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六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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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崇文坐周一的早班機回了北京。

    臨近年底,他的事情多且忙,各地飛來飛去,什麽時候再來上海也說不準。

    衛薇早上還在睡覺,他就起來了,司機在樓下等他。

    那會兒才五點多,看了眼時間,衛薇也跟著坐起來。

    陸崇文已經穿戴整齊。

    俯身親了衛薇一口,他說:“別起來了,外麵冷。”又叮囑道:“我不在,你自己記得按時吃飯,別熬夜,也別太辛苦。”

    這些話柔柔軟軟的拂過心尖,衛薇忽然就不舍得了。陸崇文還站在床邊,她摟著他的腰,腦袋抵在他結實的小腹上。衛薇說:“崇文叔,你什麽時候回來?”

    摸著她柔軟的長發,陸崇文笑:“我忙完就回來。”

    衛薇仰麵,可憐巴巴的看著他。

    陸崇文心裏又軟了,揉了揉她的臉,他答應道:“我一有空就回來。”

    聽到這個退讓的答案,衛薇還是不舍得。

    雖然陸崇文不讓她下床,衛薇仍穿了件大衣起來,簡單洗漱完,下樓送他。

    哪怕吻過很多遍,哪怕昨天夜裏已經極盡溫存,可分別總是讓人傷感的。

    清晨的電梯裏隻有他們兩個人,陸崇文擁著衛薇,用力吻她,纏綿而動情。

    全都是這個男人對她的依戀與喜歡。

    承受著這樣一個吻,衛薇內心是高興的,卻又有離別的難過。

    最後要上車,陸崇文親了親衛薇的額頭,提醒道:“在家乖一些,有事給我打電話。”

    以前他每次離開,都是這兩句話。

    衛薇哼哼不滿,“你也是。”她抗議道。

    陸崇文眼底是寵溺的笑,他又親了親衛薇的臉,這才終於上車。

    車窗降下來,陸崇文說:“快上去吧,外麵冷。”

    路邊的衛薇卻不動,她隻是裹緊了大衣,“你走了,我再上去。”衛薇固執的堅持。

    陸崇文怔住了。

    衛薇就立在深冬的晨光裏,她的身影纖瘦,她的視線柔柔,總是讓他心疼,又不舍。

    這一瞬,陸崇文真想不顧一切,把她隨身帶著。

    可是他很忙,衛薇亦不再像以前上學那樣隨時有空,她現在也是不停工作。

    後視鏡裏,衛薇身影越來越小,卻還是執拗的站在那兒。

    定定看在眼裏,陸崇文心裏柔軟的一塌糊塗。

    不管衛薇愛不愛他,又有多愛他,陸崇文知道,她總是眷戀著他,不舍他的。

    眨了眨眼,他想,趁這段時間在北京,趕緊把他和衛薇的事跟家裏定下來,免得夜長夢多

    等車徹底看不見了,衛薇才重新上樓。

    被窩裏已經涼掉,她蜷在他睡過的那邊,卻覺得還是暖的,就像他擁著她一樣。

    *

    四十七廠的生產線要入關,衛薇這段時間忙得昏天暗地。等接到王清予電話,她才想起來那天陸崇文拜托他的事。

    衛薇前兩天辦了新的號碼,手機卻還沒有換。換上新卡,她第一件事自然是給陸崇文打電話。

    得知衛薇第一個通知自己,陸崇文很高興,他問:“今天在忙什麽?”

    聽出他聲音裏的愉悅,衛薇也笑,她說:“忙工作唄。”

    都是很沒有營養的對話,聊過就不記得了,可衛薇就是覺得開心。

    如今接到王清予的電話,衛薇還是不由自主想到陸崇文。她笑了笑,對電話那頭的王清予說:“王先生你好。”

    王清予也不含糊,陸崇文交給他的事,這人一向辦的很快,但這次卻沒有辦妥。

    “衛小姐,你鍾意的那套公寓,對方不願意出售,也不願意置換,”王清予話裏稍顯抱歉,然後提了個建議,“我們公司最近新開了一個樓盤,位置不錯,你來看看?可以給你打個折扣。”

    聽到這個結果,衛薇有點沮喪。

    但對方不願意出售,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畢竟那已經是別人名下的東西,她就是再想買回來,也不能強迫別人搬家。

    壓下心底的無奈,衛薇客套回道:“王先生,不麻煩了,謝謝你。”

    “衛小姐客氣。”

    王清予掛掉電話,轉頭給陸崇文打過去。

    “陸哥哥,那套公寓我還是沒辦法。”他話裏不免鬱卒。

    不等陸崇文開口,王清予又忍不住抱怨:“陸哥哥,你那個小情敵的脾氣真是又直又硬,無論我開多好的條件,他就是不賣。哎,我連江邊的兩套樓盤都拿出來隨便他挑,這人就是不搭理我……”

    “行了,我知道了。”陸崇文有些不耐煩的打斷他。

    王清予歎了一聲,忽然嗤嗤笑了:“沒想到你也有瞻前顧後、怕這怕那的時候。”頓了一頓,王清予又說:“就算讓你那個小女朋友見到她初戀,又能怎麽樣呢?你還擔心他們舊情重燃啊?”

    陸崇文垂下眼,沒說話。

    他擔心麽?

    他其實是擔心的,否則陸崇文也不會這麽反對衛薇買這套房子。

    當年這套房子被法院拿出去拍賣,陸崇文沒有多在意。等後來他再想買,對方卻怎麽都不願意賣。再後來,不知付嘉用了什麽辦法,把這套房子買下來。陸崇文曾找過他,付嘉沒有理會他的條件,現在,他依然不賣。

    他也在等衛薇,等她回來。

    感情的事最怕比較。

    衛薇回來了,還在自己身邊,陸崇文很高興。

    如果她見到付嘉,如果她要離開他,陸崇文真不知道會怎麽樣。

    陸崇文沉默下來。

    這天夜裏,兩個人自然而然聊起那套公寓的事。

    陸崇文說:“既然對方不願意賣,你就換一套吧。”又說:“我幫你挑?”

    “這不是房子的事。”衛薇無奈歎氣。她說:“崇文叔,我就是有點遺憾。”

    默了默,陸崇文哄她:“那等我回來再幫你去問問。”

    “哪兒需要你出麵啊?”陸崇文還真拿她當小孩子,什麽都大包大攬,衛薇笑,“崇文叔,我自己的事,可不想多麻煩你,對了——”她認真申明:“也不要麻煩你的朋友。”

    那邊又安靜了一會兒,陸崇文忽然說:“薇薇,買不回來就算了吧。”

    “我知道。”衛薇小聲的說,“隻是心裏難免會難過的嘛。”

    聽她這番孩子氣的話,陸崇文心裏軟軟的,終於笑了。

    *

    第二天,衛薇又要加班,陸崇文司機送她到公寓樓下,已經快十點。

    這座城市哪怕夜晚十點依然比較熱鬧,有逛街回家的女人,有深夜下班的男士,迎麵還有高中生下晚自習。

    那群高中生嘰嘰喳喳迎麵而來,身上穿的是衛薇高中的傳統校服。

    衛薇腳步滯了滯,她沒有直接上樓,而是沿著街道慢慢往原來高中走。

    她回來這麽久,至今沒有去那邊走一走,看一看。

    一千米的距離,她走得不快不慢,很快還是到了。

    那所高中還是那樣,紅色的牆,黑色的圍欄,路兩側全是枝椏交錯的梧桐。

    教室樓裏,有些教室已經黑了,有些卻還亮著光,和他們那個時候一樣。

    衛薇扭過頭,校門口的那株斑駁梧桐也還在。

    樹下,曾經有個少年在那兒等過她。

    那個清澈而幹淨的少年,他遙遙遠遠的站在記憶深處,站在落滿枯葉的梧桐樹邊,衛薇定定望過去,才發現他的身影終還是落滿灰燼,終還是不經意的褪色。

    這種歲月的流逝真讓人無力,又令人哀傷。

    衛薇的心莫名感懷,她沿著這條自己走過無數遍的街道繼續往前。

    前麵不遠,便是衛薇曾經住的小區。

    而24號樓1501,就是她心心念念想要重新買回來的房子。

    站在熟悉的小區口,衛薇靜靜端詳了一會兒。

    這兒幾乎沒什麽變化,隻不過路邊多了幾家房產中介。

    這裏是學區房,房子自然搶手,也很好賣,難怪她的房子買不回來了……衛薇歎了一聲。

    房產中介的人還沒下班,主動招攬著這天最後的一樁生意:“小姐,需要買房子嗎?”

    衛薇怔了怔,默然搖頭。

    有些事情好像再堅持,也沒有辦法。

    衛薇曾經無比偏執,沒辦法接受遺憾,直到現在她才意識到,人生原本就有很多的遺憾。

    就像母親終究已經離開她,就像那個年代久遠的鉤花小包還是破了……

    這些遺憾她再怎麽挽回,也無濟於事,與其難過,不如學著接受。

    雙手插在風衣兜裏,衛薇深深吸了一口氣,轉身往回走。

    旁邊的梧桐樹下,立著一個人。

    個子瘦瘦高高,穿著黑色大衣,筆挺的站在那兒,應該是剛下班回來,他背著公文包,手裏還提著一個便利店的便當。

    他怔怔望著衛薇。

    這人未免太過莫名其妙。

    衛薇看過去一眼,正要淡淡移開視線,忽的,就死死定住了。

    她不可思議的再度望過去。

    那樣的眉,那樣的眼,目光直直的,分明是付嘉啊!

    他變了很多,整個人變高了,變成熟了,麵容愈發冷峻,可是,他好像又沒有變。

    哪怕記憶已經褪色,可他還是付嘉啊。

    衛薇的心在這一瞬像是被什麽狠狠揉了一下,她直愣愣的喊他:“付嘉!?”

    付嘉仍是怔楞,他上前問道:“衛薇,是你嗎?”他硬挺的眉心難得會皺。

    衛薇笑了:“是我啊。”又問:“你怎麽會在這兒?”停了一下,衛薇指著遠處的淮海西路,自問自答:“你要回家麽?”

    付嘉什麽話都沒說,隻定定看著她。

    良久,他才問同樣的話:“你怎麽會在這兒?你什麽時候回國的?”

    衛薇仍是微笑,她說:“我兩個星期前回來的,剛下班回來,所以隨便走走。”

    “你住這附近?”

    “嗯。”衛薇點頭,“你呢?”

    付嘉頓了頓,說:“我就住在小區裏麵。”

    回頭看了眼曾經的小區,衛薇笑道:“我原本還想把原來那套房子買回來的,如果那樣咱們就成鄰居了……”她說著說著,忽然就停了下來,像是想到一個可怕的事實,衛薇愣愣望著付嘉,付嘉也看著她。

    誰都沒有說話。

    好半晌,衛薇才不可置信的說:“你不會……”

    付嘉“嗯”了一聲,輕輕回道:“二十四號樓幺五零幺。”

    那一年,衛薇邊跑邊對他喊了這一句話,付嘉一輩子都忘不掉,他更忘不掉那抹美好而濃烈的身影,那於他而言,是世界上最美最美的風景,一直烙在他的心底,揮之不去。

    那個冬夜,有綠芽在他心裏破土而出,付嘉一直獨自守護到現在,再沒有人能走得進來。

    衛薇驀地眼眶有點濕潤。

    她定定看著付嘉,看著記憶裏幹淨又清澈的少年,看著這個以這樣方式固執等她回來的少年。

    衛薇心裏澀的難受,她眨了眨眼,眼睫上便是盈盈淚珠。

    “衛薇。”付嘉喊她。

    他什麽都不用說,隻這兩個字,便包含了所有。

    衛薇都明白的。

    隻是,她再給不了任何的回應。

    衛薇低著頭,視線裏是付嘉拿在手裏的便當盒。不知為何,她心裏還是莫名難受。良久,衛薇抬頭笑道:“付嘉,我請你吃宵夜吧,我也沒吃晚飯呢。”

    付嘉眸色暗了暗,停了片刻,才說:“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