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劍宗後山的劍塚在卯時三刻被晨霧浸透。蘇刑攥著浸滿劍油的布帛，看蕭無涯獨自站在"無鋒台"前，那是劍塚中唯一供奉凡鐵的劍台，台麵上橫臥著柄鏽跡斑斑的斷劍，劍身上"斬佞"二字已被歲月磨平。
    "外門弟子需持名劍立威，內門弟子卻要以凡劍證道。"老鍾頭昨日的話在耳畔回響，蘇刑躲在刻滿劍痕的石壁後，看著蕭無涯掌心按在斷劍上，衣擺無風自動，露出內襯上若隱若現的幽冥殿紋章——那是他在歸墟閣廢墟見過的、屬於蕭承煜的家傳印記。
    斷劍突然發出不堪重負的顫鳴。蕭無涯的"無我劍意"如清泉注入鐵鏽，卻在觸及劍芯時激起千層濁浪。蘇刑的黑蓮戰紋驟然發燙，隻見斷劍周圍的霧氣竟凝成血珠，順著劍台裂縫滲入地底，露出深處埋著的半截青銅劍鞘，鞘身刻滿與蕭無涯劍鞘相同的饕餮紋。
    "不對..."蘇刑用神識掃過斷劍，發現劍芯裏封存著殘魂，那魂魄身著炎陽王朝服飾，胸口嵌著破碎的"劍之章"碎片，"這不是凡劍，是千年前被五帝聯手斬斷的魔劍"斬天"！"
    斷劍表麵的鐵鏽如活物般剝落，露出劍刃上蜿蜒的幽冥殿符文。蕭無涯的瞳孔突然泛起紫黑微光，本應純淨的劍意中混入了一絲若有若無的屍臭味——正是歸墟閣鎖魂鏈上的腐朽氣息。他的指尖無意識地劃出幽冥殿劍訣的起手式，斷劍竟自行出鞘三寸，劍刃映出的倒影裏，他的左眼已完全被紫黑色覆蓋。
    "蕭公子！"蘇刑故意踢落布帛，驚惶地蹲身撿拾，餘光卻看見蕭無涯瞬間恢複常態，斷劍重新淪為凡鐵模樣。但那抹紫黑紋路還是烙進了他的戰紋感應中，與三日前在洗劍池底看見的屍體胸口紋路完全一致。
    劍塚深處傳來巨石滾動的聲響。蘇刑看見，十二座刻著"天樞搖光"的劍台同時亮起血光，與蕭無涯劍刃上的符文形成星軌。他突然想起《幽冥密卷》中的記載："魔劍認主時，必引動北鬥煞星，以宿主劍意溫養殘魂。"
    "青崖，發什麽呆？"蕭無涯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帶著幾分刻意壓製的沙啞。蘇刑轉身，看見他掌心還握著斷劍，劍刃上的"斬佞"二字此刻竟泛著妖異的紅光，"去把丙字七號台的劍穗換了，穗子上的雞血石鬆了。"
    擦肩而過的瞬間，蘇刑的戰紋血悄然滲入斷劍劍鞘。他"看"見了蕭無涯的記憶碎片：八歲那年在炎陽王朝的祭劍殿，父親握著同樣的斷劍對他說："真正的劍心，不在名劍，在斬盡不公的執念。"話音未落，殿外傳來天脈測試的火光，孩童的哭號聲中，斷劍被斬成兩截。
    丙字七號台的劍穗果然鬆動。蘇刑解下雞血石時，發現穗子內側繡著"滅世"二字，與昨日在劍爐看見的潮生紋同源。更令他心驚的是，劍台基座刻著的星圖，竟與蕭無涯劍刃上的符文組成完整的"北鬥弑神陣"——那是幽冥殿記載的、以宿主劍骨為引的禁術。
    酉時初刻，劍塚突然響起百劍齊鳴。蘇刑看見，蕭無涯站在劍塚中央，斷劍已完全出鞘，劍刃上的幽冥符文如活物般遊走，勾連起十二座煞星劍台的血光。他的發絲開始泛白，每根發梢都凝結著極小的劍形冰晶，正是《劍魔錄》中"劍骨成魔"的征兆。
    "以凡劍淬魔魂，以劍意飼煞星..."蘇刑攥緊蓮心玉佩，葉清璃的命魂在玉佩深處發出警示，"蕭大哥，你這是在走刑天當年被斬斷的老路！"
    斷劍突然爆發出刺目黑光。蕭無涯轉身，紫黑瞳孔中倒映著蘇刑肩背的黑蓮戰紋，嘴角勾起的弧度竟與歸墟閣蒼長老如出一轍："青崖，你知道為何問劍宗劍塚能容得下魔劍嗎？因為這滿壁劍痕，本就是用天脈者的血刻下的..."
    話未說完，他突然抱頭跪倒，斷劍"當啷"落地。蘇刑看見，他心口處的契約紋正在吞噬劍意，而斷劍劍刃上，清晰地映出炎陽王朝滅族時的慘狀——三百童男童女被活祭劍爐，他們的血正順著蕭無涯的劍骨，流入劍塚深處的"滅世劍體"雛形。
    劍塚的霧氣突然變得粘稠。蘇刑趁機撿起斷劍，發現劍柄處刻著極小的"承煜"二字——正是蕭無涯父親的名字。他終於明白，這柄魔劍根本不是偶然現世，而是蕭承煜當年刻意埋下的，為的就是讓兒子在複仇執念中，走出一條與五帝、與蓬萊仙盟截然不同的劍道。
    "青崖！"值夜弟子的燈籠光從遠處晃來，"劍塚禁地，誰準你亂跑？"
    蘇刑急忙低頭，將斷劍踢入劍台陰影。當他再抬頭時，蕭無涯已恢複如常，正用帕子擦拭斷劍，仿佛方才的魔化隻是錯覺。但蘇刑清楚地看見，斷劍劍刃上的幽冥符文，此刻正與蕭無涯袖口的饕餮紋玉玨產生共鳴，在地麵投出刑天持斧的虛影。
    亥時的梆子聲響起時，蘇刑回到雜役房，掌心還留著斷劍的寒意。他摸出從劍台裂縫撿到的青銅殘片，上麵刻著"劍骨成魔，心魂俱滅"八字，與《劍魔錄》的記載完全吻合。窗外，劍塚方向傳來壓抑的劍鳴，伴隨著蕭無涯隱忍的痛哼，那聲音像極了當年在歸墟閣，葉清璃命魂被鎖魂鏈絞碎時的嗚咽。
    "葉姑娘，他還有救嗎？"蘇刑對著蓮心玉佩低語，戰紋血在玉佩表麵繪出雙生蓮火的圖案。玉佩深處傳來微弱的暖意，卻夾雜著刺骨的寒意——那是葉清璃命魂在警示，蕭無涯的魔化已深入劍骨，唯有找到刑天斷刃，才能斬斷這纏繞千年的滅世因果。
    油燈突然熄滅，黑暗中，蘇刑肩背的黑蓮戰紋發出微光，映出他眼中的決意。他知道，明日必須冒險深入劍塚核心，那裏藏著的或許不止是刑天斷刃，還有能讓蕭無涯在魔劍與劍意之間，守住最後一絲清明的關鍵。
    而這一切，都將在劍塚魔氣纏繞的深夜裏，悄然拉開顛覆天道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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