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4章 血與火-石廳疑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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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
一聲悶雷般的巨響撕裂了王都喜慶的空氣,緊接著是岩石崩裂聲,最後是一聲充滿原始暴怒、仿佛來自遠古深淵的野獸嘶吼,震得窗欞嗡嗡作響。虎落猛地推開旅館吱呀作響的木窗,夾雜著硫磺和塵埃氣息的風瞬間灌了進來。他眯起眼,隻見遠處巍峨王宮的方向,一道赤紅的烈焰衝天而起——那並非火焰,而是一條巨大無匹的紅色巨龍,鱗甲在冬陽的光線下如同熔岩般流淌著赤金光澤,它龐大的身軀攪動著氣流,發出沉悶的破空聲。
就在此刻,虎落尾巴上那枚暗赤色的尾環驟然變得滾燙,一股沛然莫禦的力量猛地攫住了他的尾巴,像無形的巨手狠狠一拽!他悶哼一聲,身不由己地被這股力量扯得原地轉了半圈,尾巴直指窗外,整個人竟被辰龍之力牽引著,雙腳離地,緩慢而無可抗拒地向上飄起。
他立刻召出天雷引,但是無濟於事!
“將黎哥哥!”虎落的驚叫著,他徒勞地在空中蹬踏著,雙手胡亂揮舞。
隔壁房門被猛地撞開。將黎的身影如同獵豹般敏捷地衝了進來,他剛剛放下為石虎擦拭額頭的濕布,手上還帶著藥草的氣味。沒有絲毫猶豫,他用盡全身力氣撲上去,雙臂如同鐵箍般死死抱住了虎落的腰,雙腳死死抵住粗糙的地板,身體後傾,與那股無形的吸力角力。
突然,那恐怖的嘶鳴戛然而止。窗外,那騰空的赤紅巨影仿佛耗盡了所有力量,化作一道燃燒的流星,帶著令人心悸的尖嘯向著王宮深處轟然墜落。那股牽引虎落的力量瞬間消失。虎落隻覺得尾巴根傳來一陣撕裂般的劇痛,身體驟然失重,“砰”地一聲摔回冰冷的地板,激起一片灰塵。
“呃啊……”虎落蜷縮起來,齜牙咧嘴地揉搓著劇痛的尾巴根部,仿佛骨頭都要被扯脫了。他驚魂未定地望向窗外,王宮方向騰起一股更加濃烈的黑煙,像一條醜陋的傷疤劃破天際。“王宮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將黎喘著粗氣,胸膛劇烈起伏,他的目光死死鎖定著那升騰的黑煙,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凝重。“赤色巨龍現世……”他喃喃道,聲音低沉得如同耳語,“難道,有新的國王誕生了?”
仿佛在印證他的話語,下方原本死寂的街道驟然騷動起來。旅館樓下,形形色色的龍族人——商販、工匠、行腳的旅人——如同被無形的鞭子抽打,紛紛停下腳步,朝著王宮的方向匍匐跪倒,額頭緊貼著冰冷的石板路。低沉的祈禱和敬畏的嗚咽聲匯成一片壓抑的潮汐。
將黎望著那片跪拜的人潮,眉頭擰成了一個結。“但是,距離盧斯戴上王冠才不過兩個多月的光景。新王怎麽會這麽快就出現?”
……
王宮之中,巨大的石廳此刻已淪為一片廢墟——厚重的石牆如同被巨人的拳頭砸開,豁開一個猙獰的大洞。冰冷的穿堂風裹挾著硝煙、焦肉和碎石粉塵的刺鼻氣味,從破洞灌入。洞外,擠滿了麵色慘白的侍從和衣冠不整的貴族,他們驚懼交加的目光越過殘垣斷壁,恐懼卻也貪婪地窺視著廳內的慘狀。
阿澤端著早已涼透的銀質托盤,像一滴水融入渾濁的溪流,悄然混在這群窺探者之中。托盤上的精致點心沾滿了飄落的灰燼。
廳內景象宛如地獄一角。碎裂的石塊、扭曲融化的金屬裝飾、仍在悶燃的掛毯碎片散落一地。
在這一切的中心,波頓·斯諾昂然挺立。他的雙瞳不再是尋常龍族的顏色,而是如同熔化的黃金。所有人都能感受到那股令人心悸的壓迫感正以他為中心彌漫開來——那是辰龍的力量,如同滾燙的岩漿,正沿著他的血脈奔湧,衝刷、重塑著他身體的每一寸。一種前所未有的、足以撕裂山嶽的力量感充斥著他的四肢百骸,他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一股灼熱的龍息在喉頭深處蠢蠢欲動,帶著毀滅的衝動。波頓猛地咬緊牙關,頸側青筋暴起,硬生生將那毀滅性的吐息壓製回體內,隻餘下喉嚨深處一聲低沉的、野獸般的悶響。
“國……國王陛下!”一聲淒厲的哭嚎打破了死寂。首相伊夫連滾帶爬地撲倒在盧斯·斯諾的殘軀旁。那曾經威嚴的軀體如今隻剩下一段蜷縮焦黑、難以辨認的殘骸,散發著令人作嘔的惡臭。伊夫涕淚橫流,額頭重重磕在冰冷的地麵上,發出沉悶的響聲。他的哀慟撕心裂肺,然而那雙被淚水模糊的眼睛深處,卻並不為自己舊主的離世而悲傷——他哭的不是國王的暴斃,而是自己那搖搖欲墜的首相寶座。眼角的餘光瞥見波頓眼中那冰冷的金芒,伊夫心念電轉,立刻做出了抉擇。他手腳並用地跪行到波頓腳邊,姿態卑微到了塵土裏。
“國王陛下!請您千萬節哀啊!”伊夫的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哽咽,“您尊貴的父王……竟遭此慘烈橫禍,實乃王國之大不幸,是臣等萬萬不願見到的啊!臣鬥膽進言,當務之急,是……是讓先王安息,入土為神,以免……以免魂魄不安啊……”
“意外?橫禍?”波頓的聲音響起,低沉而威嚴,如同滾過地麵的悶雷,帶著一種剛剛獲得力量後刻意控製的冰冷。他微微側首,那雙燃燒著黃金火焰的眸子俯視著腳邊的伊夫。“首相大人,”他刻意加重了那個稱呼,“您當真……認為這隻是一場不幸的意外?”
“呃……這……”伊夫被那目光刺得一縮,額上瞬間沁出冷汗。他本就是情急之下脫口而出的話語。他下意識地瞥了一眼周圍狼藉的現場和那些驚魂未定的麵孔,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
波頓不再看他,轉身,一步步走向那由黑曜石和龍骨雕琢而成的王座。他的步伐沉穩有力,每一步都踏在碎石上,發出清晰的聲響,宣告著新時代的來臨。他拂去王座扶手上沾著的灰燼,然後,緩緩坐了下去。冰冷的觸感透過衣物傳來,卻遠不及他此刻內心的灼熱。
“來人。”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遍了殘破的大廳,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他的護衛騎士,埃默裏·斯諾,一個眼神銳利、動作幹練的年輕人,立刻從陰影中跨步上前,單膝跪地。“臣在!”聲音幹脆利落。
“有人——”波頓的目光掃過廳內每一個人的臉,“謀害了我的父王!封鎖整個王宮!所有門戶!一隻蒼蠅也不準飛出去!所有人,原地待命,等候盤查!違令者,格殺勿論!”
“遵命,陛下!”埃默裏沒有絲毫猶豫,霍然起身,按劍轉身,大步流星地衝出石廳,鎧甲摩擦聲急促地消失在走廊深處。
“叔叔!”波頓的目光轉向另一邊。
本傑明·斯諾,盧斯的親弟弟,波頓的叔叔,有些踉蹌地走了出來。他的臉色灰敗,眼神空洞,仿佛靈魂被抽走了一半,顯然還沉浸在兄長以如此慘烈方式突然死亡的巨大衝擊中,整個人失魂落魄。
波頓看著本傑明的狀態,提高了音量:“召大祭師前來。還有,我聽聞父王生前招募了一位……據說聰明絕頂的外族偵探,充任都城守衛之職?”他微微停頓,手指在王座扶手上輕輕敲擊了一下,“身為守衛,主君遇難,他也是難辭其咎!把他給我帶來,立刻!我要他親自找出那膽敢弑君的惡徒,用他的聰明……來贖罪!”
“是……是,國王陛下。”本傑明如夢初醒般應道,聲音沙啞。他不敢再看地上兄長的殘骸,低著頭,腳步虛浮地匆匆離開了這片彌漫著死亡氣息的廢墟。
這番話瞬間刺穿了人群外圍阿澤的心髒!他端著托盤的手指猛地收緊。糟了!簡清的通行腰牌還在蔚辰那裏!如果守衛現在去抓簡清……他根本過不了王宮入口那道致命的魔法門!沒有腰牌認證的身份,瞬間就會被燒成灰燼!
然而,沒過多久,兩名全副武裝的宮廷護衛便帶著一個身影走進了破敗的石廳。正是簡清。他看上去神態鎮定。
簡清在距離王座十步之遙的地方停下,深深地彎下腰,姿態恭謹,聲音清晰平穩:“參見國王陛下。”
波頓那雙燃燒著黃金的瞳孔審視著階下的身影,開始下達冷酷的命令。然而,在人群外圍,阿澤的目光卻死死釘在簡清身上。不對…… 那挺拔的姿態,那恭謹的弧度,乍看之下毫無破綻,但……是眼神?還是那細微的、幾乎無法察覺的、檢查環境時過於銳利的掃視?阿澤的心髒在肋骨下沉重地撞擊,一種直覺在告訴他,眼前這個人,不是簡清!
“這絕非意外!”簡清已然蹲在了盧斯那具焦黑蜷縮、散發著惡臭的殘骸前。他從波頓口中獲得了事發前後的描述,聲音冷靜得近乎殘酷:“盧斯國王曾多次成功駕馭龍焰,證明他完全掌控著龍王之力。今日在場的諸位大人都可作證,國王陛下在事發前並無任何異常征兆。然而,就在他最後一次試圖施展龍焰之前,卻爆發了劇烈的咳嗽……臣鬥膽推斷,最合理的解釋是:有人,在國王引動神跡的關鍵時刻,以某種手段幹擾了他。例如……”他頓了頓,指尖懸停在焦黑的殘骸上方,沒有觸碰,“……毒藥。”
“毒藥?”一個蒼老而帶著驚詫的聲音響起。大學士亨俊拖著年邁的步伐,顫巍巍地從陰影中走了出來,他那身沾著不明汙漬的學士袍隨著動作簌簌抖動。“你是說……有人膽敢對至高無上的神明代言人、我們的先王……下毒?”他那雙渾濁的眼睛飛快地轉動著,像兩顆在油裏浸泡的豆子,旋即轉向波頓,臉上堆起混雜著惶恐與算計的表情:“陛下!陛下明鑒!微臣……微臣雖不才,願竭盡所能,剖驗查毒!隻是……隻是……”他為難地瞥了一眼地上那團焦炭,聲音壓低,帶著刻意的艱難,“……先王聖軀遭此烈焰,形貌俱毀……若要查明是何等奇毒能瞞過龍之血脈,又能引動如此反噬……恐非一朝一夕之功,需要……需要極長的時間……”
“恐怕在場的所有人裏麵,沒有誰比你更擅長下毒這門學問了,大學士!”一個沙啞而充滿恨意的聲音猛然炸響,如同生鏽的鐵器摩擦。維揚推開身前擋路的貴族,向前一步。他身上的囚服雖然破爛,但站得筆直,眼中燃燒著孤注一擲的火焰。盧斯已死,這是他唯一搏命的機會。他死死盯著亨俊,又飛快地瞟了一眼王座上神色莫測的波頓,心中揣測著這位新王的脾性。
“陛下!”他對著波頓的方向微微傾身,聲音帶著豁出去的決絕,“我指控大學士亨俊——謀害前任首相保羅·恩柏林!”
“維揚!”瑪麗娜夫人急促地打斷他。她感覺牢獄之災並未磨平這個男人的棱角,反而讓他更加不顧一切。“保羅大人的不幸早已蓋棺定論!他是酒醉後失足落水!他的屍身早已魂歸故裏,安眠於祖墳!你的悲痛我們都感同身受,但此刻最要緊的是先王駕崩的真相!莫要讓無端的指控擾亂聖聽!”她的話語帶著焦慮,試圖阻止維揚自尋死路。
“對!對極了!”亨俊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渾濁的眼睛瞬間射出惡毒的光芒,直刺維揚。“維揚!你才是這裏最有動機謀害先王的毒蛇!你假意越獄,根本就是精心設計的圈套!就是為了被帶到先王麵前,用你那肮髒的把戲毒害於他!然後趁亂……”他猛地提高聲調,目光如同禿鷲般掃視著混亂的人群,突然發出刺耳的尖叫,“羅斯呢?!蘭迪呢?!他們去哪兒了?!”
這聲尖叫如同投入滾油的冷水,瞬間讓所有人炸開了鍋。眾人這才驚覺,混亂之中,維揚的妻子羅斯和幼子蘭迪,竟已悄然消失!蕾妮和艾登這對姐弟更是臉色慘白,互相抓住對方的手,眼中充滿了驚惶——媽媽和弟弟不見了!
“哈!看看!看看!”亨俊的臉上瞬間綻放出狂喜的獰笑,指著維揚,唾沫橫飛,“陛下!鐵證如山!真凶就是維揚!他們全家都是串通好的!就連……”他猛地轉向一臉懵逼的伊夫,“……我們的首相大人伊夫,恐怕也脫不了幹係!誰不知道伊夫和羅斯都出身阿瑞德家族!若非同謀,為何偏偏是你撞見了維揚越獄?分明是串通一氣!”
“還等什麽!”波頓怒吼,震得殘破大廳的灰塵簌簌落下。他眼中金焰暴漲,猛地一拍王座扶手。“封鎖所有通道!搜!掘地三尺也要把那兩個人給我找出來!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他麾下的士兵和護衛如同受驚的群鴉,跌跌撞撞地衝出石廳,沉重的腳步聲和金屬撞擊聲在走廊裏急促遠去。
“陛下!冤枉!天大的冤枉啊!”伊夫瞬間癱軟在地,涕淚橫流,額頭將冰冷的地麵磕得砰砰作響,絲毫不在意華麗的衣袍沾滿了灰塵和汙漬。“臣對陛下、對先王的忠心,天地可鑒!臣與那叛逆絕無半點瓜葛!臣是清白的!是清白的啊!”
“偵探先生,”波頓的目光像冰冷的探針,瞬間從哭嚎的伊夫身上移開,重新釘在簡清身上,臉上擠出一個毫無溫度的、皮笑肉不笑的弧度,“你怎麽看?你認為維揚和他的家人,就是謀害我父王的真凶嗎?”
“敢問陛下,”簡清的聲音依舊平穩,仿佛周圍的指控與哭喊隻是背景噪音,“在事發之時,維揚大人和伊夫大人,是否曾有機會與先王近距離接觸?例如,遞上飲食,或是觸碰到先王?”
波頓略一回憶,搖了搖頭。“沒有。維揚被押進來時,距離父王甚遠。伊夫……也未曾靠近。”
“那麽,”蔚辰走到盧斯那觸目驚心的殘骸旁,緩緩蹲下,“恐怕下毒的機會,並非落在這二位身上。”他的動作優雅而專注,指尖並未直接觸碰焦炭,而是在其上方幾寸處,以一種極其輕微、近乎儀式化的幅度輕輕扇動,仿佛在捕捉空氣中殘留的、無形的痕跡。
阿澤的呼吸幾乎停滯了。就是這一刻!就是這個細微的動作!這不是偵探的取證,而是法師的感知!那微微傾斜的肩膀角度,那指尖劃過的弧線……錯不了!蔚辰!是蔚辰哥哥!他假扮成了簡清!難怪他能安然通過魔法門!
蔚辰的聲音再次響起:“盧斯國王所中的……恐怕並非尋常毒藥。他的殘軀之中,似乎還糾纏著一股極其古怪、充滿排斥性的能量殘餘……一種與龍族強韌軀體本源相衝的力量。更準確地說,這並非毒藥,而應是……”
“魔藥!”一個蒼老、幹澀,卻帶著奇異穿透力的聲音,如同墓穴中刮出的陰風,從石廳那破敗的入口處傳來。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被吸引過去。隻見大祭師奇遁,身著繡滿古老符文的黑色祭袍,手持頂端鑲嵌著暗紫色晶石的骨杖,如同從陰影中凝聚的幽靈般站在那裏。他枯槁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深陷的眼窩如同兩口深井,目光卻銳利如鉤,死死鎖定在蹲伏於屍體旁的蔚辰身上。式祈如同最忠實的影子,沉默地侍立在他身後半步。
“你想說的,是魔藥,對不對?”奇遁的聲音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篤定,那目光仿佛能剝開蔚辰的偽裝,直視其靈魂深處,“……精通魔法的偵探先生?”
就在這時,一隻手無聲無息地從阿澤身後探出,輕輕、卻堅定地環住了他的腰。一個壓得極低、隻有阿澤能聽見的聲音,帶著熟悉的冷靜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在他耳邊響起:“所有人的眼睛都被釘死在這裏了……連奇遁也被引出來了。現在,是我們去找石武的最佳時機!”
阿澤猛地回頭。真正的簡清,正站在他身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