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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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崇文?

    定定看了一眼那名字,付嘉移開視線,隻是問衛薇:“要幫什麽忙?”

    衛薇不好意思的撓撓頭,又從書桌裏摸出另外兩張A4紙,用回形針別在一起,最上麵一行是異常明顯的三個字:檢討書。

    付嘉一下子明白過來。

    這是衛薇的那個叔叔。

    亦是那個黃昏裏,與衛薇並肩離開的男人,披著薄薄微光,高高在上,遙遠而疏離。

    原來……他叫陸崇文。

    沉默少頃,付嘉疑惑:“你叔叔他人呢?”

    衛薇胡亂搪塞道:“他工作忙啊,我到處找不到他。”

    付嘉不再說話了,他將檢討書抽過去。回到座位,略略看過一遍,然後將薄薄的兩張紙平鋪在厚厚的語文課本上。

    他沒有動,抿著唇思考半晌,才抬頭問:“你有鋼筆麽?”

    少年的眼是清澈的,沒有因為貧窮的尷尬,倒是衛薇一窘,手忙腳亂的說:“有。”

    她的鋼筆是萬寶龍的牌子。反正衛岱山有錢,留著也隻會給樊雲珍和衛苒,所以衛薇花錢絕不手軟。

    可今天她就有些不好意思拿出來了。

    訕訕把鋼筆遞給付嘉,衛薇順勢在過道對麵坐下。

    拿著鋼筆看了看,付嘉拔掉筆帽,低頭認真寫起來。他練過硬筆,寫出來的字和他的人一樣,格外挺拔,一橫一豎,筆直而又硬氣。

    隔著過道,衛薇安靜的托腮。

    付嘉寫的“家長評語”有板有眼,言辭懇切,還挺像那麽回事的。唯獨最後落款的時候停住了,他在旁邊草稿上練了一遍。

    陸崇文三個字,他寫的格外認真,還拿給衛薇確認:“是這個麽?”

    其實,衛薇對陸崇文的名字沒什麽把握,隻是憑著字音推測。她想,總不會有人取名叫“蟲蚊”吧?

    又想,那陸崇文說不定還有個弟弟,叫尚武。

    聳了聳肩,衛薇無所謂的點點頭。

    付嘉這才落筆。

    教室裏重新陷入安靜,那隻黑色的鋼筆靜靜握在付嘉手上。

    光是看著,就足夠讓人怦然心動

    *

    衛薇把檢討書教上去,當然又被老康當麵訓了一頓,還背了一個處分。

    幸好學校顧及學生的自尊,沒有公開,隻是在下周一的升旗儀式上提了一句。校長耳提麵命,再次三申五令,不許早戀。

    隊伍裏,衛薇吐了吐舌頭,不是很在意的模樣。

    她就是這樣,如果換了別人,隨便背個處分,估計能急死。

    衛薇在這種事上,總是看得很開。

    但在別的事上,她就不會這樣了。

    周六晚上回家的時候,衛岱山去應酬去了,樊雲珍得空也出去打麻將,隻有衛苒在偏廳彈鋼琴。

    流水一樣的琴音飄過來,叮叮咚咚,衛薇上樓的腳步不覺一頓。她扶著樓梯怔怔望過去。

    惠姐看見了,說了一句:“小苒進步挺大的。”

    衛薇對此興致缺缺,她收回視線,正要轉身上樓——

    琴音戛然而止。

    下一秒,衛苒蹦蹦跳跳的跑出來。她穿著粉色的蓬蓬裙,底下是白色的連褲襪,像個小公主。

    衛薇冷冷撇開眼,她和這個同父異母的妹妹實在沒法溝通,誰知衛苒高喊了一聲: “喂!”從小到大,她都是這樣,沒大沒小。

    衛薇懶得搭理,隻是沉默的上樓。

    衛苒卻不打算放過她。

    連蹦帶跳跑上幾步台階,衛苒搖了搖頭,得意的衝她做鬼臉:“幹嘛不說話啊?回頭我就告訴爸爸,說你罵我。”

    衛薇蹙了蹙眉,仍是抿著唇,一言不發的往上走。

    這回又討了個沒趣,衛苒很不高興,憤憤的說:“那我就摔下去,然後告訴爸媽,是你推的我!”

    衛薇這才停住腳步,視線直直望過去,忍不住笑了:“你腦子壞了?”

    “你罵我?”衛苒倏地瞪大眼,滿是不可置信。

    “對啊,”衛薇攤手,滿是無辜,“反正你也要去告狀,不罵白不罵。”

    衛苒氣結,攔在前麵,手指著衛薇,“你你你”了半天,反駁不出一句話來,倒是一張小臉漲的通紅!

    衛薇笑的愈發開心。她壓低聲,恐嚇道:“你再這樣,小心我真推你下去。”

    這一回,衛苒徹底被氣哭了,哭天抹淚的跑下樓,嚎啕大哭。

    衛薇懶得管她,她背著書包,回到自己房間。

    樓下又哭又鬧,動靜很大,衛薇嫌煩,直接塞上耳機,把門一反鎖,徹底清淨了。

    樊雲珍是在牌桌上接到衛苒的電話的。

    電話裏,衛苒哭的岔氣,她放心不下,隻能趕緊停手回去。

    麻將打的正好,那幫牌友怎麽舍得放她離開?

    樊雲珍滿是“無奈”的解釋:“我家薇薇回來了,不知怎麽回事,飯也不吃。小苒不過勸了幾句,又惹得薇薇跟她拌嘴,現在上樓生悶氣呢。”

    “你呀就是太好了,”一個牌友接話道,“把那位大小姐給寵壞了。”

    “青春期的孩子嘛,都是叛逆的。”樊雲珍笑。

    “也難為你了,後媽不好做。”

    樊雲珍笑笑,準備打電話叫老李來接,另外一個人忽然想到了什麽,“嘶”了一聲,滿臉為難的說:“衛太太,我家囡囡跟你家的薇薇一個高中,好像聽說……前幾天,有個男的去學校找過薇薇,還自稱是她的叔叔,你知道麽?”

    叔叔?

    樊雲珍愣住了。衛岱山並沒有兄弟,衛薇從哪兒憑空冒出來一個“叔叔”?

    這事有點蹊蹺,她把疑惑說了,對方牌也不打了,拍拍她的胳膊,湊過去壓低聲說:“我也是這麽想的,一個小姑娘家家在外麵,壞人又那麽多……到底不放心啊,所以特地告訴你一聲。”末了,還添油加醋八卦了一句,“誰知道什麽關係呢?”

    樊雲珍不說話了。

    她回去的路上一直在想,這個叔叔到底是誰?還找到學校去了?

    衛薇學校的事情,衛岱山很忙沒空管,樊雲珍也不會管——做後媽的,操心生活就夠了,至於衛薇學習是好還是差,跟她什麽關係?如果管的嚴了,說不定還要遭人口舌。

    所以,樊雲珍從來沒去過衛薇學校。

    今天一聽這事,她就覺得有些微妙了。

    回到家,衛苒眼睛哭得紅腫,見著自己的親媽,連忙撲過來,眼淚婆娑的把事情“講”了。

    樊雲珍聽懂了,卻沒有去找衛薇,而是壓著性子等衛岱山回來。

    衛岱山最近幾單生意都沒下文,又聽到一些有的沒的風聲,所以不得不愈發小心行事。這會兒他在外麵應酬回來,滿身酒氣,心情實在不妙。

    樊雲珍給他擰了把熱毛巾,慢慢替他擦著臉,這才把衛薇和衛苒拌嘴的事略略說了。

    衛岱山一聽,氣不打一出來,罵道:“這死丫頭!回來一次氣我一次,嫌我命不夠長麽?”

    樊雲珍在一旁開解:“你別生氣啊,小苒也小,說不定是她弄錯了呢。”

    “弄錯什麽?”衛岱山冷笑,“當年她媽走了之後,這丫頭就再沒給過我好臉色,強著脾氣跟我作對,還連累你跟小苒,非把你們當仇人!”

    樊雲珍溫柔的說:“我和小苒沒什麽,畢竟是親人嘛。”

    聽了這話,衛岱山越發光火,重重哼了一聲,他就要過去訓斥幾句,樊雲珍連忙摁住他的肩膀,欲言又止的說:“岱山,我還聽別人說了一件事……”

    “什麽事?”

    樊雲珍沒有直接說,而是拐了個彎:“我雖然是薇薇名義上的媽,可到底隔了一層,小姑娘長大了,有些事情總不方便講的。”

    衛岱山不蠢,他聽出不對勁,臉色徹底冷下來:“有什麽事你直說。”

    樊雲珍這才把聽到“有男人去學校找衛薇”的事,說給了衛岱山。

    衛岱山這下子更壓不住火氣,那股火直往腦門上竄,他不假思索,直接抽起皮帶就過去!

    衛薇的門反鎖著。

    他擰了擰鎖,又重重敲了幾下,裏麵根本沒反應!來不及等備用鑰匙,衛岱山怒火中燒,借著酒勁,砰的一腳揣過去。

    房間裏,衛薇帶著耳機,正在做作業,聽到那聲巨響時,她寫字的手頓了一下。

    她的眼眸淡淡低垂著,是沒有任何光亮的灰色。

    對著沒來得及做完的習題,下一刻,衛薇平靜的調大了音樂聲,而且,調到最大,繼續埋頭計算那道未完的數學題。

    也許是一秒,也許過了兩秒,倏地,她的後背狠狠吃了一痛!

    緊接著,耳機被用力扯下來……

    衛薇用力咬住唇,這才忍住身體下意識要流出的淚。她扭過頭,正好撞見暴怒的衛岱山。

    而樊雲珍就站在門口,似乎要勸架,衛苒則大半個身子躲在走廊裏,隻露出看戲的腦袋來。

    衛薇冷冷一笑。

    也許是她的表情太過冷淡,衛岱山又狠狠揚起手,皮帶破風,眼見著第二記就要落下來,衛薇連忙抬胳膊一擋——

    嘶的一聲,袖口破了,直接烙下一道紅痕!

    “爸!”衛薇吼他。

    衛岱山喝多了,一時罵罵咧咧:“你才多大啊,小小年紀就學會跟男人不清不楚,勾三搭四?那賤男人居然還找到學校裏去了?還嫌我不夠丟臉麽?”

    他越罵越起勁,攥著衛薇,揚手又是重重的皮帶抽下來!

    “叔叔?哪個叔叔?我先打斷你的腿,再去打斷他的腿!”

    衛薇使勁掙紮,可哪兒敵得過衛岱山的力氣?

    不知吃了幾下,衛薇實在受不了了,她叫道:“陸崇文!是陸崇文!”

    隨著這個名字一出口,空氣瞬間凝固住,衛岱山蹙了蹙眉,鬆開手。衛薇死死瞪著他,眼眶猩紅,胸膛急劇起伏。她死死攥著手,那手指掐到肉裏,生疼。

    樊雲珍過來打圓場了:“薇薇,你怎麽不早點說清楚?哎呀,岱山,你打孩子做什麽呀?問清楚就好了嘛。”

    衛岱山壓了壓太陽穴,隻是問:“你和陸崇文有聯係?”

    “是啊,你去問他!”

    將作業胡亂塞進書包裏,衛薇就這麽跑了出去。

    “薇薇!薇薇!”後麵有人喊,衛薇沒有停,她直接衝下樓,拉開門,跑了。

    佘山是別墅區,夜裏人跡罕至,回市區的路隻有一條。

    衛薇跑的很快,可這裏實在太大、太遠、太偏僻,她哪怕用盡全力奔跑,也根本沒有走出多遠。

    她像一隻可憐又可悲的螞蟻,在這條沒有盡頭的道路上,看不到丁點希望。

    後麵遠遠的有光柱追過來,也許是老李開車出來。

    衛薇抱著書包,往旁邊灌木叢裏一躲。那車開過去,在暗夜裏留下一團模糊的光影。她怔怔看著,這才發現自己還穿著單薄的睡衣,袖子破了,背後也火辣辣的疼。

    周圍很安靜,隻有秋蟲的鳴叫。

    在時斷時續的嘶鳴聲中,有什麽嗚嗚咽咽,裹在風裏,像是掙紮又絕望的小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