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 另外一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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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館雜務纏身,恕不接待。若有病痛,明日請早。”
宋韞初眼皮都沒抬一下,想來是有病患見醫館開了門,便要來瞧病。她知曉醫者不該拒患者於門外,隻是當下思緒紛亂,滿腦子都是獵場帳中那夜的喧囂,根本沒有半點心思能放在治病救人上。
李時安在采苓的攙扶下款款落座,笑容晏晏地問道,“韞兒是打算在醫館對付一宿麽?”
宋韞初手上的動作一滯,“時安夫人?”
“我近來感覺身體不適,韞兒可否幫我瞧瞧?”
宋韞初輕輕咬了咬下唇,自然是沒有拒絕的道理,隨即上前診脈,眉心的憂愁久久揮散不去。
“夫人和腹中胎兒都很康健,隻是憂思過甚,我給夫人開些安神的方子,調養一陣便好。”
李時安兀地攥住她要收回去的柔夷,溫聲道,“獵場的事,我都聽說了,我想聽聽韞兒有何想法?”
宋韞初一貫是直來直往的脾性,與其虛與委蛇,不如開門見山。
她渾身一僵,此刻更覺喉間發苦,“我······我不知道。”
李時安牽起她的雙手,語調略緩,“春獵前夫君曾與我商議納妾的事宜······”
“時安夫人若是替林郎······林禦史說親,還是免了吧。”宋韞初小心翼翼地抽回雙手,略有局促地側過身,雙臂擱置在桌案上,眸光有些閃避,“我不想拿那晚的事換名份,況且那夜本就是我心甘情願的。總不能教公主······”
話音戛然而止,她又苦澀一笑,“無礙,夫人不必放在心上。”
宋韞初稱呼間的轉換,讓李時安不由地蹙了蹙眉。
這樁事恰似燙手山芋,她既是對林府上下有大恩,而今又陰差陽錯地委身夫君。可若此時納她為妾,既像是她挾恩圖報,又似林府借機平謠;若置之不理,卻又顯得薄情寡義。
“韞兒,你隨我去大將軍府見過祖母時,名分便已定下。我早在籌備禮儀,隻等你與夫君回京後便行······”
宋韞初攥緊手中藥方,指節泛白,“可他不是這麽想的。他若真願意納我,何故不在春獵前就與我分說?”
“夫君他···夫君在情愛上素來遲鈍。況且黎老先生的元凶還未緝拿歸案,他自覺無顏······”
“若是元凶一日不能緝拿歸案,我就要一直等他麽?”宋韞初眉峰驟然蹙起,麵色冷得像案上的青石硯,話音卻陡然哽咽,眼淚砸在醫案上。
她深吸一口氣,抬眸時眼底泛紅,“林禦史對我很好,給我安身之所,替我開了這間醫館,為查明害死小老頭的元凶四處奔波。可這些,我隻當是他在報我在隰川縣救他的恩情·······我很羨慕林禦史與夫人鶼鰈情深,甚至他不惜違抗聖命。但今日我隻求一句真心,不願他因愧疚勉強與我相守。”
“他沒有勉強,他是真心喜歡你的······”
“他若喜歡我,獵場那幾日為何不闖進帳來看我?”宋韞初言罷一頓,忽地想起什麽,又道,“是,我是不願見他,可他連聖命都敢違逆,我不過是個一介女醫,誰又能攔得住他?林禦史若真心求娶,此刻坐在這裏的便不會是夫人了。”
李時安自覺解釋蒼白,唇瓣微嚅了好半晌,方才開口問道,“那韞兒是何打算?”
“我想回大寧,去看看小老頭。”
“那···那你還回來麽?”
宋韞初僵硬地抬起頭,眸底浮起一絲茫然,澀然道,“興許會,興許不會。”
是時,門口驟然響起的語音,引得二女連連側目。
“我就說野丫頭心裏是裝著夫君的吧!”
元瑤含笑坐在李時安身旁,目光似笑非笑地掃過宋韞初,“黎老先生與你終究是師徒名份,所謂師如父,韞兒雖不必服斬衰重孝,總該心喪一年才不落人口實。這當口夫君若提親事,豈不是讓你擔上不孝之名?”
“你!”
宋韞初登時紅暈浮上臉頰,這分明是用來寬慰自己的話,怎又被她知曉了去。
師徒守孝雖未落成律法明文,然自古以來,百善以孝為先,是以‘師徒義重,心喪一年’相習成風。不過坊間師徒守孝會相對簡化,僅需守孝百日,或在師父忌日、葬禮期間行哀悼之禮,若是師徒情誼深摯,心喪三年亦有之。
緘默良久,宋韞初長歎一聲,“既是要守孝,我也該回大寧縣一趟,拾掇拾掇小老頭的墳塋。”
李時安與元瑤對視一眼,喉間的勸阻化作一聲歎息。可偏偏心喪又是她們提出來的,何況修葺墳塋本就是孝舉,此時若再出言阻攔,未免有些不近人情。
宋韞初忽又想起什麽似的抬頭,“夫人放心,我已囑托孟師姐每隔三日便來替您診脈,夫人隻需按時服藥即可。”
李時安提議道,“山高路遠,還是讓夫君陪你走一趟吧。”
宋韞初搖了搖頭,“京中諸事離不開他,又何必在這個節骨眼上陪我回大寧呢?不過是去墳前添抔土,不打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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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派人一路護送。”
見她睫毛輕顫似要推辭,李時安攥緊她微涼的指尖,錦帕下的力道帶著不容置疑的暖意,“不許再推拒!若是讓你孤身回去,夫君也定然不會放心。”
遲疑了好半晌,宋韞初方才沉沉頷首,“就依夫人的意思。”
三女在醫館內閑敘了好半晌,奈何宋韞初心裏始終有道坎兒,便以打理醫館為由,宿在館內。
濕冷的暮色在窗欞上慢慢洇開,墨色自天際漫卷而至。
當夜二更時分,靜寂的外廊上終於響起靴底擦過青石板的聲響,林明禮指尖碾過微涼的玉棋子,棋盤上的雲子尚未落定,他已抬眸望向門扉,指節叩在檀木棋盤上發出清響,隨即起身靜候。
今日將將抵京,其父林靖澄便被傳召入宮,想必定是為了白鹿原之事。既要給大將軍府和昭楚公主一個交代,也要妥善處置他與太子之間的流言。
林明禮斂衽躬身,聲線平穩如舊,“爹。”
林靖澄垂眸覷向案幾上的棋盤,微笑道,“我們父子許久未曾有下棋了,若是空暇,陪爹手談幾局?”
“兒求之不得。”
言畢,二人無聲拾掇棋子。
墨色雲子在棋盤上發出脆響,落至第五手時,林靖澄忽然撚起一枚白子,“府衙的差事或有變動。”
林明禮對此並不意外,是以話音中未有太多的情緒波動,“兒省的。”
“聽說當初在安樂居,你打算聯袂三皇子堵林盡染和公主的門?”
他的麵色登時一凝,隨即不疾不徐地落下一子,“彼時三皇子並不知情,況且兒也未曾料到林禦史竟意外與昭楚公主共處一室。”
“機,不可失!到底是錯過了!”
林明禮頓感困惑地覷向其父的麵龐,眉睫下的眼神隻專心致誌地落在棋盤上,根本瞧不出是何心思。
“這局棋知道自己敗在哪兒了麽?”
“兒明白。”
林靖澄微微點頭,對其悟性他向來深信不疑,“爹雖不知你為何在安樂居未戳穿公主身份,但錯失良機,就再難尋覓。”
林明禮將將撚起的棋子,又不經意間從指間滑落,好半晌方才問道,“林禦史對誠園有恩,我如此算計,爹不怪我麽?”
“以林盡染的脾性,錯過安樂居那回,就定然不會再給你算計的機會。他擔心的隻是昭楚公主會否順水推舟罷了。”林靖澄的唇角微微勾起,指間棋子輕輕地在桌案上敲了數下,“該你落子了。”
林明禮若有所思地落了一子,緊接話茬,“難道陛下不想收複軍權麽?”
“軍權自始至終都在陛下手中,上柱國雖有將印,可北境軍終究是以皇命和虎符為尊。而陛下真正忌憚的是隴右軍!明禮,你將人心算計得很準,卻獨獨忽略兩個關節!”
林靖澄話音微頓,眸光如寒潭,不疾不徐地分析,“其一,陛下與上柱國會否就安頓五萬隴右軍一事作出交涉,亦或是不日前已達成某種默契;其二,昭楚公主會否因勢利導全然取決於陛下是何態度。而這,就是變數!”
‘吧嗒!’
他手中的棋子應聲而落!
“我敗得不冤!”
“初二那日林盡染尋過你一回,你似乎猶豫了!否則為何僅是靜觀其變,而未有任何動作。”
林明禮喉頭滾動,指節無意識絞著衣擺係帶,目光撞上父親沉斂的視線又慌忙偏開,聲線發顫,“兒···不過是想起···林禦史最忌以女子作餌······”
林靖澄兀自聽著他那模糊不清的解釋,端起茶盞輕啜一口,徐徐道,“你知道昭楚公主打算如何對付你麽?”
林明禮微微張嘴,木訥地搖了搖頭。
“昭楚公主每每出行時,會在東市租賃馬車。雖說她最終是去了林府,可租賃的車駕中會指派出一輛,停駐在誠園後門。其餘府邸或多或少也能見到賃車的蹤影。換言之,若有一日東窗事發,她也會借機攀扯上你。”
若是如此看來,即便昭楚公主知曉那藥膳粥裏確有貓膩,也會毫不猶豫地端給林盡染。她本就是要借機發難,是以根本不會在意到底是誰下的藥。
見他眉峰緊鎖如結,林靖澄語重心長地說道,“倘若未能給予對方當頭一棒,他便會聯合旁人置你於死地。即便對方是你的恩人、親人,也決不能手下留情。你,能明白麽?”
“爹!”林明禮猛地起身,袍角掃過棋盤,數枚雲子滾落地麵。他居高臨下地審視著父親,眼中驚濤翻湧,喉結劇烈地滾動著,“爹,您···您當真如此認為?”
此言如同一記重錘敲在林明禮心上,這與父親數十年來‘仁恕待人’的教導判若雲泥,甚至帶著幾分薄情寡義。
然為官數十載,汝南林氏在長安並無倚恃,而今其父尚書令之位雖已卸任,可林氏並未因此傾頹,門生舊故依舊是絡繹不絕,足見其手腕。
林明禮隱隱綽綽地感覺,其父是要他真正去見識和認知世界的另外一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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