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時三刻的暴雨砸在青瓦上如擂戰鼓，蘇刑剛擦幹斷刃殘片上的岩漿痕跡，竹簾外突然傳來拖遝的腳步聲。水珠順著葦簾縫隙滴落，映出一道佝僂的身影——青竹紋道袍已被雨水浸透，後頸處本該消失的朱砂痣，此刻正泛著詭異的青白微光。
    "蕭...蕭長老？"蘇刑握緊斷刃的手驟然發力，石桌上殘留的劍穗冰晶突然發出脆響。三日前他親手將蕭無涯的遺體送入劍塚，此刻卻見此人站在雨幕中，衣擺滴落的水珠在地麵匯成劍奴碑的圖騰形狀。
    竹簾被風掀起一角。蕭無涯的左眼仍泛著紫黑，卻比在論劍崖時多了幾分清明："別用那種眼神看我，我這副身子...不過是劍塚傀儡借屍還魂罷了。"他抬手時，袖口滑落露出小臂上的劍穗紋身，與劍奴碑上"110"號童魂的刻痕完全一致。
    蘇刑默不作聲地推開窗，任冷雨灌進屋內。當蕭無涯跨過門檻的瞬間，他敏銳地發現對方鞋底竟未沾泥——這具身體，分明是用劍奴骨血煉成的傀儡。"你本該在劍塚安息。"他按住腰間劍柄，黑蓮戰紋卻沒有如常泛起，"為何現在...?"
    "因為有些事，再不說就來不及了。"蕭無涯隔著竹簾坐下，雨聲突然低了三分，仿佛被某種劍意隔絕在外，"二十年前的滅族夜，你看見的幽冥殿主，其實是問劍宗的三長老易容。而真正的屠刀..."他的聲音突然沙啞，"是天脈測試的火把。"
    蘇刑的瞳孔驟縮。他想起劍奴碑上的記載，三百童男童女被活祭前，都經過"天脈測試"——用特殊火把灼燒後頸，顯形劍穗刺青者即為天脈者。"你說的全村三百口人..."
    "是炎陽王室旁支的聚居地。"蕭無涯抬手，指尖在竹簾上凝出火焰幻象，"我父親作為執刑長老，帶著火把進村時，我才七歲。他們說要選"天生劍骨的孩子"，可那些沒顯形刺青的老人、婦女...全被火把燒成了焦炭。"
    幻象中，七歲的蕭無涯躲在柴堆後，看著母親將他推進地窖，自己卻被火把點燃衣襟。她後頸的劍穗刺青在火中格外刺眼，與蘇刑背上的刺青分毫不差。"他們需要三百個天脈者的骨血，"蕭無涯的聲音被雨聲掩蓋了顫抖，"而我家，剛好住在族譜記載的"劍骨靈脈"上。"
    蘇刑終於明白為何劍奴碑上的童魂刻像與蕭無涯相似——那些被活祭的孩子，根本不是隨機挑選，而是問劍宗按族譜血洗的天脈者聚居地。"所以你刻下"殺盡天脈者"..."
    "是刻給初代祖師的殘魂看的。"蕭無涯突然冷笑，傀儡眼眶中滲出血淚，"他們以為我被抹去記憶，卻不知我在劍塚第一次摸到《劍魔錄》時，就想起了母親被釘在劍架上的模樣。每代執刑者必須用至親煉劍？那就讓我用自己的劍骨，養出能劈開契約的魔劍。"
    竹簾突然被狂風卷走。蘇刑看見蕭無涯傀儡的胸口裂開，露出內裏纏繞著血河劍穗的白骨，劍穗上的"110"編號正在吸收雨水："你以為我在論劍崖輸給你，是真的失控？我是要讓屍解仙魄以為，天脈者的骨血已經被我吞噬。"
    遠處劍塚方向傳來轟然劍鳴，混著紫眼長老們的咆哮。蘇刑握緊斷刃殘片，發現上麵的"滅契"二字正在與蕭無涯的劍穗共鳴："所以你讓林淵拿到血河劍，讓我喚醒刑天斷刃..."
    "因為隻有天脈者的血、劍奴的骨、刑天的刃，才能同時斬斷初代祖師與幽冥殿主的雙生契約。"蕭無涯的傀儡突然開始崩解，白骨上的劍穗紋卻愈發清晰，"當年我母親把我藏入問劍宗時，在我後頸刻下假的朱砂痣——真正的天脈者標記，在你和林淵身上。"
    暴雨在這一刻達到頂峰。蘇刑望著逐漸透明的蕭無涯，終於明白他為何總在深夜擦拭佩劍："你早就知道，自己的劍骨是打開劍塚密室的鑰匙，所以故意讓趙破虜追殺林淵..."
    "有些真相，必須由你們這些未被汙染的天脈者揭開。"蕭無涯的聲音越來越輕，傀儡化作點點熒光融入雨幕，臨走前留下的最後一句話，混著劍塚方向的童聲合唱，"當血河劍與斷刃相鳴時，記得看看劍爐底部的星圖——那是初代祖師害怕我們發現的，真正的天道桎梏..."
    竹簾重新落下時，雨勢突然轉小。蘇刑撿起蕭無涯留下的劍穗，發現穗尾係著半張族譜殘頁，上麵用焦痕烙著"天脈者即劍奴"五個大字。他終於明白，所謂的"天生劍骨"，不過是問劍宗為了煉劍，給天脈者血脈扣上的枷鎖。
    "蘇師叔！劍塚的青銅棺在發光！"雜役弟子的呼喊穿透雨幕。蘇刑將斷刃殘片收入袖中，望著遠處被紫黑魔氣籠罩的劍塚，想起蕭無涯傀儡崩解前，左眼紫黑中閃過的那一絲釋然——這個背負著"殺盡天脈者"血字三十年的男人，直到最後，都在用自己的方式，為當年沒能救下的母親、妹妹，還有全村三百口人，討一個遲來的公道。
    雨夜中，他踏劍而起。斷刃殘片在掌心發燙，與劍塚方向的血河劍鳴形成共振。路過聽濤軒時，蘇刑看見廊柱上蕭無涯的畫像正在褪色，取而代之的，是劍奴碑上那個握著簪子刻字的七歲男孩——原來早在三十年前，那個本該成為第110號劍奴的孩子，就已經在心裏，種下了破除一切契約束縛的劍種。
    當他趕到劍塚時，林淵正被十二名紫眼長老圍在青銅棺前，血河劍的藍光已弱如遊絲。蘇刑握緊斷刃，腦海中回響起蕭無涯在雨夜說的最後一句話："天脈測試的火把，燒不掉人心底的劍。"此刻他終於明白，這把劍，不是用來殺人的魔劍，而是用來劈開謊言、讓所有被侮辱與被損害的靈魂，都能重獲尊嚴的，真正的劍。
    雨還在下，卻有一道雷光劈開夜幕，照亮劍塚石門上新增的刻痕——那是蕭無涯用傀儡最後力量留下的劍穗紋，與蘇刑背上的刺青、林淵後頸的標記，共同組成了破除萬契的滅世之劍。而在這道刻痕下方，不知何時多了行小字："吾血非祭劍，是為照破長夜明。"——正是三十年前，那個在火海中失去一切的少年，用血淚寫下的，最鋒利的反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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