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樹德端著那碗清澈透亮、酒香四溢的西鳳酒，緩緩站起身。
    他那雙布滿老繭、微微顫抖的手，穩穩地托著酒碗，仿佛托著千鈞重擔，又仿佛捧著無價之寶。
    院子裏鼎沸的人聲和忙碌的聲響，仿佛在這一刻默契地低了下去，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約而同地聚焦到這位今天經曆了人生最大悲喜的老人身上。
    灶膛裏的火苗仍在歡快地跳躍，映照著他飽經風霜卻此刻紅光滿麵的臉龐。
    大鍋裏燉煮的肉湯仍在咕嘟作響，升騰的熱氣模糊了他眼中閃爍的淚光，卻讓他的身影在燈光和蒸汽中顯得愈發高大而清晰。
    他深吸了一口氣，那氣息帶著肉香、酒香和夜晚清涼的空氣，也帶著他胸腔中難以平複的激動。
    他環視四周，
    目光緩緩掃過每一張洋溢著喜悅和關切的臉龐……
    他的老伴吳秀婷，正用圍裙角擦著手，眼含鼓勵地望著他；他的兒子兒媳們，停下了手中的活計，專注地等待著；他的孫輩們，一個個睜大了眼睛，充滿了親切和好奇；他的鄉親鄰裏們，臉上都帶著真摯的笑容和祝福。
    最後，
    他的目光深深地、久久地落在身旁的兩位弟弟，劉樹義和劉樹茂身上。
    他們二人也早已站起身，眼中含著同樣的熱淚，用同樣激動而堅定的目光回望著他們的大哥。
    “鄉親們！老少爺們兒！老兄弟們！…”
    劉樹德開口了，聲音洪亮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這哽咽並非悲傷，而是過於濃烈的喜悅和感慨所致，“今天！就在今天！額劉樹德…了卻了這輩子最大的一樁心事，圓了做了快五十年的夢！”
    他頓了頓，努力平複著過於激動的情緒，聲音變得更加深沉有力“額這兩個兄弟…樹義，樹茂！我們失散了快半個世紀！當年兵荒馬亂，山河破碎……額離家入伍的時候，家還好好的。可等額回去，卻成了殘垣斷壁一片廢墟……”
    “好好的一個家，就那麽沒有咧！沒有咧啊！！”
    “多少次，額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他們了！多少次，夢裏都是他們年輕時的樣子…醒來心裏頭，就跟刀剜一樣疼！”
    說到這裏，
    他的聲音再次哽咽，不得不停下來，仰起頭，使勁眨了眨眼睛，將湧上來的淚水逼回去。
    院子裏鴉雀無聲，隻有柴火燃燒的劈啪聲和鍋裏湯汁翻滾的咕嘟聲，許多人聽著，也忍不住跟著抹起了眼淚。
    “可額從來沒放棄過尋找！”
    他的聲音猛然拔高，帶著一股軍人特有的倔強和堅毅，“我就相信！隻要他們還活著，隻要我劉樹德還有一口氣，就一定能找到！額找了幾十年！天南地北，走到哪找到哪，詢問的人沒有一萬也有八千……可額還是沒有找到……”
    “老天爺…它今天終於開眼了！祖宗保佑！讓額這把年紀，還能親眼看到額的親兄弟！還能親手摸摸他們的臉！還能…還能和他們一起，喝上這碗團圓酒！”
    他猛地舉起手中的酒碗，麵向劉樹義和劉樹茂，淚水終於再次不受控製地滾落，但他的臉上卻綻放著最燦爛、最幸福的笑容“樹義！樹茂！我的好兄弟！哥…哥對不起你們，讓你們在外麵受苦了！這麽多年…哥想你們啊！今天，咱們兄弟團圓了！哥這心裏頭…高興！高興啊！！”
    “來！這第一碗酒，哥敬你們！歡迎回家！”
    劉樹義和劉樹茂早已淚流滿麵，兩人同時重重地點頭，哽咽著說不出話，隻是用力地端起自己麵前的酒碗，三隻粗糙的、飽經風霜的碗在空中重重地碰到一起，發出清脆的響聲，碗中的酒液激動地晃動著，如同他們澎湃的心潮。
    “幹！”劉樹德大吼一聲，聲音嘶啞卻充滿了力量。
    “幹！”劉樹義和劉樹茂齊聲應和，聲音同樣哽咽卻無比堅定。
    兄弟三人仰起頭，將碗中辛辣而甘醇的烈酒一飲而盡！
    這酒，混合著淚水，流淌過喉嚨，灼燒著胸膛，卻溫暖了將近五十年的分離與等待！
    “好！！”
    “老爺子豪爽！”
    “恭喜三位老爺子團圓！”
    “這酒喝得值！喝得痛快！”
    院子裏瞬間爆發出雷鳴般的叫好聲、掌聲和歡呼聲，所有人都被這感人至深的一幕深深觸動，情緒高漲到了極點。
    “為老劉家骨肉團圓——幹！”一位老鄰居顫巍巍地舉起碗，聲音洪亮，帶著由衷的感慨，“這杯酒，盼了快五十年呐！值！”
    “為樹德大哥了卻這輩子最大的心願——幹！”另一個中年漢子激動地接口，碗舉得高高的，“這杯酒，必須喝得痛快！替大哥高興！”
    “這喜氣必須沾！這酒必須滿上！”旁邊有人大聲附和著，迫不及待地仰頭就灌下一大口，哈著氣笑道，“老劉家這大喜事，咱彎河村多少年沒見過了！喝到就是福氣！”
    “啥也別說了！都在酒裏了！幹！”更多人高聲應和，情緒徹底被點燃。
    眾人一邊高聲喊著，聲音裏充滿了真摯的祝福和難以抑製的激動，一邊紛紛端起自己麵前的酒碗、茶杯，有的甚至直接拎起了酒瓶子，情緒激動地向著劉樹德三兄弟的方向高高舉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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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人們豪爽地仰頭痛飲，婦女們也笑著抿上一口，就連半大的小子們也興奮地端著糖水有樣學樣。
    碗碟碰撞聲、仰脖暢飲聲、痛快淋漓的歎息聲此起彼伏，濃烈的酒香和喜悅的氣氛瞬間彌漫了整個院落。
    劉樹德放下酒碗，用手背抹去嘴角的酒漬和臉上的淚水，再次環視眾人，聲音變得更加豪邁和真誠“這第二碗酒！額劉樹德要敬額的老伴秀婷！敬額的兒子、兒媳、孫子孫女！敬所有在座的劉家老小！”
    他看向吳秀婷，目光充滿了感激“秀婷，跟著我，讓你操心了半輩子，沒少跟著額擔驚受怕，沒少聽額半夜想家人想的唉聲歎氣…辛苦了！”
    他又看向兒女孫輩“還有你們！這些年，這個家，多虧了有你們！”
    說完，他一仰脖子將碗裏的酒一飲而盡。
    空碗剛放下，劉樹德便伸手去拿酒壇子，想要再給自己滿上。
    一旁的吳秀婷眼疾手快，一把輕輕按住了他的手腕，臉上帶著關切和嗔怪“老頭子！慢點兒喝！空著肚子呢，這麽急的酒傷身子！”
    劉樹德轉過頭，通紅的臉上洋溢著難以抑製的興奮和豪情，他反手輕輕拍了拍老伴的手背，聲音洪亮卻帶著一絲哄勸“秀婷！今天高興！天大的喜事！就讓額多喝兩碗！不礙事！額心裏有數！”
    吳秀婷看著他眼中閃爍的淚光和前所未有的暢快笑容，知道勸不住，隻得無奈地搖搖頭，鬆開了手，輕聲叮囑道“那你可慢著點…這…這真是最後一碗了啊！”
    “好！好！最後一碗！”劉樹德笑著應承，手上卻利索地再次將酒碗斟滿，清澈的酒液在碗中微微晃動。
    他端起這第三碗酒，看向所有鄉親，聲音更加洪亮，充滿了真摯的情感“這碗酒！敬所有的鄉親父老！遠親不如近鄰！今天額家辦喜事，你們二話不說就來幫忙，這份情誼，額劉樹德和老劉家，記在心裏了！啥也不說了！都在酒裏了！”
    “今天！肉管夠！酒管夠！白麵饃饃也管夠！大家夥兒放開了吃！放開了喝！不醉不歸！慶祝額老劉家骨肉團圓！幹！”
    他話音未落，身旁的劉樹義和劉樹茂幾乎同時站了起來，各自端起了麵前的酒碗。
    劉樹義情緒激動，聲音哽咽卻堅定“大哥！這碗酒，我們陪你一起敬鄉親們！”
    劉樹茂也重重點頭，洪亮地附和道“對！大哥！這碗酒，我們必須陪一個！感謝鄉親們！”
    兄弟三人相視一笑，眼中淚光閃動，卻都帶著高興與豪情。他們同時舉起酒碗，向著四周的鄉親們鄭重示意，然後齊齊仰頭，將碗中辛辣而甘醇的烈酒痛快淋漓地一飲而盡！
    “幹！！！”
    “不醉不歸！”
    “恭喜老爺子！”
    震耳欲聾的歡呼聲再次響起，伴隨著碗筷碰撞聲、倒酒聲、開懷大笑聲，盛宴正式開始了！
    壓抑了半天的食欲和酒興徹底釋放出來，院子裏頓時變成了歡樂的海洋。
    人們紛紛舉杯向劉樹德三兄弟祝賀，然後開始大快朵頤，品嚐著這充滿了喜悅和人情味的豐盛席麵。
    劉樹德看著眼前這熱熱鬧鬧、人人臉上都洋溢著幸福笑容的場麵，看著兩位弟弟被兒女孫輩和鄉親們團團圍住、熱情問候的情景，他終於心滿意足地坐了下來，心中那積壓了五十年的空缺，被這一刻的圓滿和溫暖，徹底填滿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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