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7章 深淵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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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車載燈重新亮起時,我手腕上的痛感才跟著湧上來——盧峰還攥著我,指縫裏的血已經洇透了我的袖口。
    他盯著裂隙底部的藍光,瞳孔縮成兩粒黑籽:“老林,那些藤蔓碰到光就碎了。”
    “伊娃。”我喊她名字時,她正蹲在地上撿掃描儀碎片,碎屏裏的藍光割得她臉發白。
    她抬頭,睫毛上的血漬在光裏泛著暗褐:“能量井的複蘇不是生長,是……喚醒。”她把半塊主板按在胸口,“剛才通訊斷之前,海倫說監測點顯示能量井……”
    “監測點炸了。”海倫的聲音從通訊器裏突然炸響,帶著電流的刺啦聲。
    我轉頭看見她正蹲在車外,戰術靴碾著岩屑,手裏舉著冒煙的探測器,“裂隙擴展速度比計算快三倍,剛才震波裏混著次聲波——”她突然眯起眼,槍口轉向我們車底,“你們車底下的藤蔓在褪皮?”
    我順著她的槍口看過去。
    剛才還纏著殘牆的新綠枝椏正泛出灰敗,表層的絨毛簌簌脫落,露出底下暗紫的莖脈,像被抽幹了生命力。
    佐藤突然幹嘔一聲,他扶著儀器箱的手在抖:“這他媽和上個月冰島火山口的苔蘚……”
    “夠了。”我拍了下儀表盤,震得車載燈晃了晃。
    伊娃的掃描儀碎片在地上閃了一下,映出裂隙底部更沉的藍。
    我想起三天前在實驗室,佐拉的聲音混在射電望遠鏡的雜音裏:“循環需要見證者。”那時候盧峰在黑板上畫了十七個能量波動圖,每個峰值都對應著恒星消失的坐標——而現在,這個裂隙的能量頻率,和那些坐標點的殘波完全重合。
    “搭升降裝置。”我聽見自己說。
    盧峰的手猛地收緊,繃帶下的血珠滲出來,滴在我手背上:“老林,藤蔓碰光就碎,我們下去……”
    “它在等我們。”伊娃突然插話。
    她把掃描儀碎片塞進戰術腰包,指腹蹭過裂開的屏幕,“剛才藍光明滅的頻率,和我在挪威觀測站記錄的‘平衡協議’模擬波一模一樣。”她扯下脖子上的銀鏈,墜子是塊晶體,在藍光裏泛起幽綠——那是三個月前從消失的參宿四附近采集的,“如果這是協議節點,我們必須下去驗證。”
    海倫已經開始解身上的戰術帶。
    她把突擊步槍掛在車頂上,金屬扣撞出脆響:“滑索需要三根承重鋼纜,佐藤,把你儀器箱裏的鈦合金繩遞過來。”佐藤愣了兩秒,手忙腳亂翻箱子,鋁箱蓋磕在膝蓋上,發出悶響。
    “我先下。”海倫把鋼纜扣在腰間的鎖扣上,手套拍了拍我的肩膀,“安全繩承重兩千公斤,你要是怕,現在反悔還來得及。”她的戰術靴碾過藤蔓殘屑,走到裂隙邊緣時頓了頓,低頭看了眼深不見底的藍光,“這光……像極了我哥在阿富汗見過的地火。”
    伊娃已經套上了下降器。
    她把頻譜儀綁在手臂上,發梢被裂隙裏的風掀起,掃過我鼻尖:“空氣樣本采集口在下降器左側,你要是看見我晃三次手電,立刻拉我上來。”她的手指在頻譜儀上翻飛,屏幕裏跳動的綠色波形突然暴漲,“等等——”
    “老林!看岩壁!”盧峰的聲音帶著顫。
    他不知什麽時候爬到了裂隙邊緣,手機閃光燈照著裂壁,“這些紋路!和晶體表麵的符號!”我湊近,岩壁上的凹痕呈螺旋狀向下延伸,每道刻痕裏都嵌著細如發絲的銀線,在藍光裏泛著冷光,“上個月在月球背麵的隕石坑裏,我拍過類似的圖案——那是導航標記。”
    海倫已經開始下降。
    鋼纜在她腰間繃緊,發出嗡鳴。
    她的戰術手電劃破黑暗,光斑裏飄著細如粉塵的晶屑,“溫度17c,濕度23。”她的聲音從通訊器裏傳來,帶著空蕩的回響,“裂隙寬度在收縮,注意腳下。”
    伊娃突然抓住我的手腕,頻譜儀屏幕映得她眼睛發亮:“高能粒子濃度每米提升0.3,這些物質的原子量……”她喉結動了動,“比已知的重元素多三個中子。”風從裂隙裏灌上來,卷著她的話往深處去,“它們不屬於太陽係。”
    “繼續下。”我拍了拍盧峰的後背。
    他把手機塞給我,屏幕裏是岩壁紋路的特寫,螺旋中心刻著個扭曲的“∞”符號——和佐拉上次在通訊裏重複的頻率完全一致。
    鋼纜在我腰間勒出紅痕,下降時岩屑不斷砸在頭盔上,叮當作響。
    當我們下到裂隙一半時,藍光突然暗了一瞬。
    伊娃的頻譜儀發出刺耳的警報,她的聲音帶著銳響:“頻率波動!是佐拉的——”
    通訊器裏突然響起電流的尖嘯。
    我抬頭,看見海倫的手電光在下方二十米處晃動,像顆將熄的星。
    盧峰的呼吸在通訊器裏變得粗重:“老林,你聽見了嗎?”
    我聽見了。
    那是某種介於蜂鳴和吟唱之間的聲音,從裂隙更深處湧上來,裹著冰碴子似的冷意,鑽進每根鋼纜的縫隙,爬過皮膚,直抵後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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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像是誰,終於,醒了。
    通訊器裏的電流尖嘯突然被截斷,佐拉的聲音裹著某種機械混響炸響,震得我耳骨生疼:“你們已經進入禁域。立即撤離,否則後果自負。”
    我抓著鋼纜的手一緊,下降器在腰間硌出酸麻。
    盧峰的呼吸聲突然卡在通訊器裏——他正懸在我右側,頭盔燈掃過我時,我看見他瞳孔在藍光裏劇烈收縮。
    伊娃的頻譜儀“滴”地發出長鳴,她懸在下方,發梢沾著晶屑,手指死死摳住儀器邊緣:“是直接腦波傳輸!她沒用任何通訊介質——”
    “佐拉?”我對著通訊器喊,喉嚨發緊。
    三個月前射電望遠鏡裏的雜音突然在耳邊響起,那次她重複了十七遍“循環需要見證者”,而此刻她的聲音裏多了種我從未聽過的緊迫感,像冰錐紮進脊椎,“我們不是入侵者,我們隻是想理解你們的目的。”
    裂隙裏的風猛地倒灌。
    鋼纜發出垂死的嗡鳴,我腳腕突然觸到實地——裂底到了。
    發光晶體像凝固的星河鋪展在腳下,每塊菱形切麵都流轉著幽藍,踩上去能聽見細碎的脆響,像踩碎了一整片星空。
    伊娃的戰術靴在我身側陷下淺痕,她摘下手套按在晶體上,頻譜儀貼在腕間,聲音發顫:“溫度恒定在19.7c,晶體結構……和參宿四采集的樣本99.8吻合。”她抬頭時,眼尾的血漬被藍光染成靛色,“老林,這就是能量核心的載體。”
    中央懸浮的藍色球體在這時轉入視野。
    它離地麵三米高,表麵流轉著液態光紋,像把銀河揉碎了灌進玻璃。
    海倫端著槍繞過去,戰術手電的光斑掃過球體底部——那裏纏著半透明的根須,和我們在地表見過的藤蔓不同,更像某種液態金屬,“根部嵌進晶體裏了。”她踢了踢腳邊的晶塊,“這些石頭在吸收球體的能量,和藤蔓褪皮時的反應相反。”
    佐藤不知什麽時候擠到我身邊,儀器箱在晶體上劃出白痕。
    他舉著熱成像儀,屏幕裏球體的紅色光斑像顆跳動的心髒:“能量輸出是太陽的百萬分之一,但……”他喉結動了動,“但它在吸收裂隙裏的次聲波。和冰島火山口苔蘚的能量循環模式完全一致。”
    “平衡協議。”伊娃突然抓住我的袖子。
    她的頻譜儀屏幕上,綠色波形正和球體表麵的光紋同步起伏,“協議不是規則,是……”她的聲音突然哽住,“是交換。用恒星的湮滅換取某種能量,再通過這些晶體輸送到需要的地方。”
    我盯著球體,想起三天前實驗室裏盧峰畫的十七個波動圖——每個消失的恒星坐標,都對應著這樣的能量峰值。
    此刻球體表麵的光紋,正沿著那些坐標的軌跡流轉,像在重放一場跨越光年的祭祀。
    “我要碰它。”話出口時,我才發現自己的手指在抖。
    盧峰的手突然扣住我手腕。
    他的手套還沾著早上止血時的血漬,溫度透過布料滲進來:“老林,藤蔓碰光就碎,這東西……”
    “它在等我們。”我重複伊娃之前的話。
    三天前佐拉的聲音突然在射電望遠鏡裏響起時,她說“循環需要見證者”,而此刻球體表麵的光紋,正以和那天相同的頻率明滅。
    我抽出手,一步步走近,晶體在腳下發出細碎的哀鳴,“如果這是平衡協議的節點,我們必須知道它在交換什麽。”
    指尖觸到球體的瞬間,所有聲音都消失了。
    不是耳聾,是某種更徹底的靜默。
    我能看見伊娃的嘴在動,能看見海倫舉槍的動作凝固在半空,能看見盧峰的瞳孔還保持著收縮的弧度,但所有聲音都被抽幹了。
    球體表麵的溫度透過手套傳來,不是冷,是某種介於溫涼和灼熱之間的觸感,像摸著活物的皮膚。
    然後共鳴聲炸響。
    那是低頻的震動,從指尖竄進骨骼,順著脊椎衝上頭頂,震得牙齒發酸。
    晶體平台開始共振,每塊菱形切麵都迸出細碎的光,像下了一場藍鑽石雨。
    伊娃的頻譜儀發出刺耳鳴叫,她抓著儀器的手在抖,嘴唇開合的形狀是“能量過載”。
    盧峰的通訊器突然恢複,他的喊聲響得刺耳:“老林!球體質量在下降!它在——”
    藍光驟然增強。
    我本能地眯起眼,再睜開時,球體內部浮起一團模糊的光暈。
    影像從光暈裏滲出來,像被水打濕的老照片,先是一片混沌的光斑,接著逐漸勾勒出輪廓:是城市,高樓在藍光裏投下長影;是飛船,金屬外殼反射著恒星的光;是戰爭,火光照亮了哭嚎的臉——全是人類的痕跡。
    “這是……”伊娃的聲音卡在喉嚨裏。
    她的頻譜儀掉在腳邊,屏幕裂成蛛網,“人類文明?”
    球體表麵的光紋突然加速流轉,那些模糊的影像被攪成碎片,又重新拚貼。
    我看見原始人點燃篝火,看見衛星升上太空,看見蘑菇雲在地表炸開,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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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林!”盧峰的手重重拍在我後背。
    我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貼在球體上,手套被灼出焦痕。
    他的呼吸噴在我頭盔麵罩上,帶著股鐵鏽味許是之前傷口滲的血),“影像在變化!它好像在……”
    他的話被球體的轟鳴截斷。
    藍光像活物般竄上我的手臂,順著血管往心髒鑽。
    我聽見自己的心跳聲蓋過了所有雜音,一下,兩下,和球體的共振頻率完全重合。
    模糊的影像突然清晰了一瞬——我看見一個嬰兒在啼哭,他的眼睛是純粹的藍,和球體的光同色。
    然後黑暗降臨。
    等視力恢複時,球體表麵的光紋已經平靜下來,那些影像又縮成一團光暈,像顆未孵化的卵。
    伊娃蹲在地上撿頻譜儀碎片,她的手指在發抖;海倫的槍口仍然對著球體,但指節白得近乎透明;佐藤的熱成像儀掉在晶體縫裏,屏幕泛著雪花;盧峰還抓著我的肩膀,他的呼吸聲粗重得像拉風箱。
    “剛才……”海倫突然開口,聲音啞得厲害,“你們看見那些影像了嗎?”
    伊娃把頻譜儀碎片塞進腰包,抬頭時眼睛發亮:“是人類文明的時間線。從原始社會到現在,所有關鍵節點都有。”她扯下脖子上的晶體吊墜,在球體前晃了晃——吊墜泛出的幽綠,和影像裏嬰兒眼睛的藍,完美重疊。
    我摸向球體,指尖還殘留著剛才的觸感。
    它表麵的光紋仍在流轉,隻是速度慢了下來,像在積蓄什麽。
    盧峰突然拽了拽我的袖子,他的手機屏幕亮著,是岩壁上螺旋符號的特寫——此刻球體表麵的光紋,正沿著那個螺旋的軌跡流動。
    通訊器裏突然響起“滴”的一聲。
    佐拉的聲音再次傳來,這次沒有機械混響,清晰得像她就站在我身邊:“見證者已確認。”
    話音未落,球體內部的光暈突然開始旋轉。
    那些模糊的影像被攪成漩渦,又慢慢舒展,像幅正在展開的畫卷。
    我盯著那團光,喉嚨發緊——我知道,等它完全清晰時,我們要麽得到答案,要麽,徹底墜入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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