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去他媽的大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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淑貴妃母女溫存片刻,便一前一後地進了永安門。
盡管守門侍衛不敢直視地位尊貴的淑妃,卻會小心翼翼地打量她身後緊隨的宮娥。隻見其中一女螓首蛾眉、氣質出眾,步態綽約多姿,全然不似凡俗,渾身上下透出一股與生俱來的貴族氣質。
若放在尋常,淑貴妃回宮根本無須盤問,其隨身的宮娥大多也是熟麵孔。可當下冷不丁地冒出一張生麵,難免惹人猜疑。
是時,守門侍衛驀地攔下淑貴妃一行人,“望淑妃殿下見恕。這名宮娥看著眼生,還請出示門籍。”
淑貴妃眉間微蹙,往日裏進出宮門根本無侍衛敢攔,可例行盤問本就是他們的分內職責。雖說依昭楚的身份,即便要處置也輪不到禁軍置喙,然如是就得暴露公主偷溜出宮的消息。縱使要促成林盡染與昭楚之間的姻緣,卻也該步步籌謀,而非不清不楚地將她自己也拉下水,否則隻會適得其反。
“將門籍給他。”
昭楚垂首,解下腰間的魚符及提前備好的門籍,自始至終也未敢抬頭,生怕識辨出她的身份。
侍衛細細翻閱門籍與魚符上的信息,不住打量昭楚的外貌,“抬起頭來!”
昭楚稍稍皺眉,這股子較真的倔脾氣唯恐是左衛將軍欒棱帶出的兵,屬實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今日出門竟是沒看黃曆,若為他看出什麽破綻,一件小事怕也會愈演愈烈。
她按捺住心中的忐忑與慍怒,緩緩抬頭,強顏笑道,“衛士見恕,我不過是近日才派遣至淑妃殿下身邊侍候,還請行個方便。”
“怎地,一個小小的宮門衛士也敢質疑本宮不成?”淑貴妃適時地厲聲斥責,語調冰冷。
侍衛雖有惶然之色,卻仍舊抱拳回道,“豈敢。卑職不過是聽命行事,望淑妃殿下見恕。隻是這位春梅姑娘,恕卑職瞧著眼生,若隨意放她入宮,唯恐失闌。卑職這就請司簿司的掌官前來複核,請淑妃殿下先回宮小憩,春梅姑娘留下稍事等待。”
“放肆!你的意思是本宮意圖謀反,私放外人闌入。那是否要尋欒將軍,將本宮也打入天牢,聽候論處呐?”
侍衛抱拳揖禮,屈身更深,語音儼然有一絲顫抖,“卑職不敢,隻是職責所在,望淑妃殿下見諒。”
淑貴妃冷笑一聲,“你在質疑本宮,卻要本宮體諒,這又是哪門子道理?”
侍衛大有一副死磕到底的模樣,“請淑妃先殿下入宮歇息,春梅姑娘留下稍事等候。”
昭楚何嚐受過此等委屈,‘回宮竟還要遭小小的宮門侍衛阻攔,這欒棱果真是愣子,待進宮後定要請父皇重重責罰。’
念頭一閃而過,昭楚緊緊攥住雙拳,遲疑片刻便要取下藏匿在腰間的另一道憑證。
是時,宮門裏步履匆匆地趕來一張熟稔的麵孔。
“淑妃殿下!”孫蓮英笑容晏晏地屈身揖禮,繼而臉色兀地一變,向那攔路的宮門侍衛嗬斥道,“瞎了你們的眼,竟敢阻攔淑妃殿下儀駕,還不速速放行?”
“孫公公,這位春梅姑娘瞧著眼生,不似宮娥,故我等特請尚宮局的掌官前來辨認。”
孫蓮英畢竟是皇帝身邊之人,若他能佐證春梅確實是淑貴妃身邊服侍的宮娥,確實就不必再攔,也無須再請司簿司的掌官辨認。
孫蓮英上下打量一番昭楚,又見她將腰間的手緩緩放下,心底總算是暗暗鬆了口氣,遂正色道,“她的確是剛進宮的春梅,你若還要質疑,便上報給欒將軍,咱家可在禦前與將軍對質。”
侍衛忙不迭地連連賠禮,“恕卑職眼拙,職責所在,望淑妃殿下、孫公公見諒。請進!”
孫蓮英低眉順眼地在一旁引路,諂媚道,“淑妃殿下,請。”
眼見已順遂進宮,淑貴妃抿唇一笑,“本宮乏了,先回安仁殿歇息。至於她,本宮就交給你了。”
孫蓮英連忙屈身應下,“是,老奴恭送淑妃殿下。”
自他出現在永安門那一刻,莫說是淑貴妃,連昭楚也已看清楚帝是何用心,派遣如同欒棱固執呆板性子的衛士把守宮門,上演一出攔她在宮門之外的好戲,無非是想借機敲打。
眼見淑貴妃漸行漸遠,昭楚倏然頓住腳步,麵露不悅道,“孫公公可是早就守在永安門?”
孫蓮英依舊笑容不減,“陛下特地命老奴在宮門等候,未免殿下遭人刁難。”
昭楚麵容登時轉恚為笑,拎起裙擺便抬腿踹了過去,“孫公公以為如是說,本宮就不會怪罪?還有欒愣子,本宮定要讓父皇重重責罰!”
孫蓮英吃痛地哎喲一聲,直直地坐地抱腿哀叫,“殿下憐憫,老奴這條腿怕是要斷了。”
“斷了就去太醫署醫治,本宮定要向父皇討個說法。”
昭楚腳下留著分寸,畢竟是父皇身邊最得力的近侍太監,也是從小看著她長大的,又怎會忍心傷害他。言罷便邁開步子,直直地往文英殿方向而去。
孫蓮英眼見誆她不成,忙不迭地起身追趕上去,“殿下,殿下!陛下正與林禦史在殿內議事,殿下還是先回去更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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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林盡染正在文英殿內,昭楚不由地腳步一滯,踟躕片刻方才問詢,“父皇召他作甚?”
“北境的貿易坊近日不太平,上柱國原是定在年前趕回長安述職,這麽一鬧怕是要等到年後了。”
昭楚暗自鬆了口氣,又緩緩踱步,“那······父皇可曾提起別的事?”
“別的什麽事······”孫蓮英沉吟片刻,搖了搖頭,繼而笑言道,“至於別的,老奴就不清楚了。適才陛下得知淑妃與殿下一同回宮,便命老奴在永安門等候。”
昭楚垂眸打量一番身上的衣衫,無奈道,“也罷,本宮先回去更衣,再來麵見父皇。”
今冬的寒氣較往年更甚,數九寒冬算來已至四九。民諺有‘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之說。好在這幾日未有降雪,隻是樹梢瓦麵間薄薄地積了一層先前下的,即便是放晴也不能消融。
自冬至後,孫蓮英便數著日子,親自挑選上好的獸金炭,裏殿又多添了數個火盆,東南西北各個方位無一疏漏,還將紗質簾攏悉數更替為加厚的絲綿,平素出入隻敢掀開一道簾縫,未免正殿的寒氣入侵。
楚帝的寒毒已然愈發地深入骨髓,往年殿內僅是一方火爐,身著大氅便能勉強過冬。然今歲唯有這般方能使渾身上下的筋骨好過些。
林盡染早早脫去外袍,隻留一身單薄的夏季官服,可即便如此,麵頰上依舊是被殿內的高溫烤得通紅,額間也是止不住地發汗。
“染之是否也覺得朕是自食惡果?”楚帝的語音中略含幾分苦澀。
天道輪回,此等下作的手段終究報應在自己身上。
不過是短短月餘,楚帝的鬢邊寒霜漸重,頗有些迅速衰老的趨勢。
“目下並無外人,你隻管暢所欲言。”
林盡染麵對這位皇帝驀地浮現出一絲可憐的心緒,“陛下早幾年前,改年號為建康,可是從那時起便已知曉自己身中寒毒?”
楚帝抿唇一笑,“你到底是心直口快,朕原以為你定要推諉一番。”
話中既無否決,也未肯定。可二人心知肚明,以‘建康’為年號定是有這層願景。
“從古至今,是非功過皆是由後人評判。臣或許對陛下昔日之舉不敢苟同,卻也不能置喙。今時不同往日,臣又怎能拿眼下的尺度來衡量陛下往日的對錯。”
楚帝聽他這番敷衍之語,緘默良久,忖度了好半晌方慨歎道,“朕知道你心有怨憤,卻礙於某些緣故難以紓解。”
“臣不敢。”
適時,孫蓮英進了裏殿,屈身回稟,“陛下,公主殿下已平安回宮。”
楚帝眉眼間浮現起一絲輕鬆,抬手示意他退至一旁,“昨夜幸有你在場,得以保全昭楚的名節。”
“三皇子如此設計胞妹,陛下難道就不想敲打敲打?”
“老三若是真起了歹念,朕豈會輕易饒恕。”
林盡染大略明白這話中之意,語音含怒,“看來謀劃此事者不僅僅有三皇子,恐二皇子也有牽連?臣可否鬥膽問一句,林戶曹與其夫人是否也參與其中。而今公主殿下安然無恙地回宮,陛下是打算就此息事寧人?”
孫蓮英急忙嗬斥道,“林禦史,慎言。陛下跟前豈容你放肆!”
“朕本就命染之直言不諱,無須顧忌。”楚帝抬手製止,眸色中略有些遲疑,語速略緩,“昭楚久居深宮,平素多也是與各宮妃嬪、公主相處。這幾年你風頭正盛,她的注意難免會放在你的身上。正因此,有心之人或趁機利用,其目的想來你也心知肚明。”
“昨夜三皇子將全副身心放在酬酢群臣上,而未得出閑暇注意到昭楚公主,否則以三皇子的脾性,恐會當場戳穿公主的身份。屆時陛下又打算如何處置微臣?”
楚帝眼眸微眯,執盞而飲,“皇室顏麵,不容有損。”
“昔日陛下與臣之約定,臣不敢忘。不過如今看來,陛下是否會因顧忌所謂的皇室顏麵,而欲蓋彌彰呢?”
楚帝麵色依舊巋然不動,沉吟片刻後方道,“此事仍在暗中調查。朕既答應了你,自然不會反悔。”
林盡染淡然一笑,“二十萬北境軍,臣從未想染指,也不會因為日後臣依附誰而規勸爹交出兵權。故利用昭楚公主這步險棋,如若隻想使臣遠離中樞,臣大可即日辭官;若是想挑撥臣與時安的婚姻······臣無奈隻能反擊。”
楚帝虎目一瞪,牙根微微咬住,“你是在威脅朕?”
“不,臣隻是想告訴陛下,臣的底線。”
緘默良久,楚帝輕歎一聲,“城外的光景可並不太平。染之,你應該明白朕的意思。”
首屆科考之後,不少官吏因爭奪禦史台和民部的空缺而紛紛落馬。雖有韋邈和崔秉誌在抵擋來自各方洶湧而來的浪潮,可第二屆製度的完善儼然使這些世家大族敲響喪命的警鍾,來年增添縣試、院試、鄉試、會試等層層篩選,他們的前路較過去要艱難許多。
且目下來看,科考深得民心,又行之有效。而提出科考的林盡染自然成了眼中釘、肉中刺。安居京城尚能周全,可一旦沒了官位與大將軍府女婿的這層身份,他還能安然無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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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怪前陣子朝中公卿不領情,一來是明白楚帝的顧忌,二來林盡染本就是摧毀家族前途之人,他們又如何會感恩。
“城內也未必太平。”
楚帝輕叩憑幾的手指霍然一滯,冷哼道,“染之,今日你可威脅朕兩回!”
“非臣威脅,而是提醒。”林盡染眸光未有絲毫躲避,語調十分堅定,“倘若以政治手段攻訐,臣自無話可說;可若是以女子清名與臣之婚姻玩笑,行徑未免太卑劣。”
“哪有什麽卑劣不卑劣的。古往今來,勝者為王,也唯有勝者方能主宰史書上的落筆。韋太師教你在官場上要適時地與光同塵,難道就沒教你手段也不能一昧地太正麽?”
林盡染垂眸搓了搓指尖,沒流露出什麽情緒。他自然明白‘無所不用其極’的道理,可顯然在這個觀點上,他不想過多爭辯。
“臣能否理解為,陛下支持幕後元謀利用昭楚公主設計微臣?”
“至少在此事上,朕以為老二和老三的判斷沒有錯。”楚帝不可置否地微微點頭,繼而緩緩起身,一臉正色道,“朕甚至希望你與昭楚共結連理。時安牽係二十萬北境軍的歸屬,現下軍權必須握在新君手中,方能製衡局勢,而非日後受你林盡染的掣肘。當然,昭楚是朕最寵愛的公主,縱使他日新君即位,想來也不會虧待於你。如此,也不負當日朕對你的承諾。”
“陛下竟會如此坦誠,實在令微臣惶恐。”林盡染佯是惶然地揖禮,又兀自問詢,“難道陛下早有預想?”
楚帝搖了搖頭,雙眼裏飄出一絲複雜的情緒,“老三這手劍走偏鋒,屬實出乎朕的意料。然此時確算得上是你與時安和離的最佳時機,和和氣氣又不失體麵。”
話中之意自然指得是針對李時安的輿情。成婚不足四年,還算不上七出中的無子。可依眼下的情形,老二老三定然會再次構陷林盡染與昭楚和奸,與其場麵鬧得一發不可收拾,不若早早和離,成全三方的臉麵。
林盡染眼底透出一股子寒意,勉力壓抑心中的憤懣,方道,“昔日是陛下賜的婚,臣三書六禮將時安娶進門。如今又要臣······”
楚帝毫不留情地將其打斷,“你既知當初是朕賜婚,該當知曉朕也能收回這份恩典。”
“看來陛下是不打算製止······”
“朕適才說得很清楚。染之,娶昭楚,於你而言利多於弊!且無論是元瑤、宋姑娘,還是往後你鍾情的任何女子,依舊會是你林盡染的小妾!朕代昭楚······”
林盡染冷笑一聲,猝然打斷他看似冠冕堂皇的勸解,起身揖禮,“陛下的關切,微臣銘記於心,恕臣不能答應。”
楚帝眼眸直直地落在對麵空蕩蕩的座位上,眉宇間頓時湧起一陣失落,片刻後方斂神凝息地再勸,“普天之下,與李時安相媲美的絕色女子何其多也。現今朕要你以大局為重,難道還不明白麽?”
“大局?去他媽的大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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