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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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樣?”樊雲珍捏著手,十分緊張的問。
她可忘不了衛薇跑出去時,惡狠狠瞪她的那一眼,透著肅殺寒氣。
衛岱山酒已經清醒大半,蹙眉說:“老李沿路找了,但都沒找到。”
說著,重重歎氣:“這死丫頭年紀越大,脾氣越強。不過是罵她幾句,就直接離家出走!真是反了!”
樊雲珍不得不盡心寬慰:“薇薇這麽大,不會有事的,說不定已經坐地鐵回去了呢?讓老李再去公寓那邊看看吧。”
似乎也隻能這樣了。
衛薇自然沒有回公寓。
老李等到深夜,不見她人影,急急忙忙打電話回來。
屋子裏死寂一片,良久,樊雲珍還是努力安慰:“別擔心,估計去同學家了。”
“哼,什麽同學?全是亂七八糟的人!都是跟她媽……”
衛岱山氣急了,忍不住又要開罵,樊雲珍按住他,想了想,終於說出自己的猜測:“岱山,薇薇說不定在……陸家那個人那邊呢?”
衛岱山一時不說話,抱著胳膊,麵色凝重。
樊雲珍繼續說道:“薇薇和陸家那位還有聯係,這是好事啊。咱們現在有求於他,他如果能看在薇薇麵子上……”說到這裏,衛岱山冷冷抬起頭,樊雲珍不得不咽回後麵的話,隻是悻悻的嘀咕:“那也是好的呀。”
*
陸崇文今天回國,依然是從上海這邊入境。
他下機的時候,已經夜深。
作為陸崇文在這邊的秘書,林思琪十分盡職地跟司機一起來接機。
她也不想這麽逼老板的,可陸崇文出去這麽久,有些事情實在急著等他回來親自處理。如果不是國內工作催的緊,林思琪完全有理由相信,她這位大老板指不定會飛去西澳或者南美度個假。
車從機場出來,平穩匯入這座城市的滾滾車流中。
裏麵早早的開了暖氣,陸崇文在後座閉眼倒時差,深思倦怠。林思琪對著工作日記,按照緊要程度開始一項一項匯報,一切顯得安寧又井然有序。
忽然,她的電話響了。
看了看號碼,林思琪說:“陸董,是衛岱山衛先生的電話。”
在一片機械而重複的鈴聲中,陸崇文微微睜開眼。他靠在椅背上,眸色淡淡的,並不說話,隻是靜靜看著前麵的秘書。
陸崇文不說話或者不笑的時候,整個人會不由自主透出一點輕微的壓迫感。
林思琪會意,她接起來,極有職業涵養的說:“衛先生,你好。”
電話那頭的衛岱山聲音極其焦灼:“林小姐,請問崇文回國沒?我找不到他呢。”
“沒有,陸董還在國外。”林思琪熟練的應付。
衛岱山“啊”了一聲,躊躇許久,又抱歉的問:“林小姐,那你知道我女兒的下落麽?”
“衛小姐?”林思琪顯然有些意外,說話間她往後座望過去。
可陸崇文已經又闔上眼,也不知道有沒有在聽。
收回視線,她抱歉道:“我實在不知道衛小姐在哪兒。”
對於這樣的答案,衛岱山似乎早已預見,他隻是拜托她:“如果我女兒聯係你或者崇文,麻煩轉告我一聲。”稍稍一頓,衛岱山又多解釋了一句:“這丫頭跟我鬧脾氣,現在直接離家出走了。”
“好的。”
林思琪依舊涵養極好的答複。
待掛掉電話,正要接著匯報工作,後麵傳來懶洋洋的男人聲音,“衛岱山打電話來找女兒?”陸崇文這樣問。
他的聲線微沉,在這樣疲倦的夜裏,略帶一點沙沙的喑啞質感。
“是的,陸董。”
林思琪將電話內容一字不差轉述給陸崇文。
揉了揉太陽穴,陸崇文彎起嘴角,懶懶一笑,全是戲謔和漫不經心。
衛岱山親自打電話給他的秘書,又說了這麽多無聊廢話,其中深意未免太過明顯……
真拿他當傻子麽?
對於衛家父女如何吵架,陸崇文完全沒興趣。隻是聽到“衛薇”的名字,他突然想起來自己臨走前交代的那件事。
陸崇文問:“衛小姐有沒有打電話過來?”
“有的。”
“哦?”陸崇文輕笑,“你去給她的檢討書簽字了?”
林思琪愣了一下,回答說:“沒有啊,陸董,什麽簽字?”
沒有?
陸崇文好奇了:“那她打電話來做什麽?”
回憶兩秒,林思琪依舊準確的複述:“衛小姐說,非常感謝陸董您之前的幫忙,為表示謝意,她想給您送一份禮物。”
“禮物?”
陸崇文顯然有些詫異,英俊的眉眼稍稍斜挑。
林思琪說:“是的,一份禮物。”
車裏安靜下來,片刻,陸崇文問:“什麽禮物?”
這一回林思琪停頓久了一點,波瀾無驚的眼底微妙的閃了閃。
“衛小姐快遞來一束鮮花。”她這樣回道。
說著,點開手機,從相機裏調出一組照片,遞到陸崇文麵前,“陸董,衛小姐送來的花我已經放在您辦公室。”
陸崇文漫不經心的麵容終於有了絲細微的變化,他怔了怔,然後低下眼。
隻見窄窄的屏幕裏,躍入眼簾的,是一朵朵小小的粉色的雛菊,擠在一堆,擠成一團,擠滿了他的視野。花蕊中間是透亮的鮮綠色,花苞底下是筆直的莖稈,碧綠舒展的葉子,那葉子上麵還沾著水珠,新鮮而幹淨。
陸崇文沉默了。
他這人出手闊綽,送出去很多禮物,很多花,有法國空運的玫瑰,還有時下流行的向日葵,他也做過附庸風雅的事,掐一朵西府海棠別在女人發間,還曾因為一個女人的一個夙願,滿世界留心銀杏葉瓣兒的耳墜。論起來,他更是收到過不計其數的回禮,袖扣、領帶、襯衫、手表……可是,陸崇文從來沒有收到過一束花。
怔楞片刻,驀地,他又笑了。
陸崇文是被衛薇氣笑的!
他幫了衛薇一個忙,所以——為了表達感謝,衛薇送他一束花,還是菊花?
淡淡斂起笑意,陸崇文問:“衛薇離家出走了?”
林思琪點頭:“衛先生在電話裏是這麽說的。”
撚了撚眉心,他沒有再說話。
林思琪繼續匯報工作,陸崇文閉著眼,偶爾“嗯”一聲示意他在聽,其他時候不多說一個字。等快下高架時,陸崇文這才懶噠噠掀開眼皮子,吩咐司機:“從淮海西路那兒走。”
如果從淮海西路那兒走,勢必要多繞一點才能回公寓,可林思琪和司機都訓練有素,饒是心有疑惑,他們都沒有問,隻是遵從。
陸崇文說完,陷在後座裏,長腿輕輕交疊著,眉眼慵懶的望向車外。
窗外夜色深沉,路燈一盞接一盞,仿佛永遠沒有盡頭。
他來上海的時間不算多,如果不是這邊公司有事,他大概會直接飛回北京。
沿著高架繼續往前開上十幾分鍾,終於從高架下去。夜晚的淮海路總有一種靜謐,透著這個城市最深處的精致美感。路兩旁是年代久遠的法國梧桐,這會兒葉子落了一地,光禿禿的枝椏隨意交錯著,像一張解不開又走不出的網。
在這張網的兜裏,他看到了衛薇。
衛薇就坐在那條昏暗的巷弄口,坐在一片金黃的梧桐落葉裏,抱著書包,頭深深埋在那裏,長發淩亂的散下來,遮住了眉眼。
像個流浪的孩子。
陸崇文有想過會遇到衛薇。他猜,衛薇跟家裏人賭氣,肯定會和上次一樣,去找她那一個不知是“早戀”還是“暗戀”的小男友。
可是,當真的看見衛薇時,不知為什麽,陸崇文腦海裏最先想到的,是先前那束雛菊。
粉色的花瓣上,帶著一點點白色,純潔而幹淨。
車速不算慢,他的目光落在衛薇身上,由遠及近。
那團人影漸漸清晰,很快,車又開過了。後視鏡裏,衛薇蜷縮的身影越來越小。陸崇文安靜注視著,忽的,不知是誰輕不可聞的歎了一聲。
這一聲歎息穿過靜謐的夜色,像有一雙手在低沉的大提琴弦上,輕輕撩撥了一下。
“停車。”
車極快停下,陸崇文頓了頓,說:“我一個人走一走。”
又吩咐司機:“把我行李送回公寓,再送思琪回家。”
“好的,先生。”
陸崇文拿起一邊的大衣下車。
他一走一回,不過短短兩周,上海已經入冬。
下車的刹那,初冬冷冽的寒意沁入五髒六腑,真的好涼。
陸崇文穿好大衣,慢條斯理的扣上衣扣。整個過程中,衛薇維持維持著那個抱膝的姿勢,一動不動。
他很懷疑,衛薇已經睡著了。
陸崇文走過去。
走到衛薇麵前,眼神低低向下。那人蜷成團,縮在那兒,還是沒有動。
陸崇文摸出煙,含在唇邊,低頭點燃。
嫋嫋升起的煙霧被風吹散,他被嗆的微微眯起眼,在一片氤氳之中,衛薇恍恍惚惚抬起了頭。
她也許是哭過,眼睛很腫,頭發淩亂。
她還穿著睡衣,趿著拖鞋,一側的袖子破了,狼狽的要命。
比他想象的還要狼狽。
陸崇文不說話。
四目相對。
衛薇慢慢直起身子,不自在的喊他:“陸先生。”
“衛小姐,你怎麽在這兒?”陸崇文明知故問。
在男人低低的視線裏,衛薇抿了抿唇,訕訕垂下眼。
那個時候她從家裏跑出來,失魂又落魄,在灌木叢裏哭夠了,這才一步一步挪去地鐵站。
地鐵站真遠啊,她穿著拖鞋,也許走了半個小時,也許走了四十分鍾才到。
等下了地鐵,衛薇徹底迷茫了。她不能回公寓,可更不知道該去哪兒。一夜之間,她好像無家可歸了。
衛薇胡亂走著,就到了這條弄堂口。
她想去找付嘉的,這個世間,她似乎也隻能找他了,可衛薇又知道,自己萬萬不能去找他。
所以,衛薇坐在這兒,傻傻坐著,直到遇到陸崇文。
他一下子出現了,出現在她的麵前,隔著氤氳繚繞的煙霧,眼眸低垂著,一言不發的俯視著她,打量著她,像遙不可及的救世主。
許是長久等不到答複,陸崇文又問了一遍:“衛小姐,你怎麽在這兒?”
他的聲線很沉。
衛薇抬眼,陸崇文個子高高的,她不得不仰視這個男人。
他們之間是薄薄散開的煙霧,他的背後是暗沉無邊的天際,那雙溫雅的眼落在遙遠的黑夜裏,顯得愈發深邃,愈發的暗,讓人看不透,又琢磨不明。
這樣的夜裏,這個男人麵容一如既往的慵懶,可身上卻積蓄著一股莫名的力量。大約是男人的力量,能讓人安心。
衛薇心一橫,厚著臉皮改口喚他:“崇文叔。”
她無家可歸,身無分文,每次落魄的時候,似乎總能遇到這人,索性再求他一次。
陸崇文聽了,輕輕笑了,薄薄的唇彎起,胸膛隨之輕輕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