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喚作小序的年輕男子昨天才剛剛出院，頭上還纏著繃帶，他抬起頭，露出一張清秀蒼白的臉。
    他又高又瘦，寬大的舊t恤穿在身上像竹竿上掛著的船帆，看上去病弱的像是隨時會暈倒。
    “沒事的，我隻是想撿個瓶子。”
    汽水瓶子上，代言人穿著橙色的運動套裝，手拿網球拍，漂亮的臉蛋上自信飛揚，充滿著青春氣息。
    他從車上的袋子裏拿出紙巾，仔細地擦幹淨瓶身上的髒汙，在路燈下仔細地看上麵的小人，眼裏的盛滿了複雜的情緒，驚喜，思念，悲傷，情緒幾乎要溢出來。
    白六……
    他好想她。
    在白六超度辛思鷺的時候，辛宥眼前也出現了走馬燈。
    他人生的大部分時間都在鷺島上，他在重複的風景裏，日複一日，漫無目的地亂飄。
    直到白六上島那一天，枯燥的生活像打翻的顏料桶一樣，開始變得繽紛多彩，他開始體會到存在的樂趣，想要留在這個世界上。
    可能人生總是不如願吧，想走的時候一直走不了，想留下的時候，又必須要消失了。
    辛宥知道，隻要他喊白六的名字，她就會停下。
    可他不會那樣做，他不能讓所有人為了他，停留在巨大的錯誤中無法走出去。
    他已經很滿足了，在彌留之際能認識她，擁有一段短暫卻美好的記憶。離開他之後，白六或許會傷心，但已經為師父複了仇的她肯定會越過越好吧……
    帶著這樣的想法，辛宥一聲不吭，放任自己的身體慢慢變輕，如同抽絲剝繭一樣，慢慢失去意識。
    恍恍惚惚的狀態中，他看見短短吃了那隻鳥，變得像以前一樣大，然後遊過來，對著他也張開了大口。
    它以前在鷺島古宅的時候總這麽玩，一口能把他吞進肚子裏。
    或許它根本就沒把他當主人，而是當成儲備糧，所以才會一直想要吃了他？
    辛宥又生氣又想笑，最後無奈地想：算了，一條貪吃的傻蛇，滿足它的心願吧。
    可當短短吞下他之後，辛宥飄散恍惚的意識仿佛突然間收攏，意識變得清晰。
    他感覺自己進了一個混沌昏暗的空間裏，他看不清楚周圍的景象，但隱隱約約能感覺到有很多飄散模糊的碎片飄蕩在身邊。
    然後有什麽東西帶著他，穿過了這些碎片，在漫長的跋涉之後，忽然重見光明。
    後來辛宥發現是短短帶著從一個他不知道的地方，重返了世間。
    他的靈魂好像碎了，被它全部含在口裏，他說不了話，也動不了，卻和短短心意相通，用它的視角看著沿途的景象。
    短短一路都在找人，找瀕死的人，穿過他們的身體，企圖把他破碎的靈魂塞進去。
    辛宥數了，它失敗了三百七十六次。
    他無法形容自己的心情，如果能發出聲音，那一定是哭著的。
    短短，笨蛇，不想他消失，居然用這麽笨的辦法，怎麽可能成功。
    短短能回應他：要成功，我們要去找她。
    辛宥看它跋山涉水為他找屍體，即使不抱希望也不再打擊他。
    第三百七十七次，短短發現了一個躺在漆黑的小巷中的年輕男人的屍體。
    那個人其實不算瀕死，好像是從什麽地方墜下來，額頭撞到了尖銳的東西，血流了一地。
    他已經死了有一會，靈魂都出竅變成鬼了，還不相信事實，在自己屍體絕望地重複仰臥起坐的動作。
    他也是第一個，辛宥遇到的在死後變成了鬼的人。
    那隻鬼也能看見短短，嚇到原地打了個滾：“你，你是陰間來的死神嗎？”
    辛宥忍不住用心裏話吐槽：陰間來的是牛頭馬麵，死神是外國的陰差。
    那人惶然地說：“可是牛頭馬麵也不是蛇啊。”
    辛宥意外：你能聽見？
    “能，能，蛇差大人，是你在說話吧？”
    辛宥：不是，我的蛇不會說話，我是它的主人。
    年輕的男鬼更加惶恐：“那你是神仙？你們要帶我去地府重新投胎了？能不能等一會，讓我臨走之前去看看我媽，一會就好，我跟她說幾句話！”
    辛宥歎氣：我也不是神仙，我隻是一個快要消失的鬼，我的蛇帶著我到處找死人，想讓我借你們的身體重新複活，但是至今為止都沒有成功過。
    男鬼立刻變臉：“哈？你是來撿漏的，想得美，我的身體憑什麽給你！”
    辛宥：我們走吧短短。
    他也不是很想強占別人的身體，不然跟辛思鷺那樣的人沒差別。
    “等等！”男鬼叫住他：“你是不是死了很久了，你知不知道為什麽我出不去這條街？”
    辛宥覺得這個人特別沒禮貌，說話語氣很衝，不太想理他。但看在對方剛死，挺可憐的份上，還是勉為其難地為他解答：鬼不能自己離開亡故地，也就是你屍體周圍的一定範圍。
    “那你為什麽能到處走？”
    辛宥想起白六為了語契千裏迢迢地來找他的記憶，心裏頓時抽痛，語氣也不怎麽好：我也不能！沒見我附在我的蛇身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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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條蛇又是什麽東西？”
    辛宥：你問題太多了，我沒空一一給你回答，將來做鬼的日子很長，自己慢慢琢磨吧。
    “等等，你別走！你的意思是我要被困在我死的地方很久？你能不能好心一點幫個忙，讓你的蛇帶我去跟我媽說幾句話？”
    辛宥愣了一下：可以嗎短短？
    他是沒意見，幫這隻鬼就是順手的事，就是不知道短短能不能做到。
    短短回答說：可以。
    它銜著那個男人的鬼魂，出了這條街，順著他的指引往南跟著公路的路牌一直前行，最後找到了一個名叫瓊翡的沿海小縣城。
    在一排燒烤大排檔旁邊，有個中年女人沒有門麵，隻有一輛掛著招牌，放滿了食材的推車，旁邊擺了幾張矮桌和板凳。
    她一個人在忙碌，六月份的海濱城市氣溫已經很高了，她滿頭大汗，後背都已經濕透，拿著沾滿油汙的扇子，一邊給炭火扇風一邊回複客人。
    “媽！”
    男鬼衝出去在女人周圍，跟著她的視線來回晃：“媽！你能不能看見我？媽！”
    女人看不見，突然被風吹起來的辣椒麵衝進了她眼睛裏，她都來不及擦，聽見客人說要加兩條魚，立刻轉身去忙碌。
    男鬼停在原地，張口撕心裂肺地哭喊：“我錯了，我不該為了虛榮心，騙你的錢讓我去跟同學到處混。媽…我死了，你怎麽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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