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 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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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燭影搖紅裏,李時安的指尖絞著月白寢衣的流蘇,臉頰緊緊地貼在林盡染胸前,語音有些難以控製地發顫,“適才見夫君眉頭緊蹙,可是嫌這孩子來的不巧?”
    林府上下囿於謠言之中時,李時安祈盼早日能孕育子嗣,也算能堵住外間的悠悠眾口。然珠胎初結,也就意味著林盡染和她已然毫無退路可言。
    倘若宮中那幾位樂見昭楚公主與林盡染結合,李時安原是打算與他和離,讓出正室之位。彼時名聲上確實難聽些,有攀附權貴之嫌,且上柱國之女做妾,於李氏的聲名而言多有不利,可總算是能破開這局死棋。
    誠然,此事也未必有她想得那般簡單,昭楚公主在娠芳殿所言儼然是告訴林盡染,二者隻能選其一。即便她肯讓步,皇帝、皇後和淑貴妃也不會輕易退讓。
    李時安原想做那枚主動退場的卒子,卻忘了棋盤上的每顆子,早在落局時便已烙上顏色。
    ‘或許他來得真不是時候。既眼下寒毒未清,孩子未能保住也不算稀奇。’
    她的心裏竟是沒來由地動起這般恐怖的念頭,‘畢竟身中寒毒仍能孕育子嗣,待寒淤清除幹淨,再要個孩子也是一樣的。’
    不過是幾息間,這些想法在李時安的腦海中一閃而過,可每每念及要舍棄這來之不易的新生,心髒好似在油鍋裏烹了一般,眉睫漸漸有些濕潤。
    “怎麽哭了?”林盡染的語調很是溫和,眸中滿是憐惜,輕柔地為她拂去眼角的淚痕,寬慰道,“我又怎會嫌孩子來得不巧?隻不過我也是頭回做爹,心中難免緊張。眼下你的身體還需將養,隻怕腹中胎兒會拖累了你,若有宋姑娘悉心照料,我也就放心了。”
    “不若······這個孩子我們先不要了,夫君也能安心應對眼前的局勢。待我將養好身體,再做打算。”
    “休要胡說!”林盡染佯是不悅,語調漸漸嚴厲,“若宋姑娘開口,唯恐腹中胎兒不利於你休養,這孩子舍便舍了。若要讓你委曲求全,若不如給我來一刀得痛快。”
    李時安早與他商議此事,如若真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她可以和離讓賢,林盡染如今的境地實在窘困,若無大將軍府或是皇室的威勢傍身,恐世家大族會有如餓狼撲食,瞬間將其撕個粉碎。
    “我有身孕一事,姑且先瞞下······”
    林盡染遽然打斷,“為何要隱瞞?難道是擔心有人會暗中下藥不成?”
    此刻李時安已有身孕,對局勢的影響不可謂不大,若要強行撮合昭楚與林盡染之間的姻親,就得考慮他能否承擔得起拋妻棄子的聲名,而昭楚公主當真能嫁給這樣的敗類嗎?且林盡染因夫人三年未孕而提出的和離,彼時也完全站不住腳跟。
    麵對如此境況,唯有暗害珠胎這一條路可以走,李時安有此擔憂也絕非毫無根據。
    李時安適才的陰霾逐漸驅散,神誌也慢慢清明,“娠芳殿中孟醫師替我診脈,卻未敢論斷有喜。若陛下和皇後問及,她興許會含糊不清地道出她的揣測。然既未坐實有孕,想來他們也不會輕舉妄動。待我顯懷,城中的傳言自然能不攻自破。”
    林盡染輕輕拂過她的麵頰,淺笑道,“你是在替瑤兒考慮吧?”
    李時安有些局促地避開他的雙眸,慌亂道,“哪有?”
    “眼下若傳出你有孕的消息,卻又在此期間出了差池,唯恐他們會將罪責推到瑤兒身上。”
    坊間傳言內宅不合,李時安若是小產,疑犯首當其衝的便屬元瑤,而前者或因小產導致無法生育,後者則是替元謀背下這份罪責,彼時也不失為一箭雙雕之計。
    李時安眼見被戳穿心事,索性坦然承認,“先前因吳蘭亭一事,瑤兒為我擔下惡名,而後唯恐連累林府的聲名,又服避子湯。若再因一些陰詭伎倆······我原就身中寒毒,若能保住腹中骨血,全賴韞兒手段高明;若是不幸小產,我也毫無怨言,隻是不能讓瑤兒再背‘謀害子嗣’的罪名。”
    林盡染對元瑤同樣深感愧疚,偏生已釀成如今這般境地,總不能在坊市間宣揚這當中的曲直原委,隻能是打碎了牙和血吞。
    “宋姑娘和孟醫師都說你憂思過度,這些瑣碎本該不由你勞心費神,現下隻消安心將養身體。”
    林盡染緊了緊懷中的佳人,“明日元正回大將軍府的時候,不妨將喜事說予祖母和二嫂嫂聽。爹興許得出了正月方能回京,屆時再與他當麵詳說。”
    “如此甚好,祖母和二嫂嫂一直記掛······”
    話既說到這兒,他心中倏地透亮,無怪時安一直愁眉不展。
    終日囿於府中,難免會胡思亂想。而大將軍府那邊雖未時常催促子嗣一事,可外間的風言風語愈演愈盛,唯恐令祖母和二嫂嫂擔憂。
    更何況,近期的輿情似乎也在配合撮合他與昭楚公主的節奏,試圖擴大林府內宅不合的矛盾,以及放大李時安未能生育這件事,這憂思的症結恐就在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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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言雖如浮塵,若無東風相趁,豈能迷人眼目?
    若是上柱國眼見愛女在深宅大院中受了委屈,又怎會坐視不理。若從這方麵考量,這試圖推波助瀾的人當中,皇室或有參與,可世家大族也未必能置身事外。
    李時安見他眸光中透出一絲狠厲,遂指尖輕輕碰了碰他攥緊的袖口,柔聲喚道,“夫君,夫君?”
    林盡染霎時回過神,眼底的霜色尚未褪盡,唇角已揚起半弧,掌心貼著她小腹,溫和道,“適才在琢磨,該給他起什麽名字?”
    “能否平安落地還猶未可知,夫君可是想得太早了些。”
    李時安和林盡染原就是聰慧的人,縱有心事藏掖幾分,眉梢眼角的折光,指尖相觸時的震顫,甚至聲線裏未及收束的尾音,都能為對方輕易勘破。
    方才林盡染定然不會在想起名這事,恐怕滿腦子都在盤算著如何整治那些世族。然此前已由刑部和大理寺的舊日案卷入手,懲治過一批官吏,如今若再求太師出麵,唯恐會惹他不快,這種人情還是少用為好。
    誠然,李時安不曾打算幹預,這種對外的事,向來該由林盡染拿主意,故繼而引出另一樁話題,“那夫君打算如何麵對昭楚公主?”
    李時安的指尖按上他欲啟的唇,“夫君可莫要拿與公主清清白白這番話來搪塞我。今夜娠芳殿中的對話,我也聽得真真切切。望仙樓外···夫君當真無甚與我分說?”
    這本就難以啟齒,況且又是情急之下的舉動,或許連他都忘了,持拿小弟弟和掩她唇的手是否為同一隻。
    昭楚公主討要說法,無非是要挾他妥善處理此事,畢竟知曉內情者唯他二人。
    李時安見他麵露難色,“夫君也不必勉強,我不過是隨口一問。然今夜昭楚公主的態度很是果決,她對夫君的坦誠相告也未必是假話。”
    女人的直覺向來精準,李時安顯然感覺到昭楚公主對林盡染不一樣的情愫,或有壓抑,卻也絕非是她口中所說的佯裝傾慕。
    林盡染眉峰微蹙,稍稍掩飾有些慌亂的眼神,長歎一聲方才說起小樹林裏發生的意外。
    李時安的俏臉騰地燒得緋紅,連頸子都漫上薄霞,指尖順著他的寢衣係帶鑽進去,掐住腰側軟肉輕輕一轉,嬌嗔道,“無怪昭楚公主非要你給個交代。若換成是我,恐會將你曝屍荒野。”
    林盡染訕訕一笑,他總不能解釋,男子若是來不及尋到茅廁,便會找個僻靜無人的地方解決吧,可終究是無意中冒犯了公主。
    李時安嗔怪之餘,又不禁一聲歎息。畢竟對方公主的身份,與元瑤和宋韞初不同,從古至今還未有公主為妾的先例。她自覺無福消受地位能尊於公主,否則這不是活脫脫地打皇室的臉嘛!
    “車到山前必有路,多思無益。如今先隻管應對當下的局麵,至於昭楚公主······之後要打要罰,且隨她的心意。”
    “公主也未必會舍得。”
    昭楚公主接連幾次為他設身處地考慮,即便遭遇這般難堪的意外,也是兀自承擔。望仙樓外的肌膚之親和安樂居的獨處一室,她或許會爛在肚子裏,可終究是攸關女子的清白名節。李時安心底沒來由地湧起一絲隱憂,這又該如何妥善地給公主一個交代。
    翌日,大將軍府
    趙伯自寅時起便忙裏忙外、盞茶未歇。按往年的慣例,姑爺和小姐會在元正這日來拜年。原這些應是由許倬雲親自張羅,卻因在內院照顧太夫人和小祖應,根本無暇料理這些瑣事。
    太夫人在老嫗的攙扶下,坐於梳妝台前,精心地拾掇妝容。
    許倬雲低聲趨近,“祖母,時辰尚早,不若再歇息片刻。”
    近日坊間的傳聞似風一般地吹進大將軍府。即便林盡染與李時安每每請安時,心緒藏掖得極好,依舊未能逃過太夫人的眼。
    朝堂的波譎雲詭,明裏暗裏的醃臢手段,太夫人也算門清。林府內宅的蜚語愈演愈烈,想來與先前攬月樓的案子逃不開幹係。
    縱然這對夫妻平素謹小慎微,也難免會落人話柄。隻是沒成想這些個簪纓世族,連臉皮都撕了,偏拿這些見不得光的陰私來磨人心性。
    太夫人近日幾是輾轉難眠,形容有些憔悴。她素日裏雖也過問過子嗣,卻深知孫女心思重,如今若再催迫太緊,反教她憂思過度傷了本元。
    “不妨事,老身覺淺。眼下若再躺回榻上,怕也難入眠。”太夫人微微側首,打量片刻,又問向一旁服侍的老嫗,“素娥,這胭脂會否薄了些,倒襯得麵色寡淡。”
    老嫗不慌不忙地替她戴上木樨花簪,嘖嘖道,“太夫人的氣色尤甚以往,哪需胭脂點綴。”
    “你慣會討我的歡心。”
    太夫人笑容未減,抬手往後探了探,模糊間隻聞見一陣香風,腕間忽觸到溫熱的掌心,遂借力起身,“倬雲呐,不必守著老身。你帶祖應去前院看看信忠準備得如何?時安和染之若是到了,便引進院裏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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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倬雲知曉,祖母的眼疾是愈發深重,加之年事已高,又掛心小兩口的近況,身心俱疲。可眼下除了祈禱時安早日有喜,教那些謠言不攻自破,似乎也別無他法。然時安身上的寒毒未除,又如何能孕育子嗣?
    她儼然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畢竟既要替小姑隱瞞寒毒的病情,又要瞞報祖母憂思成疾的近況,可算是左右為難。
    許倬雲勉力壓抑心中的愁緒,說笑道,“祖母,趙伯辦事一向妥帖。適才孫媳已讓祖應去前院等候,若染之與時安到了,小祖應怕是跑得比府裏的下人還快哩。”
    “謔謔謔~”
    太夫人眉梢眼角俱是笑紋,聲線浸了暖意,“你父親來信,近年北境還算安穩,貿易坊雖有些宵小滋事,卻也教當地鎮壓。或許用不了三兩年,二郎也能時常返京,不再教你委屈苦守空房。”
    “祖母說的哪裏話。夫君駐守北境,是為盡忠;孫媳自當要代夫君在家盡孝,這些是孫媳的本分。”
    太夫人在她的攙扶下,緩緩落座,語調溫和道,“時安上次回府,說是要帶府中妾室與醫館的女醫一齊拜年。雖說妾室從屬隨侍,可時安此舉亦有彰顯主婦容忍的德行,算能稍稍平息城中盛傳內宅不合、妻妾反目的流言。隻是嫡庶有別,倬雲還是要多費些心思。”
    許倬雲微微屈身,“年前孫媳與時安斟酌商議,於旁廳另設席麵,安排元娘子與宋姑娘分席用膳。孫媳與趙伯也已交代妥當,再三叮囑下人言行,以免授人話柄。”
    畢竟是出自李時安的個人意願,方會攜帶妾室歸寧。
    依循禮法,此舉已有失禮之虞。畢竟正妻與妾室甚至都不能‘同坐共食’,於內宅私室尚可容讓,可終歸是李時安的娘家,是要敘外親之誼的場合。如何拿捏這其中的分寸就顯得尤為重要,未免留人僭越禮儀的說辭。
    太夫人慈眉善目地輕輕點頭,“如此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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