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短短從抬起暈乎乎的腦袋，遊出樹林，穿過綠化帶，大門，爬上樓層，無聲地路過客廳的程知禮，再度回到辛宥眼前的時候，白柳琉已經非常心疼它了。
    醒來一定要查查蛇愛吃什麽，做場法事，燒點好吃的給它，看能不能喂回原來那麽大。
    辛宥疑惑地看著爬回他膝蓋上的小黑蛇：“嗯？”
    他用兩根指頭捏起它，放到眼前仔細看了看：“像你這麽黑的蛇，我家裏也有一條，不過比你大多了。”
    短短將腦袋低下來，將下巴搭在他圓潤的大拇指上。
    看見它這個動作，辛宥目光一變，心裏產生了一個自己也不敢肯定的可能，他語氣遲疑，試探著問出兩個音：“短短？”
    短短激動地昂起腦袋，上下用力搖晃。
    辛宥失聲叫道：“真的是你！”
    意識到自己的聲音有些大，辛宥連忙用手掌蓋住小蛇，往門口看去，確定沒把程知禮引過來後，他才重新打開手掌，壓著聲音問：“怎麽變得這麽小？”
    短短隻會吐信子，無法回答他的問題。
    得不到回答也沒關係，辛宥早就習慣對著不會說話的事物自言自語。
    他微微揚起唇角，翻來覆去地看著手上的小蛇：“真好，你也從那個地方出來了。笨蛇，外麵的天地比宅子廣闊，你自由了，隨便去哪裏都可以，還跑過來找我，你說笨不笨。”
    “陪我說會話就走吧，早點去找你的同類，跟它們一起生活。我這裏沒什麽好玩的，很多事物我都不認識，白六不在，就算我想問，也沒人給我解答，隻能靠看電視自己去了解七百年以後的世界，其實有時候，電視我也看不太懂。”
    辛宥有些惆悵：“那個藍毛說，白六因為幫我已經惹上了很大的麻煩，很快就會過得焦頭爛額，根本沒空管我一個小鬼，我雖然很希望她快點來找我，但我不想她因為我的事而時常苦惱。短短，你認識白六嗎？她住過我們宅子，和幾個活人一起。活人裏麵最好看的那個就是白六，其他人都叫她另一個有點拗口的名字，白柳琉。”
    “算了，你認識也沒用，你又不會說話，也不能幫我告訴她，如果救我太麻煩的話，就先別管我。我要去見辛思鷺，求母親別再讓人祭奠我，放我離開人世，我不想做一隻給白六添麻煩的鬼了。”
    辛宥無心看電視，他脆弱的生存欲正在無聲地走向支離破碎。
    白柳琉和短短靜靜地看著他，短短不會說話，她也不能穿過時間和空間，把她的心情傳達到他耳朵裏，告訴他別想這麽多，在程知禮身邊也要努力開心地過每一天，她一定會去找他的。
    可是七百年太久了，他們短暫相握過的手傳遞給他的希望並不能完全縫補辛宥在漫長時間裏碎裂了千萬次的傷口。
    在任何一個有餘力反抗的人眼裏，靠死來擺脫困境是最懦弱的做法。
    可辛宥沒得選，他才走出四麵環水的島，又被一道名為語契的鎖鏈栓在深牆之中，他從未真正擁有過自由，連死亡這個選項都被人剝奪，需要去祈求他人。
    很長一段時間，房間裏隻剩電視廣告的聲音，突然，黯淡到快要凋零的辛宥眨了一下無神的眼，看向前方：“嗯？好奇怪，藍毛的臉怎麽在電視上麵？是不是代表，我也能在電視裏看見白六？短短，你躲好別動，我去找他。”
    白柳琉在心裏呼出一口氣，還好，辛宥又一次掙紮出來了。
    他把短短放在同顏色的桌布上，飄出了房間。
    很快，被鬼的突襲差點嚇尿的程知禮罵罵咧咧地走進來，抓起遙控器，用力地按鍵調台：“我找我找，給你找白柳琉的劇看！有話好好說不行嗎活祖宗！你嚇我一跳我打你一頓，我們倆這是何必呢。”
    程知禮打他？
    白柳琉從短短的視角從頭到尾仔細檢查了辛宥的全身，果然看見他白皙的脖子上有幾道焦黑的傷口，是雷訣留下的痕跡。
    而且他還捂著左手小臂，應該是除了雷訣之外，程知禮還用了別的術法。
    白柳琉有點生氣。
    遲早她要找程知禮把這些賬都算了。
    辛宥一臉陰沉：“每次我說話，你總當做沒聽見。”
    “跟你重申，第一，我不叫喂，也不叫藍毛，馬上我就會去染一頭帥氣逼人的白發。第二，本少爺跟下屬談話的時候，突然轉頭跟鬼聊天，他們會覺得我像個神經病，知道嗎！”
    “不知道。”
    “我服了你，非得天天給你定住才高興是吧，多麻煩啊。呐，給你找出來了，夢中灼灼風華，白柳琉演的戲，嘖嘖嘖嘖，你就看吧，一看一個不吱聲。”
    白柳琉第一個不吱聲：“……”
    先前因為知道自己不管演成什麽樣反正最後都是要挨罵的，她從來沒把演技差這個評價放在心上。
    現在看到辛宥要開始品鑒她演的電視劇，白柳琉心裏莫名生出了一絲難言的羞恥感。就連幼兒園匯報演出，她穿著錦鯉肚兜，對著五個師兄跳舞的時候都沒覺得有此刻這麽羞恥。
    “短短——”她在心裏試著喊它：“不看辛宥了，我要醒來。”
    電視劇就讓辛宥自己看吧。
    麵前的電視裏已經在放片頭曲，音樂忽得戛然而止。
    白柳琉心感知到了對身體的掌控權，猛得睜開了眼。
    眼前攤開的書本中間，立著一條渾身漆黑，沒有影子的小蛇，它綠豆大的眼睛正天真無邪地與她對視。
    白柳琉坐起來，揉揉僵硬的肩膀，按亮手機屏幕看了看時間。
    兩點四十分左右她開始看曆史書，大約看了一個小時左右就睡著了，現在是下午四點二十五，她睡了半個多小時。
    而夢裏的天空是黑的，應該是昨天晚上，短短去了辛宥那邊，清晨帶著記憶回到了她身邊。
    “辛苦你了，去了那麽遠的地方。”白柳琉伸出手指點了點它的腦袋：“你可以吃東西嗎？”
    鎮宅獸這種虛空之物真的很神秘，白柳琉以前看的道門文獻裏有關鎮宅獸的記錄也不多，對它們更加了解的應該是黑甲山那邊的道士，畢竟他們還想拿鎮宅獸偽造傳說中的四大神獸來著。
    從本質上說，鎮宅獸和鬼一樣，都屬於無形之物，白柳琉想先試試能不能以供奉鬼的方式供奉給短短一點辛苦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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