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 暗流湧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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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場君臣之間的對話最終仍以不歡而散告終。
    楚帝的意圖很明確,相勸林盡染主動提出和離,而許以皇室的婚姻作為交換。這種境地下,李時安若是重新再許哪位皇子,幾是能將儲君之位蓋棺定論。換言之,太子能否繼位似乎仍猶未可知,這當中會否又隱藏著另一種信號?
    誠然,楚帝既敢與林盡染做這般的交易,定是算計他不會將這些秘辛說出去。不論是積善寺,還是攬月樓,背後的利益關係繁複錯雜。即便林盡染有意揭開這層瘡疤,恐也無人會信,世家大族更甚,故無形之中他已成為替皇室分攤這些權貴攻訐的對象。
    然則遲遲未敢施以手段的緣由,無非是忌憚大將軍府的威勢。換句話說,他日坐觀林盡染與李時安和離的諸人中,甚至會有這些權貴世家的影子。
    或許早幾年前,楚帝將林盡染安置在禦史台,就是算準他的嶽家能抗住各個世家對科考的抵製,未免通過科考獲取晉升的寒門士子,隻剛一上任便受世家的構陷,也減少士子對世家的依附。
    若非楚帝的身體日漸衰微,恐再經曆兩到三屆的科考,加之朝堂權勢的清洗,就能逐步緩和這等矛盾的局勢,也就是楚帝口中的大局。
    但李時安終歸是太過特殊,其父李代遠執掌北境二十萬兵馬,其兄李榮基又是當之無愧的接班人。新君若是即位,手中若無兵權,這楚國怕是得改天換地,這又如何不令楚帝憂慮。
    科考依舊要延續,依托昭楚公主這門姻親,林盡染仍可穩坐禦史台。
    在楚帝眼中,牢牢掌控在手中的權臣方能令其高枕無憂,一旦脫離控製,怕是遺患無窮。
    適才所言無疑是在釋放一種信號,他非但不會製止三皇子,甚至有作壁上觀、支持的意味。而今日這番談話,幾是在下最後的通牒。
    林盡染直至退出文英殿時,臉色仍有些陰鬱,手中未留分寸地重重闔上門。
    隻剛途徑廊廡盡頭的拐角,便迎麵撞見昭楚公主。
    林盡染眯了眯眼眸,屈身揖禮,“微臣拜見殿下。”
    他如此模樣儼然是扮作從未見過昭楚公主。然皇宮中,既有宮娥、內侍畢恭畢敬地侍奉,又是身著錦衣華服,想來也僅有妃嬪或是公主最為可能,故稱一聲‘殿下’最為貼切。
    昭楚稍略遲怔,不承想他竟佯裝與自己形同陌路一般。可轉念一想,他若直呼‘昭楚公主’或是‘公主殿下’,恐更會惹人猜忌。
    昭楚微微頷首,“起來······”
    還未等她將話說完,林盡染垂首提醒,“文英殿分屬前朝,各宮殿下應居禁中,非朝參不得至外廷。”
    宮規中確有明令,而通常適逢元旦、冬至或是皇帝壽誕,公主方能朝參。然這畢竟是皇宮,若有皇帝特許,或也不必刻舊死板地恪守宮規。況且,林盡染作為臣子,僅需恪守本分,又何必多管閑事。
    昭楚氣憤非常,此事既由她父皇允準,又何須外人置喙,故也未留顏麵,“本宮出入文英殿是得父皇允準,哪容你來說三道四?”
    “微臣司職治書侍禦史,行參劾糾察百官之職。殿下既是陛下的公主,也是臣子。微臣見殿下犯錯,自然要秉公直言。”
    昭楚見他自始至終都低著頭,一副恪守禮法的模樣,心頭沒來由地升起一股怒氣,‘昨夜竟敢驅使本宮喂你吃酒、調戲本宮,今日無端又來招惹。本宮非要求父皇重重治你的罪不可!’
    “治書侍禦史?那你便是林盡染咯!”昭楚兀地一聲冷笑,緩緩踱上前,厲聲道,“抬起頭來,看著本宮!”
    林盡染稍稍後退一小步,“微臣不敢,唯恐衝撞殿下。”
    昭楚微微皺眉,眼底透露出一絲反感。平素臆想能作出《洛神賦》及眾多詩篇的林禦史該是何等的仙人之姿,沒承想竟也是個泥古不化的臭石頭,白瞎了這幅好皮囊。
    “嗬,好賴話都讓你說了去!本宮既能至外廷朝參,自然是得父皇的允準。林禦史若要參劾本宮,正巧,同本宮一齊去文英殿麵聖,由父皇做主。”
    “哎喲,公主殿下、林禦史,您二位怎吵起來了?陛下才剛剛歇下,若無要事,您二位還是先請回吧?”
    孫蓮英急忙出來打圓場,未免這兩位小祖宗當真會鬧到陛下跟前。昭楚受寵歸受寵,然未出閣的公主若公開在外廷與臣子爭辯,即便是吵贏了,也是丟了皇室的顏麵,更何況要撮合他們,豈能令其互生嫌隙。
    孫蓮英小步踱至林盡染身邊,暗暗頂了頂他的手肘,示意他適可而止。
    所謂過猶不及,若這把事情鬧大了,對他也無甚好處,又何必無端再添一個敵對,林盡染暗忖。
    故適時地放低些姿態,“微臣先行告退。”
    昭楚見狀,不甘地跺了跺腳,指著他離去的身影,“他竟敢如此藐視本宮!孫公公定要如實回稟,求父皇重重責罰。”
    孫蓮英掩唇一笑,“陛下與林禦史在政見上有些分歧,故林禦史心胸煩悶也屬常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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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皇可有恙?”昭楚急聲道,但見孫蓮英輕鬆的神情也已寬了大半的心。
    “陛下無礙,隻剛閉目小憩便聽到殿下與林禦史爭吵,故特地遣老奴前來調和。”
    “本宮明白父皇的意思。即便是爭贏了,也落了下乘。”
    孫蓮英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拱手稱道,“殿下心細。”
    昭楚深得楚帝寵愛,最根本的原因便在於她有遠超同齡人的聰穎,及始終保持孩童般的天真爛漫。很多時候,幾是輕輕點撥便通曉個中曲直,比其幾位皇兄更能領會聖意。
    光陰如白駒過隙,轉眼已至除夕。
    照舊例,楚帝會在麟德殿設宴群臣,及重臣家眷。李代遠因北境貿易坊的瑣事終究未能趕回京述職,故由李時安代大將軍府進宮受賞,座次原是安排在諸公家眷所在的席麵。然皇後與淑妃請旨,楚帝遂賜她與各宮妃嬪、公主及其他皇親一齊享宴。
    依座次看,今年朝堂的格局與去年相比可謂是天差地別。林靖澄雖保有參與朝政的特權,可終究已請老,故再不能參與此等規格的年宴。而曆經攬月樓一案,朝中公卿升的升、降的降,這一輪清洗後,也冒出不少生麵孔。
    是時,殿側一方傳來隱隱的琴瑟之聲。宮樂莊嚴中,年宴緩緩拉開序幕。
    宴過片刻,林盡染應付完上前打照麵的諸卿,便有些局促地不停飲酒,也不知是因為緊張還是什麽其他的緣故。
    上首的韋邈一眼便識破他心不在焉的模樣,隻輕聲提醒一句,“染之還需節製,未免殿前失儀。”
    誠然,皇宮裏這些酒漿僅算是黃酒一類,度數不高,還比不得先前三皇子在望仙樓設宴所用的酒,因為那些是特地從弘農郡私釀的商戶手中購來。而年宴圖的是喜慶、是與民同樂,若是喝個爛醉如泥,發起酒瘋,反倒得不償失。
    林盡染知他這份好心,投以一笑,壓低聲音道,“不敢欺瞞太師,我實在是緊張,不如多飲些酒。況且,我還帶了醒酒丸,待宴席過半,吃上一顆,便會即刻清醒。”
    說起這醒酒丸,他就想起望仙樓與昭楚公主相遇的尷尬場景,隻是眼下更關切李時安在麵對淑貴妃、皇子妃以及昭楚公主時,會否遭遇她們的刁難。
    韋邈見其心不在焉地、時不時往殿外探,就已了然他的心思,隻是不諳其中原委,遂打趣道,“染之既有靈丹妙藥,他日不妨送老朽些。近日你崔伯伯請我吃酒,回回著他的道,次次將我灌個酩酊大醉。”
    林盡染微微一笑,“這是自然,改日我尋宋姑娘多製配些醒酒丸,送去韋府。”
    隻是話音才將將落地,他又陷進深深的憂慮當中。
    階下宴饗的情景分毫不差的落入帝、後的耳目。
    皇後端起酒杯,抬袖飲盡,繼而又側過身說道,“陛下,染之看來是有心事呐?”
    天子國母高坐在上,他們之間的對話,根本不虞旁人聽見。何況林盡染的心思儼然掛在臉上,也無須多辯。
    楚帝攏了攏手,“算來他也是頭回參加年宴,難免緊張。”
    “去歲中秋,臣妾在望仙樓見過染之一麵,彼時可不遜色今日的年宴。照眼下的情形,染之記掛的恐是其他。”
    楚帝微微側首,瞥了一眼皇後,語音中也聽不出是何情緒,“皇後與染之隻見過三回,卻能一眼識破他的心思,果真慧眼如炬。”
    “陛下謬讚,臣妾委實惶恐。”
    畢竟是二十多年的夫妻,皇後顯然從中聽出一絲不滿,暗歎急於窺探聖意,卻未循序漸進,字斟句酌後方道,“近日太子協理朝政,處理國事稍顯稚嫩,染之身兼內閣大學士,又常在文英殿聆訓,若能相助太子,便有如猛虎添翼。臣妾既是國母,也是太子之母,於公於私也當關切臣下。”
    楚帝的眼縫眯得狹長,淺飲一口酒後,揚起下頜示意林盡染所在的方位,輕聲道,“皇後有心了。不過朕倒真有些好奇,為何太子及其舍人不動如山,其餘卿家也有如刻意疏遠他一般,獨獨太師和韋晟與其觥籌。難道這就是皇後口中的關切?”
    其餘卿家自然指得不是權貴世家,而是皇後的娘家王氏。倘若真如皇後所言,時時在為太子承琰著想,這場年宴又怎會冷落了林盡染。這個中的理由,恐是琅琊王氏也擔心與他沾染上關係,而為其他權貴世族所排擠。
    顯然,而今的林盡染正處在科考所帶來的負麵漩渦之中,又曆攬月樓一案,朝堂諸公與之漸漸疏遠,僅有少數公卿願與其來往,其中顧忌大將軍府和韋府顏麵者或占大半。
    然李代遠和韋邈皆已年事已高,其下又青黃不接,能否支撐到李榮基順利接掌北境軍、以及韋晟能否光耀韋氏門楣還猶未可知,更何況後者前陣子還險些陷入明園案中。
    此等情形下,仍有少數站隊林盡染這方已然不易。
    皇後的臉色有些赧然,笑容也有些牽強,“興許太子還未深刻意識到什麽是人緣,什麽是臣緣,故在為人處世上稍顯木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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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來如此。”楚帝似笑非笑地有意拖長尾音,也沒看皇後,反倒看向下方的太子和老二老三,“承熠、承煒是以太子為榜樣,平素如此親近染之,今夜倒也學著太子端起架子,竟是不諳人緣有多重要。”
    然當下,皇後若是命人暗中傳信,示意太子與王氏前去與林盡染酬酢,未免顯得做作;可若是默然不動,豈非是承認楚帝對太子的評判。
    皇後無論如何也不曾想到,楚帝不僅在牽引整個話題的走向,甚至還不動聲色地敲打一番王氏。原要試探一番皇帝陛下的口風,而今卻落個進退兩難的境地。
    正值皇後踟躕該如何回應時,楚帝唇角微勾,“可惜林靖澄已請老,朕原是感念他為大楚殫精竭慮二十餘載,賜他進宮享宴,奈何他執意留在誠園,與妻兒歡聚一堂。朕若再邀府衙的林戶曹,實在想不出要以何名目,隻得作罷。”
    皇後的臉色登時一變,死死咬住下唇,幾是要沁出血來。
    太子承琰與林明禮昔日的輿情至今還為人提及,縱然他們心知肚明是何緣由,又受何人指使,奈何就是無法戳穿。
    楚帝覷了一眼她在案幾下的小動作,徐徐道,“皇後提及前朝國事,朕不免懷念起林卿在的時候,否則太子現下的擔子也不至於這般沉重。適才說起染之,皇後既與淑妃心照不宣,請旨將時安放在側殿席麵,理應多加照看,皇後就替朕走一趟吧。”
    楚帝字字誅心的言論中,皇後起碼有一點可以明確,其意圖幾近赤裸——那便是死保林盡染。
    然轉念一想,皇後也能參破這層道理,目下仍能在楚帝抱恙期間自由出入文英殿的人裏,唯有林盡染與昭楚公主。隻是眼下仍無法完全明確楚帝的態度,但好歹是達到她的目的。
    “臣妾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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