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柳琉想：程知禮之所以在陣眼這裏挖坑肯定有他的目的，但挖得這麽淺也太菜了。
    於是她尋遍周圍，找到一根趁手的短木棍，像無情的鑽地機器，跪在地上雙手齊上陣，馬力全開地對著土坑一通深刨。
    韓羲丞來找過她一次，看見她像頭倔強的小牛似的沉迷跟土地做對抗，納悶道：“白柳琉，你在挖什麽？需要我幫忙嗎？”
    白柳琉連聲音都在發力：“不！用！我看看！有沒有！地瓜！”
    “哦，哦，好的。我是想問兔子烤的時候要不要抹點什麽調一下味？”
    提到吃，白柳琉才抬頭，麵無表情：“油鹽醬油辣椒孜然，該有的我們什麽都沒有，這兒種著野蔥和薑，你拿回去切碎和點水往上麵抹好了。”
    韓羲丞收到指令拿著蔥薑走了。
    若是之前，白柳琉或許會想辦法整點什麽佐料讓食物變得更美味，但現在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假如真如她推測的那樣，辛思鷺在命人在鷺島上建宅的時候，就已經有了偽造神獸玄武的想法，特意將古宅建成了龜背的形態，地磚鋪成了墓地聚靈陣。
    那麽就說明她生下辛宥，將辛宥送至島上，時機一到命令所有人撤離，這些行為通通都不是她一時興起，而是她環環相扣的計劃。
    辛宥從出生到死亡，不過是辛思鷺捏在手心的傀儡小人，她對他不曾有過一絲母愛，隻有徹頭徹尾的利用。所以曆史上幾乎沒留下任何辛宥存在的痕跡。可能辛思鷺的想法是，一個工具而已，辛宥沒有資格作為她的兒子被後代提起。
    可他不是無感無痛的石頭木頭，他是個人，一個什麽也沒有做錯，會哭會笑會生氣，有著七情六欲的人！辛思鷺又有什麽資格去掌控辛宥的一生。
    白柳琉冷沉著臉，嘴唇抿直，胸腔內似有一團令她不安躁動的火焰在燃燒，她迫切地想將全身的力氣發泄出去。
    無論這隻偽造的玄武存在的意義是什麽，它都不配成為辛宥的魂歸之處，她要把古宅裏辛思鷺的布置全部毀掉，有關辛宥的一切都帶走，帶到更廣闊的世界，徹底放他自由。
    終於，白柳琉手中的木棍抵到了硬物，她挖到了埋在陣眼之中的東西。
    ——
    “你叫我什麽？”辛宥驚疑不定地看著程知禮。
    “小皇子啊，不對嗎？你們古代人不都這麽叫太後的兒子，我記得你沒有被封王，充其量隻能算個皇子。”
    “你怎麽知道我是……”
    “我不光知道你是辛太後的兒子，我手裏還拿著你的生辰八字。那麽你肯定又要問了，我是什麽人？我是從哪得到你的生辰八字，我想要做什麽？這些問題說起來太麻煩，我懶得跟你解釋，概括一下就是——”
    “你母親要我帶你去見她。”
    辛宥的心神在那一刻完全失去了平靜，思想陷入無盡的惶然迷惑，和言語描述不清的混亂情緒當中。
    他的母親？辛思鷺？
    她將他遺棄在島上七百多年，當他死去腐爛與泥土融為一體，變成島上一抹幽魂之後才想起來……
    要見他嗎？
    辛宥怔怔地看著程知禮，微微張開了唇，可喉嚨卻像被無形的屏障密封住，他發不出聲音，他也不知道自己該發出什麽聲音。
    程知禮沒耐心等著辛宥緩過來，畢竟廁所並不是什麽好地方，他是頂著便秘的形象勉強擠出時間在和一隻鬼交談。
    他催促道：“你不想跟我去見見你闊別已久的親人？看看她最近過得怎麽樣嗎？”
    辛宥的長睫因為茫然而微弱地顫動了一下。
    他不想見到辛思鷺？
    不是，他一直想見她。
    十九歲那年，辛思鷺短暫登上島的時候，辛宥第一次見到這位給予了他生命，將他帶到世界上，卻隻出現在他想象裏的女人。
    他的母親，比他見過的所有人都要美麗，她的美不僅僅在於奪人心魄的瑰麗五官，而在於舉手投足間渾然天成的嫵媚風韻。
    辛宥把學過的所有的形容詞都用上，也不足以描述出辛思鷺的美麗帶給他萬分之一的震撼。
    可辛思鷺隻是低下她黑若鴉羽的眼睫，輕輕掠過辛宥一眼，她身旁的男人便領悟了她的意思，主動回答：“是他。”
    辛宥現在還記得他當時的狂喜，仿佛在那一刻，所有渴求的事物向他撲麵而來，而他則綻開笑容，熱切急迫地迎接上去。
    “是我，母親，是我！”
    辛思鷺不再看他，她目視前方，越過辛宥，衣袂都不曾挨他一寸，朝前走了。
    辛宥清晰地記得那天她穿著月白色的衣服，背影如同院子裏纖瘦筆直的青竹一般清雅且高貴。
    她小巧的祖母綠寶石耳墜在他的眼眸中央，不停地隨步伐微微晃動。
    辛宥在自己生活起居的院子裏整整等了五天，沒有等來辛思鷺的召見。
    五天以後，古宅內的仆人，家具擺設，生活用具，任何能帶走的東西都上了船，唯獨他沒有。
    遲到了七百多年的邀請遞到辛宥麵前的時候，他比十九歲沒等到召見，眼巴巴地望著辛思鷺的船離開的自己更加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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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知禮見陣內的男鬼沒反應，以為他不想搭理自己，圍著圈不停地碎碎念。
    “小皇子，我們家每年都在拜你的牌位，為你祈願，我跟你不同族不同姓的，卻相當於是你的半個後代。你想想除了你母親辛太後，還有誰能促成這件事。”
    “不用擔心我騙你，你的八字和名字我隨時都能說出來。”
    “還不理人？我可沒時間跟你耗下去，直接問你吧。”
    “壬寅甲子戊亥，辛未。你可願意隨我去見你母親辛太後？”
    如同風化的岩石一般沉浸在回憶裏男鬼聽到程知禮喊出他的真名，眸中破碎的光漸漸凝聚起來，他控製著自己的身體，輕微的，幾不可見地點了頭。
    他要去見辛思鷺，要問她，為什麽呢？
    為什麽當初不見，現在又來找他？
    他對她什麽要求都沒有，隻想要一個答案，哪怕知道之後會痛得想要再次死掉，他也想聽見辛思鷺親自回答。
    為什麽要這麽對他？
    程知禮看見男鬼答應，如釋重負一般地鬆了口氣。
    “哎，終於讓我完成使命，再晚一些，白柳琉那個麻煩的女人該親自下山來逮我了。”
    辛宥心頭猛得一驚，白六？！！！
    辛思鷺的消息來的太猛，如大浪一般衝去了他所有思緒，他竟然忘了跟白六的承諾，他答應過要跟白六走的！
    “不行，我要……”
    程知禮仿佛猜到辛宥會有的反應，嘻嘻一笑：“答應了就不能反悔咯。”
    他舉起自己的陰陽魚玉佩，對著辛宥念出咒語，將無力反抗的小鬼收入了道家法器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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