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3章 血與火-嗜血怒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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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廳再次變得空曠而寂寥。那些喧鬧的賓客仿佛帶走了所有的生氣,即使添再多的火盆,蕾妮也隻感到一股從石縫裏滲出來的、驅之不散的寒意。她的心髒在胸腔裏擂鼓般狂跳,血液奔流,卻一絲暖意也送不到冰涼的手腳。她不敢抬頭,尤其不敢去看身邊王座上的盧斯,那目光如同懸在頭頂的利劍。
    “嘩啦——哐當!”一陣刺耳的鐵鏈撞擊聲猛地撕裂了死寂。蕾妮心頭一緊,不由自主地抬起眼瞼。兩名全身鐵甲的禦林鐵衛,踏著沉重如喪鍾的步伐,押著一個人走了進來。鐵靴踏在冰冷的石板上,發出空洞而壓抑的回響。那是她的父親,維揚。那個曾經如山嶽般偉岸、讓她仰望和依賴的父親,如今卻像一尊被暴風雨剝蝕殆盡的石像。
    破爛的囚服濕透了,緊貼在身上,勾勒出嶙峋的輪廓,水珠沿著襤褸的衣擺滴落,尚未落地便在刺骨的寒風中凝成細小的冰粒,砸在石板上,發出細碎而冰冷的“嗒嗒”聲。他頭上那對曾象征力量與威嚴的龍角,此刻黯淡無光,覆蓋著厚厚的塵垢。原本熠熠生輝的龍鱗也蒙上了一層灰敗的死氣,仿佛一夜之間被抽走了數十年的生命力。
    蕾妮喉頭猛地一哽,視線瞬間模糊,滾燙的淚水不受控製地湧上眼眶。
    王座上,盧斯慵懶地斜倚著,粗壯的龍尾垂在扶手旁,堅硬的鱗片與冰冷的石座緩緩摩擦,發出令人牙酸的“沙沙”聲。他的嘴角勾起一抹難以捉摸的弧度,那笑容裏沒有半分暖意,隻有冰冷的算計。維揚的處置本是個難題——毆打大學士罪不至死,關押兩月已是足夠的懲戒。可放他回封地?無異於縱虎歸山,後患無窮。現在好了,維揚親手把刀柄遞到了他的手裏。
    “跪下!”鐵衛一聲低喝,手上猛一發力。維揚踉蹌著,重重跪倒在冰冷堅硬的地麵上,膝蓋撞擊石板的悶響清晰可聞。
    “維揚,你可知罪?”盧斯的聲音不高,甚至帶著點漫不經心的慵懶,但字句間透出的殺意卻讓整個石廳的溫度驟降。
    維揚抬起頭。視線越過高大威猛的盧斯,落在他身後——他的孩子們。羅斯緊緊攥著拳,指節發白;艾登緊抿著唇,眼中燃燒著怒火;小蘭迪被羅斯死死捂住嘴,卻仍掙紮著,發出含混不清的“父王”哭喊。而蕾妮,淚水已如斷線的珍珠,無聲地滑落下頜。維揚艱難地扯動嘴角,試圖給孩子們一個安撫的笑容,那笑容卻苦澀得如同浸透了膽汁。
    自由?不。維揚此刻心中隻有一個念頭:絕不能再讓孩子們卷入這致命的漩渦。昨夜瑪麗娜喬裝潛入地牢帶來的消息——蕾妮和艾登的計劃,那些費盡心機偷製的地牢鑰匙,瑪麗娜提供的溫泉管道圖……原本精心策劃的生機,卻被那個急於向新主邀功的蠢貨伊夫徹底斷送!維揚的心沉入穀底,悔恨與絕望交織。他寧願在暗無天日的地牢裏腐爛,也不願看到孩子們因他而受難。
    “臣有罪!”維揚深深低下頭,聲音嘶啞但清晰,“逃獄乃重罪,臣無可辯駁,甘受國王責罰!”他認罪認得太快,太徹底,反而透著一股不惜一切的決絕。
    石廳內響起一片壓抑的嗡嗡聲。貴族們表情各異:曾受過維揚恩惠的,眼神躲閃,流露出不忍,卻無人敢出一言;更多想起他昔日嚴苛統治的,臉上則掛著毫不掩飾的冷漠與譏誚。火盆跳動的火光映照在他們形態各異的龍鱗上,光影搖曳,仿佛無數雙冰冷的眼睛在黑暗中窺伺著這場早已注定的審判。艾登猛地向前踏出一步,卻被母親羅斯死死拽住手臂,無聲地搖頭——盧斯尚未發話,此刻出頭隻會火上澆油。
    “逃獄?”盧斯發出一串幹澀的冷笑,如同枯枝摩擦,“維揚啊,你也是坐過這王座的人,何必避重就輕?溫泉道?想法不錯。可惜……”他緩緩起身,踱下台階,目光如冰冷的探針掃過羅斯和她懷裏的蘭迪,最終伸出手,輕易地將還在掙紮哭叫的小男孩從母親懷中奪了過來。“……地牢最深處可沒福分享受溫泉。要到最近的通道口,得穿過多少道鐵門?方才,我的人已查過了,門鎖完好無損。地牢禁絕魔法……鑰匙,必然有人給了你鑰匙。”他的聲音陡然變得危險,掐著蘭迪後頸的手微微收緊。
    一瞬間,維揚全家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羅斯驚恐地捂住嘴,艾登眼中幾乎噴出火來,蕾妮更是渾身顫抖。
    “選吧,維揚。”盧斯單手提著哭鬧的蘭迪,舉到與視線齊平,另一隻手的指尖,隱隱有橙紅色的熾熱光芒在鱗片下流動,那是龍息即將噴薄的前兆。“是要包庇那個幫你的人,還是……給你的孩子一條活路?”他的目光,如同毒蛇的信子,在蘭迪慘白的臉上掃過。
    那個人是誰?維揚再清楚不過。是蕾妮!他的長女!但他怎麽能用另一個孩子的命去換蕾妮的命?對於一個父親而言,這根本不是選擇,是酷刑!
    蕾妮卻已看清了絕境。如果她不站出來,父親必死無疑,弟弟也難逃毒手!淚水早已浸透了她的臉頰,她深吸一口氣,仿佛要吸入石廳裏所有的絕望,正要開口——
    一直沉默如影的能貓,不動聲色地向前挪了半步,極其輕微卻堅定地對她搖了搖頭。
    “國王陛下息怒。”好在這時,一個蒼老卻異常沉穩的聲音響起。人群分開,拄著烏木拐杖的多琳·奧斯維爾夫人走了出來。這位海灣地真正的掌舵人,維揚的軍事大臣約書亞的母親,即使在兒子失蹤、孫子繼位後也從未真正遠離權力核心。歲月壓彎了她的背脊,卻未能磨滅她眼中風暴般的銳氣。她站出來,既是因奧斯維爾與莫爾蒙的聯姻,更因她“風暴玫瑰”的威名不容許她坐視如此暴行。
    “多琳大人?”盧斯微微挑眉,表麵的禮節維持著最後的體麵。
    “無論維揚所犯何罪,稚子何辜?”多琳的聲音不高,卻像定海神針般穿透嘈雜,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因父之罪而殺其子,今日若開此先例,王國上下,人人自危。今日本是艾登與克莉絲大喜之日,還望國王陛下開恩,饒過孩子們吧。”她年輕時曾以鐵腕掃清海灣海盜的凶名,此刻化作了沉甸甸的份量。
    “維揚的罪行,按律處置即可。”盧斯嘴角扯了扯,露出一絲假笑,目光卻愈發森冷,“但令我震怒的是,竟有人敢在王宮深處,密謀背叛,助重犯脫逃!多琳大人,您威名遠播,想必也容不得自己的戰船裏鑽進一隻老鼠吧?”他將“老鼠”二字咬得極重。
    “老鼠雖小,啃噬不休,終能傾覆巨艦。我也不會容忍。”多琳迎上盧斯的目光,毫不退讓,“但為捉一鼠而鑿穿船板、焚盡艙室,豈非自毀根基?陛下當知,巨輪之內,盤根錯節,牽一發而動全身。”
    “哦?”盧斯似乎來了點興趣,隨手將哭得幾近脫力的蘭迪丟還給驚魂未定的羅斯,“那依您之見,船上既有老鼠,又有通鼠之人,該當如何?”他緊盯著多琳,也緊盯著維揚。
    “老鼠生性卑劣,隻敢潛行於暗處。然此物最易滋生,殺一鼠,難保無二鼠、三鼠複生。”多琳的聲音平緩而有力,目光掃過低頭不語的維揚,“與其勞師動眾,為捕一鼠而耽擱航程,不如整肅船規,清掃汙穢,斷絕其滋生之壤。環境清朗,縱有一二漏網之鼠,亦難成氣候。”她話鋒陡然一轉,斬釘截鐵,“然!那與鼠勾結、圖謀不軌之人,必嚴懲不貸!唯此,方能昭告天下,何為不可逾越之底線!”
    維揚猛地抬頭,與多琳的目光交匯。那目光中沒有責備,隻有一種深沉的、近乎悲憫的了然。維揚瞬間明白了她的用意:她是在用這番話,替他的孩子們搏一條生路!他眼中的絕望被一種近乎悲壯的感激取代——他的結局已定,但孩子們還有希望!
    盧斯沉默著,手指在王座的扶手上輕輕敲擊。多琳的話切中了要害。此刻王國大貴族雲集,他若真當著眾人的麵燒死一個幼兒逼迫維揚,必將盡失人心。但若輕縱維揚,王權威嚴何在?多琳說得對,“老鼠”可以慢慢揪,但維揚這個擺在明麵上的“大患”,必須當眾了結以儆效尤。
    “好!”盧斯猛地起身,聲音如同寒冰碎裂,“就依多琳大人所言!”他一步步走下王座,靴子踏在石階上的聲音如同喪鍾敲響,最終停在維揚麵前,居高臨下:“莫爾蒙家族的維揚!你毆辱重臣,觸犯國法,本王念你昔日勞苦,僅判你兩月囚禁以贖其罪!然你藐視王權,不思悔改,竟敢私逃囚牢,圖謀不軌!本王,龍國之王,斯諾家族的盧斯,在此宣判——”他環視鴉雀無聲的群臣,每一個字都擲地有聲:“死刑!”
    由國王親判的死刑,唯有一種方式——被象征王權終極力量的龍焰吞噬!
    “不——!”淒厲的哭喊瞬間爆發。羅斯、艾登、蕾妮、馬克……維揚的至親們如同被割倒的麥子般齊齊跪倒在地,哀聲乞求,絕望的聲浪在冰冷的石廳裏回蕩。
    盧斯充耳不聞。他解下猩紅的披風,隨手拋給身後的波頓,然後站定在維揚麵前,微微俯身。無形的威壓如同實質,讓周圍的空氣都為之凝滯。多琳和其他大臣默默退開,讓出一片死亡的舞台。
    “父親……!”蕾妮的哭喊已近嘶啞。
    維揚最後望向他的孩子們。蕾妮滿臉淚痕,眼中是破碎的心疼與不舍,他翕動嘴唇,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艾登跪在地上,那身隆重的禮服像極了他自己年輕大婚時的模樣,少年眼中燃燒著幾乎要焚毀一切的憤怒,像一頭隨時要撲向獵物的幼龍。維揚對他輕輕、卻無比堅定地搖頭:活下去!
    最後是羅斯,緊緊抱著嚇懵了的蘭迪。這一刻,維揚才無比清晰地意識到自己對這個妻子虧欠了多少,那些被權力和紛爭掩蓋的溫情與陪伴……悔意如潮水般淹沒了他。
    “維揚,可有遺言?”盧斯的聲音冰冷如鐵,不帶一絲情感。
    維揚的目光定格在羅斯臉上,仿佛要將她的模樣刻進靈魂深處:“照顧好孩子們……也照顧好你自己。”他的聲音異常平靜,帶著一種塵埃落定的疲憊,“你們都要……好好活著!記住,不要做傻事!”最後的目光掃過所有至親,飽含著訣別的眷戀與最深切的懇求。然後,他深深地低下頭顱。從保羅被人害死那天起,他就已經掉入重重陷阱之中。對方有備而來,要取莫爾蒙一族的性命!但現在,如果能用這條命換得家人平安,也值了。
    盧斯張開嘴,下頜的鱗片縫隙中,刺目的橙紅色光芒驟然匯聚,越來越亮,如同熔爐中即將噴湧而出的鐵水,灼熱的氣息瞬間彌漫開來,連空氣都開始扭曲。
    就在那毀滅性的龍焰即將噴薄而出的刹那——
    “咳!呃啊——!”盧斯身體猛地一僵,蓄勢待發的龍焰驟然熄滅,取而代之的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劇烈嗆咳!他痛苦地彎下腰,雙手死死扼住自己的喉嚨,仿佛要扼死某種從體內爆發的可怕東西。
    “父王?!”波頓驚駭上前。
    然而,已經太遲了。那團未能噴出的、積蓄了毀滅力量的龍息,竟在盧斯體內轟然爆開!
    轟——!!!
    一聲沉悶卻震耳欲聾的巨響!刺目的火光和狂暴的熱浪以盧斯為中心猛然炸裂!近在咫尺的波頓和跪在地上的維揚如同被無形的巨錘擊中,被狠狠掀飛出去!盧斯的身體瞬間被撕裂、吞噬,裹挾著烈焰的殘肢斷臂如同地獄的煙火般飛濺向驚恐尖叫、四散奔逃的群臣!
    昂——!!!
    一聲飽含著無盡痛苦與狂怒的龍嘯震碎了石廳的穹頂!一道巨大的、燃燒著赤紅烈焰的龍影從盧斯爆裂的殘軀中衝天而起,撞破屋頂的巨石,直衝雲霄!那正是盧斯體內囚禁的紅色巨龍!
    “紅色巨龍……”羅斯失神地望著破開的大洞和天空那狂暴的赤影,耳邊回響起小蘭迪清晨那句稚嫩的童言。
    赤紅的巨龍在空中隻盤旋了極短的一瞬,發出最後一聲不甘的咆哮,隨即如同流星般墜落下來。那龐大的、燃燒的龍形虛影並未消散,而是化作一道熾烈的紅光,如同百川歸海,被下方波頓頭上那對龍角盡數吸納!
    石廳內死一般的寂靜,隻餘下火焰燃燒的劈啪聲和傷者的呻吟。所有幸存者都呆若木雞,望著王座前那片狼藉的焦痕和唯一站立著的波頓——他頭上的龍角,正散發著前所未有的、令人心悸的暗紅光芒。
    新的國王,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