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1章 綠火燎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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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車座的保溫箱硌得我後腰生疼。
    淩晨四點的荒漠風灌進車窗縫隙,帶著沙粒刮過手背,像被撒了把碎玻璃。
    盧峰把油門踩到底,越野車底盤磕上碎石的顛簸裏,我盯著保溫箱上凝結的水珠——那是樣本管裏液態氮揮發的痕跡,每一滴都在提醒我:裏麵裝著金博士三年的心血,也裝著人類和世界樹搶時間的籌碼。
    "還有十分鍾到基地。"盧峰的聲音被風聲扯得支離破碎。
    他右手搭在方向盤上,指節泛白,左手還攥著那疊監控照片——聯合國環境署的徽章在晨光裏泛著冷光,像塊貼在傷口上的髒膠布。
    副駕上的安娜突然伸手按住我膝蓋。
    她指腹的薄繭蹭過我掌心的傷口,那是方才撞翻紙箱時被玻璃劃的。"林,"她的俄語口音在發抖,"三年前在北極,我跪在冰麵上摸過世界樹的根須。
    它們比電纜還粗,表皮像被燒過的橡膠,摸上去......"她喉嚨動了動,"像在摸活著的火山。"
    我望著她眼尾那道從眉骨貫到下頜的疤痕。
    三個月前在亞馬遜雨林,她為了搶回被焚燒的樣本,被倒下的焦木砸中。
    此刻那道暗紅的疤痕隨著她說話的動作輕輕抽搐,"但我們在冰島種的抗輻射苔蘚活了,在剛果河下遊的固氮菌撐過了三次根須侵蝕。"她突然笑了,露出被凍得發青的牙齦,"所以這次也會——"
    越野車碾過最後一段搓板路,基地的穹頂在晨霧裏浮出輪廓。
    盧峰猛打方向盤,輪胎在砂石地上劃出刺鼻的焦糊味。
    我抓起保溫箱衝下車時,後頸的冷汗已經浸透襯衫領,黏在皮膚上像條冰冷的蛇。
    實驗室的門是虛掩的。
    金博士的白大褂搭在轉椅靠背上,皺得能藏進半隻老鼠。
    他本人蹲在實驗台前,麵前攤開的筆記本上爬滿韓文草字,左手捏著半涼的咖啡杯,右手正用移液器往培養皿裏滴溶液。
    聽見動靜,他猛地抬頭,鏡片後的眼睛紅得像浸了血:"樣本呢?"
    我把保溫箱推過去。
    金屬台麵碰撞的悶響裏,金博士的手指在箱扣上抖了三抖才打開。
    當他看見排列整齊的試管時,喉結重重滾動兩下,突然抓起支試管湊到鼻尖——像在確認自己不是在做夢。
    "逆向工程需要多久?"我扯掉外套,袖口擦過他攤開的筆記本,上麵畫滿雙螺旋結構的拆解圖。
    "七十二小時。"他頭也不抬,鑷子夾著載玻片的手穩得反常,"但必須現在開始。"說話間已經把樣本推進了pcr擴增儀,紅色指示燈開始規律閃爍。
    實驗室的掛鍾指向五點十七分。
    盧峰抱著筆記本電腦擠進來,屏幕藍光在他眼下的青黑裏割出兩道亮痕:"環境署的內網防護比想象中鬆。"他敲了兩下鍵盤,投影幕布突然亮起,"那個戴兜帽的人用工作卡刷開了倉庫門,姓名......"他的手指頓在觸控板上,"樸正勳,環境署生物安全司副司長。"
    "查他的資金流向。"我扯過轉椅坐下,椅背硌得肩胛骨生疼。
    "已經在跑了。"盧峰推了推眼鏡,屏幕藍光在鏡片上碎成星子,"上周三,他個人賬戶收到一筆兩百萬美元的轉賬,來自開曼群島的空殼公司——"他突然停住,抬頭看我,"而這家公司的受益人,是湯姆旗下的生物科技集團。"
    實驗室的通風係統突然發出尖銳的嗡鳴。
    安娜不知何時站在門口,手裏攥著手機,屏幕亮著,顯示著幾十個未接來電:"東南亞雨林聯盟、北歐極光保護協會、非洲薩赫勒青年團......"她舔了舔幹裂的嘴唇,"他們都收到了世界樹根須加速生長的報告。
    有個剛果的孩子說,他爺爺的香蕉園一夜之間被染成了紫色——和衛星拍到的根須侵蝕區顏色一樣。"
    金博士的擴增儀發出"叮"的一聲。
    他取出熱蓋,玻璃管裏的液體泛著淡紫色熒光——那是dna雙鏈解開的標誌。"開始逆向拚接。"他把管子塞進測序儀,金屬艙門閉合的輕響裏,我聽見自己心跳如擂鼓。
    淩晨七點,溫室的警報突然響了。
    盧峰的電腦最先彈出通知:"一號培養槽溫度異常。"我們衝進溫室時,潮濕的水汽裹著青草香撲麵而來。
    金博士的實驗助手小宋蹲在培養槽前,手忙腳亂地調整溫控閥。
    在他身後,原本鋪著蛭石的培養槽裏,三株嫩芽正從土表鑽出來——莖稈是透亮的湖藍色,頂端蜷著兩片鵝黃的子葉,像三盞微型的燈。
    "藍藤!"金博士踉蹌著撲過去,膝蓋磕在槽沿上也渾然不覺。
    他戴著手套的指尖輕輕碰了碰嫩芽,"細胞壁結構和樣本庫記錄一致,葉綠體密度......"他突然抬頭,眼睛裏有什麽東西在燒,"成功了!
    逆向工程補全了缺失的啟動子,它們能正常光合作用了!"
    溫室的熒光燈在金博士的鏡片上投下光斑,把他的笑容切成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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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娜突然舉起手機開始拍攝,鏡頭掃過嫩芽時,她的聲音帶著哭腔:"這是給世界的信號——我們能贏。"
    盧峰的電腦在溫室外響個不停。
    等我們衝回去時,他正盯著屏幕上的郵件往來記錄,指節敲得鍵盤噠噠響:"樸正勳和湯姆的郵件裏提到"清除變量",附件裏有張清單......"他抬頭,眼神冷得像冰錐,"上周被燒毀的巴西生態監測站、失蹤的挪威海洋生物學家,都在這張清單上。"
    我抓起手機翻出獨立新聞人瑪利亞的號碼。
    她的衛星電話響了三聲接通,背景音是直升機的轟鳴:"林博士?"
    "我有證據。"我盯著投影幕布上樸正勳的銀行流水,"聯合國環境署官員勾結企業,掩蓋世界樹侵蝕真相,阻礙生態修複。"
    電話那頭沉默了兩秒。"發過來。"瑪利亞的聲音突然清晰,"我現在在格陵蘭,剛拍了根須穿透冰蓋的畫麵。
    民眾需要知道,他們的政府裏有蛀蟲。"
    掛斷電話時,安娜的手機開始瘋狂震動。
    她劃開屏幕,地圖軟件上的綠色標記像星星墜落般不斷亮起——印度尼西亞的紅樹林、加拿大的寒帶森林、澳大利亞的荒漠邊緣,每個標記旁都附著照片:鐵鍬、剛埋進土的樹苗、豎拇指的笑臉。
    "是"種下一棵樹"運動。"她抬頭時,疤痕在晨光裏泛著溫柔的紅,"我聯係了二十七個環保團體,他們發動誌願者用定位軟件上傳種植記錄。
    現在......"她吸了吸鼻子,"已經有十七萬兩千三百二十一人參與了。"
    實驗室的掛鍾指向九點。
    金博士趴在測序儀前寫報告,鋼筆尖在紙上洇出個墨點。
    盧峰還在敲鍵盤,屏幕右下角的下載進度條爬過99。
    安娜把手機舉到我麵前,地圖上的綠點還在瘋漲,像團正在燎原的火。
    我的手機突然震動。
    漢斯的短信跳出來:"綠色債券認購超額300,資金明天到賬。"後麵跟著個句號,像顆重重落下的棋子。
    我望著窗外漸亮的天空,基地外的荒漠依然一片灰白。
    但在千裏之外,在十七萬兩千三百二十三個坐標點上,有樹苗正在破土。
    世界樹的根須或許還在黑暗裏蔓延,可我們的綠火,已經燒起來了。
    漢斯的短信還燙在手機屏上,實驗室的座機突然炸響。
    我抓起來時,聽筒裏傳來他帶著德國腔的喘息:"林,綠色債券係統上線了。"背景音裏是此起彼伏的鍵盤敲擊聲,"區塊鏈節點已經對接三十七個國家的中小企業,他們在看資金流向追蹤演示——"他突然笑了,是我三個月前在柏林籌款酒會上沒見過的輕快,"湯姆的生物科技集團股價跌了七個點,剛才有三家原本簽了反對協議的木材公司發來郵件,說要重新評估投資方向。"
    我捏著聽筒的手鬆了鬆。
    窗外的荒漠還裹在晨霧裏,但漢斯的聲音裏有了春天破冰的脆響。"做得好。"我望著金博士還伏在測序儀前的背影,他後頸的白發被空調風吹得翹起,像株倔強的草,"記得把透明機製的演示視頻同步給瑪利亞,讓更多人看到——"
    "叮——"
    溫室的警報聲刺穿耳膜。
    我和盧峰幾乎同時衝出去。
    金博士的白大褂下擺掃過實驗台,撞翻的馬克杯在瓷磚上摔成碎片。
    他的拖鞋拍打著地麵,比我們先一步衝進溫室。
    潮濕的水汽裏,我聽見他發出類似嗚咽的聲音。
    三株藍藤的嫩芽蔫成了皺紙。
    鵝黃的子葉邊緣焦黑卷曲,透亮的莖稈褪成死灰,像被抽幹了所有生命的燈。
    金博士跪在培養槽前,戴著手套的手指輕輕碰了碰其中一株,整片葉子就碎成齏粉,簌簌落在蛭石上。"溫控閥是好的。"小宋的聲音帶著哭腔,"濕度傳感器也沒報警,淩晨三點我還來檢查過,它們還......"
    安娜突然扯住我的袖子。
    她手機屏幕亮著衛星雲圖,放大的區域裏,試點區的綠色斑塊正在肉眼可見地縮小。"印尼的紅樹林監測站也發來照片。"她的拇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他們種的抗侵蝕木槿,葉子全卷成了黑褐色。"
    盧峰的電腦在實驗室發出蜂鳴。
    他衝回去敲了兩下鍵盤,投影幕布亮起夜間監測畫麵:月光下,幾架黑色無人機低空掠過試點區,腹部的投藥倉開合時,撒下細雪般的粉末。"信號源追蹤到了。"他的聲音像凍過的鋼,"無人機注冊信息是湯姆旗下的農業科技公司,上周剛申請的農藥噴灑許可。"
    金博士突然站起來。
    他的白大褂膝蓋處沾著蛭石,鏡片上蒙了層霧氣,說話時帶著磨牙的聲響:"我要解剖這些樣本。"他轉身時碰倒了小宋的記錄板,紙張散了一地,"看看是什麽成分能讓藍藤的葉綠體瞬間失活——"
    "等等。"我按住他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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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體溫燙得驚人,"先封鎖所有試點區。
    讓當地誌願者停止種植,收集所有枯萎植株,用液氮保存。"我轉向盧峰,"聯係瑪利亞,把無人機的監控視頻和湯姆公司的許可文件發給她。"又看向安娜,"通知環保團體,讓他們準備記者會——"
    "他們需要知道這不是意外。"安娜的疤痕隨著咬緊的下頜線凸起,"是有人在謀殺希望。"
    兩小時後,我站在臨時搭建的直播鏡頭前。
    背後的投影幕布上,左邊是藍藤嫩芽的鮮活照片,右邊是焦黑的殘骸;上方滾動著湯姆公司的無人機飛行軌跡,和世界樹根須蔓延的衛星圖。"這不是一場科學實驗。"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發抖,但每個字都像釘子般砸進空氣裏,"這是人類和世界樹搶時間的生存之戰。
    當我們在播種希望時,有人在用毒藥摧毀它——"
    手機在口袋裏震動。
    我低頭的瞬間,鏡頭外的安娜對我比了個"繼續"的手勢。
    直播畫麵裏,我的表情沒變,但指尖悄悄摸出手機:全球多個城市的地標建築正在亮起綠光——巴黎埃菲爾鐵塔、東京晴空塔、開普敦桌山,甚至我老家的濱江大橋,都裹在溫柔的翡翠色裏。
    瑪利亞的短信跳出來:"民眾在回應。"
    夜色漫進實驗室時,試點區的樣本陸續送到。
    金博士的解剖刀在顯微鏡下閃爍,盧峰在整理各地誌願者發來的受害報告,安娜正用俄語安撫一個在尼日利亞種植園哭到窒息的小女孩。
    我靠在轉椅上揉太陽穴,後頸的汗濕了襯衫,卻覺得比任何時候都清醒——我們點燃的綠火,湯姆撲滅不了。
    手機突然在桌麵震動。
    屏幕亮起的冷光裏,短信內容像道雷劈:"你以為你是在拯救地球?
    你隻是加速它的滅亡。"發送者id是三個冰冷的字——"零點"。
    我捏緊手機,指節泛白。
    零點?
    這是我第一次聽見這個名字。
    是湯姆的新馬甲?
    還是藏在更深處的對手?
    實驗室的掛鍾指向十一點十七分。
    盧峰合上電腦起身,金博士摘下手套揉眼睛,安娜把最後一通安撫電話掛斷。
    我望著他們疲憊卻堅定的臉,拇指在"零點"的短信上停頓兩秒,按下鎖屏鍵。
    "明天早上八點。"我聽見自己說,聲音裏帶著從未有過的沉肅,"盧峰、伊恩、佐藤,來我辦公室。"
    窗外的荒漠在夜色裏沉默,像頭伺機而動的巨獸。
    但我知道,綠火還在燒。
    而那個叫"零點"的,很快會明白——人類的生存之戰,從不會因為一句威脅就停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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