著人類的夢想飛向火星。而在這裏,在敦煌,古老的飛天正在變成太空漫遊的宇航員。
    文明從未停止前行,也從未忘記來路。
    他握緊妻子的手,輕聲道:“回家吧。我想開始寫那本關於慶朝民俗與現代傳承的書了。”
    月光灑在沙漠上,如同鋪開一條銀色的路,連接著過去與未來,地球與星空。
    在那條路上,文明永遠年輕,永遠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