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意思？”
    白柳琉的眼神漸漸變化，眉間皺起：“你是說，你要收回你的心意？”
    “不，我不收回，我希望你收回去，不要喜歡我……”
    白柳琉聽著辛宥一個字比一個字更輕的尾音，心頭莫名冒出來一股火氣，又舍不得罵他，硬生生被他氣笑了。
    她揚高了手。
    辛宥閉上眼睛，杵在草地上像根木頭似的，一點都不躲。
    她看見他抿直的嘴唇，和壓抑哽咽時上下滾動的喉結，心裏的氣像被一塊石頭堵住似的，不知向何處發泄，打又打不下去。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
    白柳琉放下手，冷淡地說道：“那就按你想的來，如果那樣能讓你開心一點的話。”
    說完這句話之後，白柳琉進了房子裏，屋子裏很快響起她切南瓜時篤篤篤的聲音。
    辛宥慢慢睜開眼，眼神空洞蒼涼，已然失去了焦距，垂在身側的手徒勞地握緊。
    她說：按他想的來，如果能讓他開心一點的話。
    這樣他開心嗎？
    不開心，辛宥想，他一點不開心。
    如果他是一個十九歲的現代人的話，如果他沒有死，聽到白六的喜歡，肯定會高興瘋了。
    可他不是，他是早應該離開，遲早要離開的一縷幽魂。
    白柳琉切完南瓜又剁碎了幾盒牛排，去房間的石磚上拎起短短，端著一盆食物回到了院子裏。
    辛宥還在原處，晦暗的目光緊緊跟隨著她的動作，看著她有條不紊地點蠟燭，燒符，念咒。
    他想找她說話，但白柳琉始終在看蛇吃東西，隻給他一個側臉，好像已經把他當成了空氣。
    辛宥的勇氣也隨符紙燒成了煙，消散在夜風裏。
    本以為接下來都要一直保持著這份沉默，清冷平靜的女聲突然在夜色中響起。
    “你為什麽不說話了？”
    她還願意理他！
    辛宥的心跳如同死灰複燃，他扯了扯嘴角，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艱澀地發出聲音：“我怕你不想跟我說話。”
    “你不問我，怎麽知道我不想？”
    “我……”
    白柳琉低下頭，眉頭皺了皺，她本來已經不打算管辛宥。
    他總是習慣把自己放在被舍棄的那個位置，壓抑欲望，哪怕能讓他開心的事已經觸手可及，辛宥的第一反應也是後退，害怕結局不好，徒留空歡喜一場。
    就像沙灘上的寄居蟹，以為縮進殼裏不想不看，等著海水衝上來把自己帶走，就是最安全的結局了。
    明明哭得那麽可憐，還嘴硬著，自以為是地做出替她著想的決定。
    他有問過她怎麽想嗎？沒有。
    那就讓他繼續在他舒適的小殼裏縮著吧，她才懶得再去抓他。
    可是當辛宥孤零零地飄在那兒，用可憐的眼神瞅著她，半天不吭聲的時候。
    白柳琉咬緊的後槽牙鬆動，心漸漸軟了下來，再次主動去扒拉他。
    實話說，辛宥性格上的缺點非常明顯，他悲觀，擰巴，軟弱，膽小，愛哭……
    可能怎麽辦呢，這就是辛宥，最麻煩，也是最讓她在意的辛宥。
    辛宥低頭，袖子緊貼在身側，拘束地像做錯事的孩子：“對不起。”
    白柳琉問：“第幾次了？”
    “什麽？”
    “你今晚第幾次向我道歉了。”
    辛宥愣了愣，默默地數：“三…”
    “有用嗎？”
    白柳琉隻是坐在那，平平淡淡，不帶情緒的問話，卻具有無比強烈的壓迫感，讓人不敢違抗她任何一個字。
    辛宥失落道：“沒用。”
    連短短感覺到氣氛有點不尋常，它停下進食，抬高腦袋，看了看白柳琉，又看了看辛宥。
    以它的智商還不足以從兩人的對話中理解出發生了什麽事情，它晃了晃腦袋，試圖為自己增加存在感。
    然而無人在意。
    “我知道你怕什麽。”白柳琉抬頭看向了辛宥：“你覺得互相喜歡是對我不利的事，怕這個世界不接納我們的感情，索性把我推開，留你一個人難受。但是你忘了問我的想法，讓我有點生氣。”
    辛宥眼中的水霧再次氤氳：“對不……”
    白柳琉打斷他：“沒用的話先別說了。子非魚，安知魚之樂，你怎麽就認為我會怕那些？你考慮過被你一次次推開的我的感受嗎？”
    男鬼慢慢睜大了濕漉漉的眼睛，模樣像被暴雨摧殘過，顏料暈染開的水彩人，皮膚白得像紙，唇和眼卻紅豔似血，臉上布滿水痕，淩亂狼狽，
    “我！”他的紅唇反複張合，不知道怎麽為自己解釋，隻能抓住她的手，恨不得剖開自己：“我知道錯了，我會問，會考慮的！”
    白柳琉嘀咕一句：“每次認錯倒是快。”
    她用空著左手拿起身旁用來做法事燒食物的蠟燭，放在她和辛宥中間，小小一簇火苗在兩雙眼眸中間跳躍。
    “你想想，這根蠟燭現在的光重要，還是燒過之後燭淚重要？”
    “現在。”
    “人是活在現在，還是以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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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在。”
    白柳琉把蠟燭放下：“那就是了，我們活在現在，你卻一直為將來的事難過，傻不傻。你喜歡我，我恰好也喜歡你，這分明是值得開心的一件事情。”
    “可我是鬼，你是人，難道也能…也能互相喜歡？”
    白柳琉反問：“不能？誰規定的？”
    “……”
    沒有人規定。
    “我喜歡一隻鬼是我自己的選擇，不打擾任何人，也不傷害任何人，誰有資格批判或者阻止我？”
    沒有誰。
    她的反問像一陣接一陣的強勢的風，把辛宥壓在心底的愁雲吹開。
    看到辛宥眉頭舒展，白柳琉知道目的已經達到，她收拾好地上的空盆和法事道具，站起來。
    “說完了，這些就是我的想法。你今晚就留在院子裏，在客廳也行，不能再進我房間了。”
    她轉身要進屋，辛宥焦急地貼上來扣住了她的手腕：“為什麽？你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
    “不是。”白柳琉轉開目光，不自然地說：“那什麽，既然你已經有性別意識，我們之間也應該有點界限，不能再讓你看著我睡覺，至少現在不能！”
    她會覺得不自在。
    辛宥並不理解什麽叫性別意識，但他想到自己和她共處一室的時候，偶爾產生的那些難以啟齒的念頭之後，自覺鬆開了五指。
    他小心翼翼地問：“你還喜歡我嗎？”
    “……當然了，人哪有那麽快就變心的。”
    先前淺嚐輒止的甜蜜，這次踏踏實實地掉進他懷裏。
    辛宥忍不住彎起唇笑起來：“好，那就好，我再也不說傻話了。”
    他的目光眷戀而灼熱，仿佛燒到了白柳琉的臉上，燒得她的道心跟著躁動。
    不行，要冷靜，那兩下已經是意外當中的意外，不能再多了。
    “我睡了，明天見，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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